車庫裡的空氣靜了靜。
不多時,程菲清了清嗓子,仍舊有點緊張的緣故,她雙手下意識握住身前的挎包肩帶,道:“現在時間也不早了,周先生你慢慢忙,我就先回家了。再見。”
說完,程菲也不等周清南那頭說話,自顧自便轉過身,準備乘電梯回一樓大廳。
然而腳下步子還沒跨出兩步,背後的男人倏然出聲,叫住了她。
“程小姐。”
“?”程菲眸光微動,狐疑地回過頭,看向身後。
“我正好要去平谷區辦點事情。”周清南隨手將副駕駛席的車門拉開,側目直勾勾地看她,道,“順路,可以捎你一程。”
兩分鍾後,黑色越野從濱港電視臺演播大廈的地下車庫內駛出。
因是外來車輛,停車需要收取費用,在出口的升降杆前,周清南隨手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頭,正要掃描收款二維碼,邊兒上卻傳來一個嗓音,忙顛顛地打斷他,道:“停車費我已經付過了。”
周清南頓了下,側眸看右方。
姑娘坐在副駕駛席上,朝他揮揮手裡的手機,白淨漂亮的臉蛋上浮著抹不太自在的笑容,伸出一根食指往前戳空氣,說:“就當抵扣你一部分的車費。”
周清南也沒多言,徑自將手機收起,方向盤一打,直接將車開出,駛上了大路。
夜色融融。大城市繁星罕見,濱安新區一帶地處郊外,天上倒是極難得地能看見幾顆排列稀疏的星。
程菲看著窗外的夜色欣賞起來。繼而餘光一掃,瞟見旁邊方向盤上的那雙手。
骨節分明,手臂修勁,一塊精致的男士機械表佩戴在腕骨上,表帶是深棕色的鱷魚皮質,紋飾精美簡約。各處細節,甚至連腕骨上輕微凸起的蜿蜒經絡,都搭配得渾然天成。
程菲怔了怔,腦海中無端便回想起剛才那個險些跌倒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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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手臂環過她的腰身,穩穩的,格外有力。毫不費勁地攬住她,輕輕一個反勾,她便趔趄著跌撞進他胸懷……
心跳搶跳一拍,手掌心也瞬間沁出一層細密薄汗,湿湿的,熱熱的。
“……”程菲閉上眼吐出一口氣,拍拍臉,把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和念頭全都拍飛。
雖是周六,但濱安和平谷的距離擺在那兒,正常路況行駛過去也要將近半個鍾頭。三十來分鍾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一直這麼僵坐著默不作聲,氛圍著實尷尬。
隨便瞎聊幾句緩和氣氛吧。
程菲心裡思索著,隨即便悄悄轉頭,看向駕駛席上正在開車的男人,開口打破沉默。
“你朋友昨晚又熬夜看書呀?”她冷不防問了句,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
話音落地,周清南側目瞧她一眼,眼神裡帶著點兒疑惑,“陸巖?”
程菲點點頭,面上擠出一個笑,算是解釋自己的上一句話:“上次你自己開車,就說是因為他熬夜看小說,你專程給他放了個假補覺來著。”
周清南視線收回去,隨口道:“今天不是這個原因。”
程菲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那你為什麼沒叫你朋友一起?”既然是來搬東西,多一個人不是多一份力量嗎。
周清南神色平靜地說:“我叫了,他不想來。”
程菲狐疑:“為什麼?”
周清南的眉眼仍舊靜得波瀾不興,回答:“說是不想當電燈泡。”
程菲:“……”
程菲額頭滑下一顆豆大的冷汗,心想現在的言情小說真是可怕啊,不僅荼毒年輕不懂事的花季少女,居然連兇悍生猛的古惑仔群體都深受其害!
很想知道刀疤哥是以哪種心態說出‘電燈泡’這個詞的?她和周清南看起來像是那種不清不楚的關系嗎?
程菲忍不住小聲吐槽:“你朋友未免想太多,什麼都嗑隻會害了他。”
周清南聞言,側眸瞥她一眼,“這恐怕怪不了陸巖。”
“嗯?”而且你這是什麼眼神?不怪你家小老弟想太多亂磕CP,難道怪我?
程菲一頭霧水地皺眉。
周清南:“幾天之前,有人在錦泰飯店破門直入,說要跟我相親。”
“……”
“這件事,至今讓陸巖和我本人記憶猶新。”周清南輕輕挑了下眉峰,“程小姐覺得該怪誰。”
好的。確實怪我。
聽完這番前情回顧,程菲囧了,自知理虧,隻能乖乖閉上嘴巴。
之後,程菲又跟周清南扯了點兒別的,主打一個毫無重點沒話找話。一路盼星星盼月亮地熬啊熬,晚上九點整,黑色越野車終於抵達她家的小區大門口。
又蹭了好心人一次車,程菲心裡還是很感激的。
臨下車前,她隨手解開安全帶,向身邊的好心人雙手合十,誠懇道:“謝謝周先生。”
周清南臉色淡淡地看了她幾秒,下巴微抬,“回吧。”
“好嘞。”姑娘應著,推開車門,剛邁下去一隻腳又忽然頓住。想起什麼般,她回轉腦袋再次看向他,嚴肅叮囑,“那個車釐子,你回去之後一定要記得馬上拿出來吃。”
周清南:“好。”
她接著又說:“拿清水洗完,再加點鹽泡一泡。沒吃完的記得放進冰箱冷藏。”
周清南聽她小唐僧似的念叨個不停,不禁很淡地牽了牽唇,“好。”
“哦還有,你記得每次吃多少洗多少。”程菲操心這操心那,生怕這位大佬會一不小心糟蹋掉她買的天價果子,“水果沾了水就放不住,很容易壞。”
周清南深邃的淺瞳定定注視著她,默然聽著。等她說完後靜兩秒,才問:“還有別的麼?”
程菲仔細想了一下,搖搖頭。
“好。”周清南頷首,“你說的我都記住了。”
“記住了就行。”程菲說著便朝周清南抬手揮兩下,推門下車。
站定之後像是想起什麼,又回過頭,有點遲疑地小聲問:“今天以後,我們應該是真的不會再見面了吧?”
周清南瞧著她,臉色平靜地道:“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
程菲:“。”
果然flag這玩意兒不能瞎立是吧。
為了能徹底跟這位仁兄劃清界限,程菲決定撤回一個煽情道別,轉而面無表情地說:“反正不管以後還會不會再見,祝你一切順利,長命百歲。”
“多謝。”
“拜。”程菲說完,轉身離去。
隔著一扇半落的車窗,周清南後腦勺靠著座椅靠背,平靜地目送。
老街區破舊的街景充斥著煙火氣,窄街兩旁,各式各樣的小食攤大排檔,人聲嘈雜,生機勃勃。
姑娘的身影進了小區門禁,轉眼便融進這片祥和的夜,消失不見。
黑色車窗緩慢升高。
街燈暖色的餘輝被徹底阻隔,劃開車裡車外兩個世界。
周清南視線收回來,在黑暗的車廂內坐正身子。片刻,他嘴角彎起一道自嘲般的弧,發動了引擎,驅車離去。
有些東西是有癮的。
就像毒品,明知沾不得碰不得,甚至不能靠太近。怕就怕道理都懂,偏偏控制不住。
前面路口遇上紅燈,周清南踩了剎車,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打方向盤,目光淡漠注視著前面的電子眼。
一閃一閃地抓拍,像鬼火在跳躍。
煙癮又來了。
周清南點燃今天的第五根煙,抽一口,依稀看見眼前有某些畫面在緩慢浮現。
忽然想到什麼好笑的事,他垂了眸,悶悶嗤笑出聲,帶出濃濃的譏诮嘲諷。
不就是不小心踩了個滑。
讓欄杆絆一下怎麼了,就算真摔下去又能怎麼樣?屁大點的事兒,你他媽至於緊張到連煙都拿不穩,要掉到地上去?
連那些刻意輕浮的措辭,惡劣的口吻,也被人姑娘一眼就看出用意和心思。
活他媽像個傻逼。
黑色越野車速平緩,不多時便從這條老街裡駛出。
街對面,顧姨翹著二郎腿坐在小馬扎上抽煙,吞雲吐霧,面容冷淡,不知正在想什麼。
忽地,面前的小桌板被人用手指扣響,發出兩道聲響,輕而悶。
顧姨回神,眼皮子往上翻些許,看見她身前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人。
對方個頭極高,身形高大而魁梧,穿著身簡單的棉布灰襯衣。衣衫料子粗糙,一點兒不講究,一看就是菜市場幾十塊淘來的便宜貨。
已經上了年紀的一張臉,眼尾額頭都有歲月肆虐的痕跡,可再多的皺紋,再廉價的衣著,均遮掩不住對方硬朗英俊的五官底子,和那身沉默而凌厲的氣場。
這人的突然出現,明顯讓顧姨頗有幾分驚訝。
一口煙吸太猛,直接嗆進氣管,顧姨微微睜大眼睛,下一秒便別過頭咳嗽起來:“咳咳咳……”
“少抽點兒。”他隨手把她嘴裡的煙抽出來,扔地上拿腳碾爛,涼涼道,“現在肺癌患病率那麼高,注意一點。”
“去你媽的。”顧靜媛瞪他,眼神裡喜色彌漫,嘴上罵起人來卻一點不客氣,“敢咒老娘得癌症?放心,你死了我都死不了。”
阿鬼嘴角細微勾了勾,不逗她了,彎下腰,大馬金刀往小板凳上一坐,說:“餓了,麻煩老板娘來碗面。”
顧靜媛白阿鬼一眼,嘴上罵罵咧咧問候他全家,人卻已經走到爐灶前,熟練地打雞蛋下面條。
快餐就是快。
幾分鍾功夫,顧靜媛便將一份熱騰騰的面條端上來,往阿鬼面前一放,沒好氣道:“下了三斤老鼠藥,敢吃就吃。”
阿鬼臉上笑意懶散,從筷筒裡抽出筷子翻拌面條,嫌燙吹兩口,挑起一筷子就塞進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