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的兵荒馬亂,他已經疏離很多年了。
回鳳城是一趟慢車,每經停一站,他就要下去抽根煙,好壓住心裡的糾結與欲望。
她一路話不多,眼底隱隱帶著愁容。
相比餘春山咋咋呼呼的外放,她溫柔平和,言行舉止無可挑剔,卻讓人覺得似乎永遠也走不近她。
他笨拙地察言觀色,以為她來例假,鬧了個笑話。
別說告白,他尷尬地連加她個好友的勇氣都沒有了。
直到火車進入西寧,格爾木的夜晚,星星明亮,像她的眼睛。
他悄悄睜眼,她嘴角含笑,是他從沒見過的明媚,他心裡一下子炸開了花。
憋了一路,終於要到了她的聯系方式。
昵稱“人均八百個心眼子”,頭像是個手繪的卡通小女孩。
真有趣。
火車到站後,他原本想送她,結果一轉頭,見她行色匆匆,一秒淹沒在出站浩蕩人海中。
再後來。
他用一隻香奈兒中號CF,換來餘春山拉她進小群,然而,始終不見她冒頭聊天。
給她發的消息,從來沒有收到回應。
仿佛,她自此消失在時間的洪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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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情是一門玄學。
人與人之間,其實是一場緣分。
他堅信,因緣際會。
蒼天不負。
國慶前,鳳城飛上海,她從機艙門走來的那一刻,他笑醒了。
-
後車鳴笛,拉回肖海思緒。
他單手握緊方向盤,保持主路直行。
前擋風玻璃窗緩緩騰起薄霧。
氣氛稍顯壓抑。
“臨時去加班呀,倒很不像你的作風。”肖海沒話找話,綿裡藏針地試探。
她看似什麼都不在意,實際什麼都清楚,保持底線,外柔內剛。
林眠聽出弦外之音,拒人於千裡之外,冷淡應一聲,“嗯。”
肖海一噎。
他調大雨刮掩飾尷尬,順手點開音樂,試圖舒緩情緒。
藍牙續播。
“……我第一次戀愛在那裡/不知她現在怎麼樣/我家門前的湖邊/這時誰還在流連。”
《南方》。
林眠看他一眼。
肖海嘴角不自然地繃緊。
他全然忘記一直在聽這首歌了。
……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這些已成回憶/每天都有新的問題/不知何時又會再憶起。”
最後一句高潮點題,彭坦哼唱。
庫裡南bespoke audio整套定制音響,16個喇叭,沉浸式極致體驗。
吉他掃弦,清亮而幹淨,一下一下撥亂她的心。
林眠深呼吸,克制緩慢地送氣,緊攥手機的骨節略略發白。
音樂漸歇。
二人不約而同松了口氣。
……
幾秒空白轉場,熟悉的歌聲再次響起。
這首歌很妙,沒有前奏,起調直進。
“我住在北方/難得這些天許多雨水。”
“……”
單曲循環。
林眠直視肖海。
突然。
車身猛然頓挫,車外一陣明顯急促的咔噠咔噠聲。
林眠脖頸好似揮鞭,不受控制地向前屈伸,還好安全帶死死箍住上身。
“紅燈……”肖海急剎。
平復片刻。
林眠聽出端倪,強裝鎮定問,“ABS抱死了?”
“嗯。”肖海伸手關掉音樂。
他剛才分神了。
-
靜安影棚離嘉德國際隻有一個路口。
林眠衝他揮手道別,“開車小心。”
“……”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肖海凝視她背影,點開播放。
“……夜晚聽見窗外的雨聲/讓我想起了南方。”
南方,並不是地理定義的,而是心裡想著就覺得溫暖的地方。
在這個潮湿的上海,困住他的,不是雨天,而是回憶。
他腳下一頓,給油切入雨簾。
嘉德路口正前方,肖海猛打兩圈方向,庫裡南掉頭疾馳而去。
傘下。
林眠揉揉脖子,瞄一眼手機,Ada還沒回消息。
-
非工作日,加上今天落雨,影棚罕見地空無一人。
走廊黑黢黢,回蕩著她的腳步聲。
林眠邊走邊開燈,快到盡頭,閃出一個身影,“啪”地,她嚇得跌了雨傘。
“蘇西?”
“林眠?”
兩人異口同聲,相視而笑。
茶水間再次偶遇。
蘇西照例勻半杯咖啡,伸手給她:“不加奶不加糖,純美式。”
“謝謝。”林眠舉杯,一口幹掉,半含在嘴裡,就手擰開龍頭衝洗杯子。
蘇西靠在洗手臺旁,她不愛喝美式,端杯一點點抿,“臨時來的?”
林眠點頭。
時尚編輯目光敏銳,憑她隻拿了手機沒背包就得出結論。
“吵架啦,來躲清淨?”蘇西朝水池挪了挪,問得犀利。
她沒有帶電腦包,必然不是來加班的。
大雨天,特意來一趟太耐人尋味。
林眠給她杯子,蘇西接過擱在杯架上,意有所指,“放心,我嘴緊。”
“你呢,沒有提加班申請,特地跑來浪費公司水電?”
“冊那!個麼真是滴水不漏!”
-
兩人前後走出茶水間。
影棚場地空曠,林眠環視一圈,挑了個小景別的書房,坐在沙發上把玩手機。
蘇西走向她,挨著坐下,湊近道:“跟你說的事,考慮好了嗎?”
合作踢走溫慈的事。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現在不也挺好的。”林眠死不松口。
蘇西看她,“你甘心嗎?”
就像她們議論的,總編輯故意排擠打壓,扶植新人逼她主動出局,又慫恿遊說集團高層,惡意調崗。
把一個正值當打之年的正刊主編,發配到一窮二白、天坑一樣的直播事業部。
明升暗貶。
正常人都會心有不甘吧。
為什麼不幹脆衝到董事長辦公室,拍案而起,據理力爭,給溫慈一巴掌。
為什麼要選擇逆來順受。
“林眠,你真的甘心嗎?!”蘇西追問。
第180章 我這是跳進了火坑?
“林眠,你真的甘心嗎?!”
蘇西不由拔高音量,替她著急。
林眠放下手機,支肘看她,笑眯眯道:“甘不甘心的,我可不想讓人當槍使。”
“……”
蘇西語塞。
她嘴唇抿成一條直線,裸蜜色的唇泥在反復揉抿下透出點點斑駁。
主編如此直接,倒給她整不會了。
“嘿嘿,別這麼說嘛。”蘇西幹笑兩聲,掩飾她的心虛。
原以為主編會虛與委蛇,沒想到人家不按套路出牌,虧她預備了好幾套說辭。
頓時有種踢到鐵板上的無力感。
林眠朝她眨眨眼,露出個“我就知道”的表情,扭頭繼續刷手機。
人在職場,與其相信人心,不如相信人性。
人性,都是自私的。
在肖海身上,她深刻感受到什麼叫利益最大化才是目的。
要不是有利可圖,蘇西怎麼可能上趕著求合作。
-
短暫沉默。
蘇西籲出一口氣,“既然要合作,我不妨跟你交個底。”
林眠點頷,視線移出屏幕。
“我們當初選擇來趣可,張董開得條件,遠比你們知道的要多。”
“你知道Tarcy為什麼堅持要把時尚版主編改成時尚版總監嗎?”
聞言,林眠手下一頓。
外界傳言吳老師覺得主編Title不夠Fashion。
倏地,腦中靈光乍現,刷新了一個從前忽略的信息點。
她抬眼,等著對正確答案。
“總監不受總編輯挾制,”蘇西自問自答,意味深長一笑,“你現在深有體會吧。”
果然。
當初大張旗鼓改革編輯系統,裉節在這兒。
林眠笑,“說重點吧。”
“紙媒江河日下,我們都是坐同一條船,不是我說喪氣話,就眼下這個大環境,雜志真活不到春暖花開的那天。”
“熱愛並不能讓期刊起死回生,我們,你,我,Tarcy,溫慈,我們所有人都得面對現實。”
這點沒說錯。
蘇西是經歷過停刊之痛的人。
當年《DressM》沒抗住金融危機,原地解散時,時尚圈震動。
“所以呢?”林眠問。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以,我願意來直播賭一把未來,你呢,你為什麼不能硬氣一回,踢走她,狠狠打她的臉!!”
這個邏輯。
林眠耐著性子點她,話裡有話,“單純打臉的話,我自己上就好了,何必合作。”
隔岸觀火誰都懂。
蘇西諱莫如深,“因為你不是這樣的人。”主編擅長防守,見招拆招,而不是主動進攻。
“再說吧。”林眠沒有明確回應她,起身就走。
趣可的行為準則,隻表達,不表態。
在蘇西沒有拿出絕對誠意之前,她隻能按兵不動。
事態不明朗的情況下,讓子彈飛一會。
-
大雨一直下。
回到環宇公寓,謝逍的視頻會還在繼續,嘰裡呱啦的英文,像連串的白噪音。
林眠在他眼前晃悠一圈,暗示她回來了,沒再打擾他,臥室換好衣服,就勢靠在床頭復盤今天的事。
信息量有點大。
她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
迷離中,林眠聞到熟悉的氣息,睜開眼,摸他的臉,啞著嗓子,“你會開完了?”
她居然給睡著了。
謝逍從不坐床,他拉過椅子,“剛結束半小時,你去哪裡了那麼久。”
別看他專注學術會,實際一心二用,這大雨天的,她出去了足足一個小時。
林眠:“我有個問題,想聽聽你的意見。”不管怎麼說,溫慈還是他現任大嫂。
難得她主動,謝逍坐直身子,“好,你說。”
“Tarcy一直和溫總明爭暗鬥,蘇西想讓我和Tarcy合作,我還在考慮。”具體合作什麼她沒明說。
蘇西。
謝逍立刻聯想到那兩張截圖,她說是投名狀。
他登時以為林眠受人要挾,二話不說先撐腰,“我說過,大膽做自己,你有我!”
片刻。
謝逍回過味兒,他這是把天聊死了,於是又補充道:“你在顧慮什麼?”
林眠沒直面回答,轉而問:“從做編輯到轉行做直播,你有沒有覺得,我這是跳進了火坑?”
謝逍眼底蒙上一層霧氣,眉心皺眉。
“直播作息不規律,熬夜耗氣血,聲帶過度使用容易咽炎,從健康角度看,確實算個火坑。”
“非健康角度呢?”林眠追問。
“……”
謝逍一時想不好該怎麼回答她。
憑對她的了解,她不想做的事,再怎麼逼迫都沒用,同理,她認定的,哪怕刀山火海,也不改初衷。
清醒如她,永遠會從相對理智的角度考慮問題。
能壓下情緒,這點很難得。
她既然想聽他意見,他非常樂意從不同的角度給她一點啟發,比如上位者。
“企業是短跑,還可能單點致勝,如果是長跑,就必須體系致勝,趣可創刊三十年,想要長盛不衰,隻能選擇長跑。”
“你是說穩中求進?”
“很多人‘創業’,實際把投資人的錢和員工的職業發展當做自己的試錯成本,輸了算別人的,贏了算自己的,這種人越多,大環境越動蕩。”
謝逍看她,“什麼結構最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