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踏著步子走過去,低眸打量兩眼,“你買的什麼?”
“都是吃的。”程菲邊說邊把手機揣進小挎包,也走過去,指著那些箱子跟他逐一介紹,“這是寶寶零食大禮包,有小餅幹、鱈魚腸、小黃人棒棒糖、營養蝦片什麼的,是我專程做過功課以後才下單的,給小蝶吃。這些都是國內外的一線大品牌,配料表很幹淨,小朋友可以放心吃,據說這一箱就是一年的量,你之後就不用再買了。”
“這裡面裝的是羊肚菌,你拿回去燒湯或者紅燒都可以,滋補得很,強身健體,大人小孩兒都能吃。”
“喏,這一箱是車釐子。”程菲走到裝車裡子的紙箱前,蹲下來,抬手拍拍,介紹起這箱重頭戲來語氣都比之前嚴肅幾分,望著他格外認真地叮囑,“特級,個大飽滿汁水豐富,超級超級甜!你拿回去之後一定要盡快吃,千萬別放壞了。”
這一箱可就花了小兩千塊,這麼貴的水果,我自己平時都舍不得買來吃呢!
程菲在心裡酸溜溜地補充哀嚎。
一旁,周清南聽姑娘說著,靜默片刻後,也屈起一隻長腿很隨性地半蹲下來,淺色的桃花眼筆直盯著她,道:“你自己也說我們非親非故又不熟,幹嘛這麼破費。”
“……非親非故你還不是幫我好幾次。”
程菲小聲嘟囔著回他。被他直勾勾的注視看得有點慌,低下腦袋,發現箱子邊沿有一塊小紙皮上翹,隨手撕扯下來,捏在手裡玩兒,又輕聲說,“要是沒有你,那天在汽修廠,我估計都沒命活著走出來。”
周清南聽後很輕地勾了勾嘴角:“不至於。那幾個癟三沒那膽子殺人。”
他說這話時聲調懶漫,透著種難以言喻的松散意味,程菲聽了卻有點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抬眼,看向他。
咫尺之遙,男人英俊的臉龐表情平淡,使人聯想到雨後沐浴過陽光的喬木。
程菲莫名其妙就蹦出句話:“那你呢?”
周清南直視著她,唇畔散漫地彎起一道弧:“我什麼。”
程菲也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和好奇心,脫口而出:“你說那幾個混混沒膽子殺人,那你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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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完,空曠偌大的大廳有瞬間死靜,靜到連一根針落在地上都清晰可聞。
其實,這句話問出口的下一秒,程菲就已經後悔得腸子都開始發青。
她暗道一聲糟糕,意識到自己嘴巴太快,又一次問了不該問的話——過去幾回接觸,和他相處的時候她始終很謹慎,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生怕說錯半個字。
今天怕是她加班加得腦子抽風了。
大廳的空氣有剎那凝滯,氣氛玄妙。
程菲惴惴,心想完了完了完了,這位大佬肯定要發飆了。即使不拎著她的領子給她暴揍一頓,隻怕也要冷著臉擺出姿態,陰陽怪氣地嘲諷她一番。
但,周清南的反應卻再次出乎程菲意料。
片刻功夫,這位隨便動動手指就能讓整個濱港變回天的爺,竟然隻是垂了眸,移開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兩手託住紙箱往上抬,動作幹淨利落,轉眼便將散放的幾個紙箱摞在一起。
沒回程菲一句話,像是壓根沒聽見剛才她說了什麼。
程菲:“……”
沒聽見?還是並不想搭理她啊……
程菲眨了眨眼睛,雖不解卻也沒膽子多問,隻能乖乖蹲在邊上看他拾掇。
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都無法撼動的幾個大箱子,到男人手上似乎成了幾團輕飄飄的棉花。他十指收握,隻是託住最底部的箱子邊沿,輕輕松松便將所有紙箱一齊搬起,直起了身。
程菲看得眼睛都瞪圓了,趕緊也跟著站起身,伸出雙手想要替他分擔:“你一個人怎麼拿得了這麼多,我幫你抱車釐子。”
“不用。”周清南拒絕,“又不沉。”
程菲蹙眉,小聲吐槽似的嘀咕:“不沉才怪。我剛才也搬了半天,抱都抱不起來。”
周清南看她一眼,說:“你搬不動不是因為東西本身沉,隻是因為你手小,抓不到借力點。”
……哦,有點道理的樣子,你是老大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唄。
程菲沒轍,隻好默默將兩條胳膊垂下去,接著就又陷入了一番思考。
現在所有東西已經交到這位大佬手上,她的送禮任務至此便被圓滿完成。
所以,接下來應該幹什麼?她是不是可以撤了?還是說她應該出於禮貌,順路把這位大佬送上車什麼的?
程菲輕輕咬了咬唇瓣,正糾結著自己下一步應該幹什麼時,她身旁那位懷抱著一摞大紙箱的社會大佬冷不丁又出聲了。
周清南:“B1A區0428。”
程菲茫茫然地抬眸,“嗯?”
“我停車的車位號。”周清南說話的同時轉過身,邁開一雙大長腿徑直就朝電梯方向走去,“你走前面,待會兒幫我開一下後備箱。”
程菲哦一聲,背著小挎包三步並作兩步走地追上他。見大佬同志抱著那麼多東西騰不出手,便主動伸出一根細細的食指,摁亮了電梯下行鍵。
幾秒後,叮一聲,電梯到了。
程菲自覺站旁邊,等周清南進去之後才跟進去,順手把“B1”點亮。
濱港電視臺的這個新演播大廈是新修的,車庫平時也會對外開放,因此一層大廳和兩個車庫層都沒設門禁,不需要刷員工卡。
新建大樓,當然什麼都新。電梯廂體內部的牆體也十分幹淨,通體看不到丁點汙漬和灰塵,四面都能當鏡子用。
程菲靠牆站在電梯裡,不說話也沒其他動作,眼珠子轉兩圈,不由自主就看向了前面那扇鏡面門。
鏡子裡,社會大佬抱著幾個大紙箱就站在她旁邊,耷拉著眼皮臉色平靜,雖不言語,卻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散發出一種“老子非常不好惹”的冷峻氣場。
程菲看著鏡面門裡的周清南,和他懷裡沉甸甸的幾樣大禮包,腦子裡鬼使神差便回想起溫舒唯的那番話——
“像這種小混混,屬於咱們這個社會的邊緣人物,大多都爹不親娘不愛,家境貧苦。其實也挺可憐的。”
……
平心而論,這男人的氣質雖然亦正亦邪,但真正接觸下來,其實並不會讓人覺得他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壞人。
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他誤入歧途呢?
程菲看著鏡子裡的周清南,自顧自想事,怔怔出起神來。
這時,周清南察覺到什麼,唰一下掀高眼皮,一雙冷沉的眸也瞬間看向鏡子裡的程菲。
兩雙視線就這樣冷不丁撞個正著。
前者明顯一愣,旋即驚慌失措,匆匆將目光移開。後者將她系列細微的神色變化盡收眼底,輕微挑了下眉。
“……”偷看人被抓個現行,程菲心跳飛快,臉頰燙燙的,隻能清清嗓子掩飾窘迫。
好在這時空間內響起清脆的一聲“叮”,電梯停下,車庫層到了。
程菲悄悄松口氣,慌忙從這個密閉空間內逃出,垂下腦袋,一眼沒敢再看身後的人。
地下車庫空氣湿冷,光線也昏暗而壓抑。
A區0428……先找到A區吧。
她左顧右盼地打望,視線掃過牆面那些彩色分區字母,正認真搜尋著,忽然聽見一道嗓音從身後傳來,平緩散漫,帶著點兒無奈的味道,說:“這邊。”
程菲隻好又默默折返回去。
跟在周清南身後徐行幾步,成功找到停車位。
“我們單位這個車庫設計不合理,又大又繞,很容易迷路,我那幾個開車上下班的同事天天都吐槽。”
程菲幫周清南摁了下後備箱的開關,經過他身邊時,頓了下,小聲補了句誇贊,“你倒是把路記得挺熟。”
周清南沒搭腔,彎腰將幾個箱子放進後備箱。
程菲看著男人那副稜角分明的側顏,沒按捺住蠢蠢欲動的好奇心,又道:“你應該也念過不少書吧?”
周清南回答:“念過一點兒。”
“大學?高中?”程菲語氣裡帶著試探,問完又怕這位大佬學歷不高,回答這種問題會被傷害自尊心,於是又急忙補充,“我就隨便問一下,你如果不想說就算了,無所謂的。”
話音落地,輕輕一聲砰,周清南關上了後備箱門。
他轉過臉來瞧她,眼神裡帶著點兒難以言說的趣味和探究。
程菲隻好強撐著跟他對視。
大概是周圍光線太暗的原因,男人整個人也被環境襯得愈發暗沉。
須臾,程菲看見周清南修長的身軀很隨意地往車門一靠,被抽了骨頭似的,微垂頭,拿打火機點了根煙。抽一口,再度撩起眼皮看她。
“你對我的事很好奇?”周清南問。
“……不好奇。”程菲當然沒膽子承認,硬著頭皮擺擺手。
“那你跟這兒瞎打聽。”
“都說了是隨便問一下。”程菲切了聲,不滿地嘟囔,“你之前不也隨口問我有沒有男朋友。難道就你能打聽我,我不能打聽你?”
周清南被這姑娘委屈又憤懑的小表情惹得想發笑,抽著煙一彎唇,很輕地笑出一聲。
“我高中沒畢業。”周清南說。
程菲怔住。
“你剛才不是問我讀過多少書。”周清南別過臉,往遠離她的方向呼出了一口白霧,神情平靜,“我高二就出來混,沒參加高考,也沒機會念大學。”
聽完這些,程菲不禁微微蹙眉,說,“如果你參加了高考,考上了大學,說不定就不會是現在這樣。都已經讀到高二了,怎麼不再堅持一下?”
周清南:“家裡太窮,想早點出來賺錢養家。”
這個理由令程菲心裡更加不是滋味兒,遲疑地問:“你父母沒有能力支持你上學嗎?”
周清南說:“我爸媽很早就死了,我對他們沒多少印象。”
程菲心裡一沉,對這個答案感到頗為意外。她之前其實已經猜到這個男人的原生家庭或許不幸,隻是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可憐……
小小年紀父母早亡,高二就出來打童工賺錢。一個十幾歲的少年,說到底都還是一個小孩子,思想三觀都還沒有成熟,怎麼可能抵抗得了那些灰暗的誘惑?也難怪會失足跌落深淵了。
心頭像憑空砸下來一顆巨石,壓得人喘不上氣。
程菲心酸又惋惜,好一會兒才輕聲誠懇地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傷心事。”
誰知話音剛落,回應她的竟是對面的一聲嗤笑。
程菲呆住。
周清南斜倚著車門,指尖夾煙,低著頭悶悶笑出聲來。他足足笑了半分鍾才停下,抬眸瞧她,淺色眼瞳裡寫滿玩味和揶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