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學新聞的,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烏合之眾》裡寫道,影響大眾想象力的,不是事實本身,而是它所擴散和傳播的方式。
輿情無論大小,都會嚴重危及“默樂”聲譽和品牌形象。
網民不會判斷真假,隻會站在道德或利益的制高點,盲目跟風批判。
人性的“惡”,在此時淋漓盡致。
……
時間不同尋常,見林眠還不回來,謝逍直覺不好,衝向洗手間,張若愚緊隨其後。
“林眠。”謝逍揚聲敲門。
連叫幾聲無人應答,他敲門頻率明顯變快。
“哥你讓開!”張若愚一聲吼。
助跑兩步,鞋跟抵住門鎖,閉氣一腳踹開,“能動手就別逼逼!”
謝逍後退一步,“大俠。”
推門進去。
洗手臺隔間空曠,謝逍挨個尋找,最後一間門掩著,她滿臉淚痕,垂頭無精打採。
“還好嗎?”謝逍架林眠起身。
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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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眠腳麻踉跄,整個人不受控制前傾,謝逍打橫抱起她,她閉上眼埋在他頸窩,低聲請求,“我想回家。”
“回家。”謝逍嗓音沙啞。
“你們走!我善後!”張若愚撥弄門鎖,大手一揮。
……
踹門動靜響,大開間編輯們交換眼神,各個諱莫如深,疊羅漢般擠在門邊看熱鬧。
張若愚一把拉下電閘,多個電腦瞬間黑屏,驚叫聲四起。
“看誰他媽敢落井下石!!”他罵罵咧咧,“咣”地一聲將鎖頭摔在前臺。
“……”
編輯們顧忌他大少爺身份,敢怒不敢言,悻悻回座。
未幾,阿亮先一步上來,迅速收拾東西,手提電腦包,摁下地庫電梯。
謝逍早候在電梯廳,手臂一抬,將林眠抱緊,冷靜安排阿亮,“通知柴律來我家。”
-
事情發酵迅速。
像提前寫好代碼,有人點擊return,程序自動運行,事態如病毒擴散。
車上,謝逍握著她的手,再次囑咐,“相信我就交給我處理。”
林眠眼神發直,愣愣望向車窗外。
簇簇綠色交織濃夜闖入,恐懼與茫然宛如生出枝椏,兇悍地,硌得眼睛生疼。
她像染上秋色的銀杏,飄飄搖搖懸在半空掙扎,生怕波瀾被碾碎。
……
玫瑰園書房,默樂金牌法務全員出動。
柴樂在電腦前忙碌,不停去陽臺接電話,幾人交換信息,整理好預備匯報。
“等一下,”柴樂攔住,提筆修改了幾個關鍵詞,“虛擬私人網絡不就是VPN,老板知道,不用刻意解釋。”
眾人感嘆柴律拿捏死死的。
“原始郵件用ProtonMail通過VPN翻牆匿名自動發送的,服務器在瑞士,追蹤郵件發的IP地址難度很大。”
“不止趣可集團,所有一線傳媒都收到了類似郵件,還有自媒體,這是詳單。”
柴樂遞過平板。
謝逍斜瞥一眼,“報警吧。”
舊社會血仇講究同態復仇,這事不止敲詐勒索,有人勢必要付出代價。
“證據已經收集好了,隨時可以起訴,刑事跑不了。”
“另外,”柴樂補充,“全網所有平臺,各個渠道已經下架或封號,露頭必被抓。”
話音未落,謝逍突然想起一個人,“蘇南寧。”
“他更好辦,老友傳媒偷稅漏稅,得佔應納稅額百分之四十,去年你交代過,我資料齊全,他至少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好。”謝逍抬眸。
他點柴樂,“一個也別放過。”
言下之意是可以收割了。
-
房間安靜下來。
窗戶開了一條縫,遠處南湖的景觀燈照進來,影影綽綽,張牙舞爪。
林眠醒來,依稀聽見隔壁書房,謝逍在和誰據理力爭。
她悄悄起身。
“她怎麼不小心一點呢!《Cute》剛恢復的正面形象,現在又陷入負面輿情,我怎麼向股東交代!”
“我不管真的假的,網民和市場不會判斷真假,他們隻會批判趣可低俗惡趣味!”
“現在追究是不是造謠誹謗有什麼意義!主管部門已經電話約談了!我不管!這件事她必須要負全責!”
“……”
“這件事和她有什麼關系!她是受害者!”
“老二!你不要意氣用事!我不管她是不是受害者,我隻知道《Cute》最無辜!立場不同,我不想和你爭!”
“操!”
謝逍終於繃不住了。
第291章 千裡不同風
書房外有響動,房門半掩,謝逍警惕回頭,凌厲眼神一秒切換,溫和道:“醒了?”
他吵醒她了。
時近午夜,輿論持續發酵,張延亭一副興師問罪的嘴臉,他再情緒穩定也繃不住。
林眠緊咬下唇,站在門口沒進去。
謝逍快步走出來,牽著她手回到主臥,拉好窗簾,伸手輕撫她臉頰,“餓不餓。”
“是誰?”林眠強打精神。
以他的執行力,定然查出結果了。
“溫慈。”
林眠呼吸頓挫,指尖發麻。
果然和她設想的一樣,為了找回對生活的掌控感,溫慈不顧一切,極端瘋狂。
“我手機呢?”
謝逍猶豫片刻,拉開床頭櫃。
“關機了?”林眠看他。
謝逍看了一眼屏幕,連默樂公關部電話都被打爆,何況她的。
他不想讓垃圾打擾她。
對視。
林眠懂他心思,眼底湿漉漉的,沉默抱住他,聽著強勁有力的心跳,她眼淚滑落。
每個人,在網絡世界都是孤獨的。
惡意穿透屏幕和鍵盤,肆意蔓延。
黑黢黢的屏幕,像巨大的垃圾場,藏著魑魅魍魎,鬼蜮狼藉,是無法描述的晦澀。
輿論,幻化成一把迸射無數回聲的錘子,連綿不絕地在擁擠的網絡敲響。
……
謝逍手機響,又是裴遙來電。
“老二,讓弟妹聽電話。”
他點開免提,餘春山聲音傳出。
“千萬別怕啊!我們都相信你!總有人唯恐天下不亂!互聯網並非法外之地,幾張破AI合成照,還能倒反天罡了還!
“別怕!我跟你講,我開了二十個小號和人對線,你放心!肖海那邊也有小號,大家都忙著呢,你別操心了哦!”
“那什麼!我突聾還在恢復呢,我老公看得緊,先掛了哈!”
收線前,林眠聽見大哥一句低聲嗔怪,“誰家恢復期還去爬華山。”
“……”
餘春山的熱情像一把利刃,劃破惡言惡語的天羅地網。
林眠心下沉重,卻感覺正在積蓄力量。
這一晚,她聽謝逍的,放棄手機,離開網絡,將自己與外界完全隔絕。
……
人們在表達想法和觀點時,如果看到自己贊同的觀點受到歡迎,就會積極參與。
相反,如果某一觀點無人理會,有群起攻之的危險,即使再贊同,也會噤口不言。
長此以往,聲量不平等,一方聲音越來越強大,換來另一方越來越沉默。
鍵盤俠的惡意狂歡,他們不在乎真假,導致真相被淹沒。
螺旋發展下去,成為傳播學上最著名的理論——沉默的螺旋。
-
翌日。
默樂官網始終保持新聞緘默。
不自證不回應。
冷處理讓不甘寂寞的自媒體愈發歡騰,公然調侃起裴家太子爺離婚倒計時。
更膽大的為博流量,堵在默樂資本樓下直播,猖狂叫囂享有新聞自由。
豪門棄婦。
【這種居心不良靠手段上位的女人也該倒霉了!】
【早晚得離婚!賭什麼時候!】
……
林眠沒去上班,謝逍沒有晨跑,他寸步不離守著她。
中午,管家提醒有轄區民警上來問詢。
四個民警,全程攝像頭,客氣詢問事情經過,表示江寒已經全部交代了。
民警問她認不認識溫慈,“是我上司,”林眠補充,“前上司。”
“調查取證期間,可能會需要你到所裡協助配合。”
“我可以。”
柴律提供的資料證據完整,立案偵查階段,抓人刑拘不會超過三天。
……
送走民警,謝逍手機像熱線。
林眠關機這段時間,凡是找她的電話,識趣的都打給了謝逍。
他甄別接聽,這一通,謝挽秋來電。
實際昨天半夜打來過一回,裴伯漁叮囑謝逍不要衝動,別的沒多說。
“老二,你可得把我兒媳婦看好了!讓她別胡思亂想。”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沒有過不去的坎!不用理會別人怎麼想,活自己的!”
“我聽小餘說是溫慈,她是不是瘋了!”
“……啊你等等,你爸找小林。”
謝逍依舊開著免提。
“裴教授……”林眠聲線輕柔,滿是心虛與自責。
一想到國內耳鼻喉領域的頂尖專家,為她的破事,回回讓人堵在手術室門外,林眠恨不得抽死自己。
“小林,不要害怕,裴家永遠為你兜底,我馬上要出門診,先掛了。”
裴伯漁言簡意赅。
林眠聽著想哭。
-
負面輿論持續發酵。
照片無法再傳播,但吃瓜群眾情緒高漲,陷入鍵盤狂歡,網暴開罵。
不明真相衝擊好幾波CuteLive直播間,逼得蘇西數次中斷直播,張延亭下令緊急公關,試圖撇清和林眠的關系。
直播間文字貼片來回滾動,“林眠女士的個人行為不代表趣可立場……”
林眠在謝逍手機看到這一幕。
在趣可,所有人都是張延亭的棋子。
職場如戰場,任何人都能輕易舍棄,哪怕眾叛親離,也不能輸了《Cute》。
-
事件第三天,柴樂帶來最新消息。
警察手持刑事拘留證,從總編辦公室帶走了溫慈。
混亂是階梯,輿論升級,撕開了趣可傳媒的權鬥真相。
大批記者堵在默樂資本樓下,謝逍罕見回應了五個字:“我們好著呢!”
……
事件第五天。
林眠在社交媒體發布了一段視頻。
“整件事因我而起,對默樂和《Cute》造成的負面影響我深表抱歉。
從即日起,我會辭去境星總經理一職,同時離開趣可傳媒。
感謝十年來的相遇相知,於道各努力,千裡不同風。”
此言一出,所有人震驚。
尤其最後那句,周行己《送友人東歸》中,本來是“千裡自同風”,林眠改動一個字,意思千差萬別。
猶如在趣可貧瘠的土地上放縱一把火。
虛偽和荒誕,蓬勃且自由。
……
離開那天,烈日當空。
大開間的編輯們起身目送,眼神復雜,或震驚或戲謔,無論怎樣,都與她無關了。
走出新圖大廈,林眠很平靜。
她想起,有一年趣可團建去香港,黃大仙廟,她求了個籤,問事業。
籤文是太白撈月。
蜃樓海市幻無邊,萬丈擎空接上天,或被狂風忽吹散,有時仍聚結青煙。
經年崢嶸,換來一無所有的富有。
鳳城地方邪。
第292章 其實,林秘書挺好
倉促出事始料未及,一切歸零,林眠從沒想過,她會以自動請辭的方式離開趣可。
曾經向往的雜志編輯部工作和生活,恍若一個遙遠的夢。
讓鳳城的晚風一吹,散場毫不留情。
不上班和休假,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前者不用擔心突然被cue到。
退掉所有相關的工作群,清理完軟件內存,手機騰出近80G空間。
林眠如釋重負。
……
為了防止她在家胡思亂想,在餘春山強烈建議下,四人組團去奧蘭多環球影城。
林眠忙工作疏於鍛煉,倒時差下飛機就吐,每天暴走兩萬步,腳踝生疼。
倒是餘春山,全程精神抖擻,待機超強,裴遙都受不了了。
看得謝逍羨慕不已,繼而暗下決心,回國一定讓她鍛煉身體。
錢是第一生產力,不需要額外做攻略,佛系遊玩,主打一個舒心又愜意。
等四人從美東回到鳳城,半個月過去。
暴風雨徹底過境。
剛下飛機,頭條爆老友傳媒偷稅漏稅,武漢當地稅務機關稽查,蔣天揚被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