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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將近中午。
市拘留所門口。
巨大的鐵門緩緩打開,林建設耷拉著眼角,胡子拉碴的出現在林眠眼前。
陽光刺眼,林建設眯著眼,嗓音沙啞,語調上揚帶著意外:“怎麼是你來?”
林眠一推墨鏡腿:“不然呢。”她撐開太陽傘,將自己完全包裹在陰影下。
已到九月中旬,鳳城中午的太陽依舊灼熱。
防曬才防老,林眠時刻謹記。
林建設心存幻想,四下張望,期待看到他想見的人,“阿華怎麼沒來?”
林眠舉傘隻顧朝前走,“你有沒有想過,朱夢華那種半老徐娘怎麼會看上你?圖你帥,還是圖你脾氣好。”
“你懂個屁!”林建設聽出林眠陰陽他,站下腳步,急著反駁:“阿華對我是真愛!”
林眠哂笑。
林建設快步跟上去,嫌她不熱情,嘴裡嘟囔:“也不帶點柚子葉!老子得去去晦氣!”
前後不到一個月,又是派出所,又是拘留所,他是不是流年不利犯太歲啊。
“快點吧,我就兩個小時,完了還得回去上班呢!”林眠一臉無奈,轉過身催促他。
“你老子不比工作重要!!”林建設正鬱悶中,聽見這話,氣愈發不順,大有蹬鼻子上臉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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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眠臉色一沉,板著臉盯著他。
林建設耳廓微動,知趣噤聲。
網約車到了。
林眠二話不說拉開副駕駛車門。
林建設坐在後排,習慣性地細細對比一番,然後好一通感慨。
“看看!這新車就是不一樣哈,又寬敞又舒服。”
“哎,這車噪也小,瞧這大屏幕,看得可真清楚!”
林建設喋喋不休。
進拘留所還不到一個星期,倒像是活出了與世隔絕三十年的意味。
林眠全程一言不發,死活不接話茬。
她太了解林建設。
鋪墊這麼多,天知道他下一句會不會說他想換新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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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門口。
父女倆一前一後往裡走。
林建設撫摸著下巴底下青色的胡渣,吐了一口濃痰。
“你叫的這司機業務不熟練,剛才下車,他沒提醒我帶好隨身物品!你記得給他個差評!”
“都是同行,何必互相傷害。”林眠瞟他一眼。
倆人視線交匯,停在單元門外的告示牌上——拆遷通知貼出來了。
林建設左右看看,刻意營造出一種漫不經心,“你有什麼打算?”
林眠反問。
敏感問題,誰先開口誰被動。
林建設摸了摸脖子,似乎早就盤算好了答案,“你要是租房,咱們就還一起住,反正你白天上班,空著也浪費。”
“這話是朱夢華跟你說的吧。”
她這個親爹從來隻顧自己,浪費不浪費,他且考慮不到這一層。
林建設嘿嘿一笑,“你為啥總對她那麼大敵意,那阿華,不也是為咱家好!”
“她到底是對自己好,還是對你好,你都快60了,居然還學人家戀愛腦,還幻想有真愛!拜託!你清醒一點好不好!”林眠恨鐵不成鋼。
“你結婚為什麼沒搬出去住,也不辦喜事,女婿連面都不露,當個總裁了不起啊!還是你哄我呢!你到底結沒結?”林建設反唇相譏。
狹路相逢。
林眠語塞。
她忽然發現,林建設隻要不和朱夢華在一起,他就還能稍稍保持一點理智。
“我是你爸,老子還能害你?”
“多操心操心自己吧!交強險、罰款和滯納金我交過了,車你自己去取,停車費自己交。”林眠掏出行駛證,將一沓單據塞給林建設。
這趟又虧了。
交警隊居然讓她把軒逸的幾個違章順便也繳了。
“閨女……”林建設喉頭哽咽。
“別!別煽情!”林眠生理性警覺,他叫“閨女”準沒好事。
視線相接。
林建設倏地別過頭,佯裝望天,“操!在裡頭幾天,老子眼睛都要瞎了。”
林眠籲出一口氣。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她語氣軟下來,“你要是實在喜歡朱夢華,你就黏著她,最好讓她陪你出車,你倆形影不離才是真愛,隻有一點,千萬別黏著我。”
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戳穿朱夢華的偽善嘴臉。
“中老年狗糧,我怕反胃。”林眠非要故意刻薄一下林建設。
如果不是他,母親還在的話,她做她的林盡歡該多好。
“你哪兒去!”林建設陡然提高聲調。
一樓門廳的感應燈應聲亮起。
“我上班啊!大哥!”林眠頭也不回。
林建設朝她背影大喊:“阿華的建議,你別忘了!”
笑死。
記住才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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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眠是借口見客戶,偷溜出來的。
溫總最近盯得緊,她還得抓緊時間回去。
回趣可途中,林眠給謝逍發消息:【多謝謝總幫忙,銀行卡解決了,欠你個人情。】
今天早上,她接到謝逍電話。
告訴她是銀行風控系統bug,正在排查解決,讓她稍安勿躁。
掛了電話,林眠有點納悶。
說不清哪裡不對,就是整個透著一絲詭異。
謝逍簡單直接,說一不二,自帶上位者的自信與氣場,能不能幫忙,他一定會直接表達,而不是間隔一晚才說。
林眠登錄手機銀行,一查餘額,赫然還是八位數。
好一筆巨款。
林眠想起小時候,和母親開玩笑,說如果有一天,銀行卡裡多出來20萬,會怎麼做。
她記得,母親當時說原封不動存起來,因為搞不好哪一天,就有人來找了。
當時她的答案是,管他呢,先爽了再說,剩下的交給報應。
沒想到一語成谶。
時間,果然是一把戳破虛偽的刀。
又慫又愛玩,說的就是她。
林眠剛走到新圖大廈樓下,消息響了,【謝逍:搬家吧,搬了就不欠了。】
她剛想回過去,電話突然進來。
“我後天可以出院了!”謝逍聲音不高,卻透著抑制不住的興奮。
林眠隨口嗯一聲。
她在想那一千萬。
如果是銀行bug,為什麼她賬戶裡還是那一串零。
她心念一動,該不會是謝逍幹的吧。
給自己轉一千萬,幾個意思呢?零花錢?還是——包養??
林眠被自己腦回路氣笑了。
她決定詐一下謝總,“銀行為什麼不風控你?”
“可能我是超高端客戶。”謝逍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個坑,很自然地接話。
林眠氣悶:“所以是你轉給我的!”
電話中傳來一聲輕咳,戰術性掩飾的那種。
“這是我的誠意,如果不夠,還可以再加!”
謝逍有點後悔打電話,如果是發消息,他還有措辭的時間,現在純屬臨場發揮。
“為什麼給我打錢?”林眠腦子亂成一團,下意識恐懼拿人手短。
對面陷入沉默。
林眠呼吸一滯。
然後,她聽到了一句超級嘚瑟的大實話:“因為我有錢。”
行吧。
謝錢輩高興就好。
掛斷電話,林眠低頭一笑,順手修改了謝逍的備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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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準時下班。
路過花店,林眠買了一束向日葵。
她給謝逍發過消息,晚上會來,但沒說幾點來,言外之意是讓他按時吃飯。
住院部電梯,排隊人不少,林眠偶遇小高。
好不容易擠進來,她略一點頷示意。
“嫂子好!”小高脆生生打招呼。
見林眠捧著花,理所當然地認為她去看謝逍,他先幫忙摁下了28層的按鈕,又給老板通風報信:【哥!嫂子來看你了!就在電梯裡!(呲牙呲牙呲牙)有圖有真相!】
仗著自己一米九的身高,小高還偷拍了一張林眠的背影。
林眠被擠在人堆裡,完全沒留意到小高。
轎廂門開,九層耳鼻喉。
林眠捧著花走出去。
小高目瞪口呆。
完蛋。消息發早了。
他狂點撤回,希望老板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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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層VVIP病房。
謝逍坐臥不寧。
小高為什麼要撤回消息。
多虧他設置了通知顯示消息詳情。
勤姨來來回回擺弄著幾個餐盒,忍不住問他:“要不先吃點?”
剛才,謝逍跟她說林眠在電梯裡了,要一起吃。
這都過去20分鍾了,小林怎麼還沒到。
謝逍抓起手機,“我出去一下。”
勤姨隻覺面前帶起一陣清冽的風。
下一秒,謝逍奪門而出。
“去哪裡呀!”
“9層!”
第081章 你給我備注的什麼?
默樂醫院住院部,九層耳鼻喉病區。
林眠捧著一束向日葵去看張良。
林芝高反住院時,謝逍說過已經替他安排了手術,還是裴伯漁親自主刀。
既然從西藏出差回來了,於情於理,都要來看看病人,關心慰問一下。
何況,東光路派出所王警官那裡,調解書還沒籤呢。
走出電梯,林眠徑直去護士站,報上張良的大名。
“跟我走吧,正要給他拔針呢!”護士推著護理車,等她跟上。
林眠捧著花,隨口打聽:“他恢復的還行嗎?”有裴教授出手,手術當然沒問題。
“挺好的,不過說話不太順暢,正常的,你一會跟他少說點話。”護士囑咐。
35床是謝主任特意交代的,單間,她印象深刻。
“到了,”護士敲門,然後推車進去,“今天的吊針就打完了。”
林眠候在床尾。
護士手腳麻利,拔完針路過她身邊時,不經意地掃了一眼。
病房隻剩林眠和張良。
林眠將花束從左手換到右手,好讓張良瞧個清楚,“您上回不喜歡百合,這回是向日葵,最適合大病初愈的人。”
“我還得謝謝你!”張良假客氣。
他眼底閃過一絲意外,沒想到林眠還能記得他討厭百合。
“手術做了覺得怎麼樣?”林眠問,客套的流程還得走。
張良漫不經心地點點頭,指著窗臺旁的一隻花瓶,示意她先把花放下。
他手術做完沒幾天,張口受限,剛說那句已經算多話了,他盯著林眠,然後重重眨了眨眼。
林眠想起護士的囑咐,“沒事,我關心我的,您點頭或搖頭就行。”
張良癟嘴,滿臉嫌棄瞟她。
“咱們有一說一,您這算不算是歪打正著,要是沒這一遭,這不得拖成晚期,您是聰明人,癌的早期和晚期,這意義可不一樣,您說,是吧。”
林眠盡量引導他,往自己想要的答案上靠。
鼻咽癌早期愈後有80%~90%患者5年可以不復發。
從結果上講,林建設誤打誤撞,救了張良一命。
林眠戰術性停頓,結果,這廝居然閉上眼睛裝睡!
潛臺詞是送客。
擺明是不想聊關鍵問題。
沉吟幾秒。
林眠長出一口氣,大喇喇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隨手把包一扔,翹起二郎腿,雙臂抱胸,直直盯著張良。
一副老娘跟你卯上了的架勢。
焦灼。
十分鍾過去。
倆人誰也沒著急。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落針可聞。
門鎖響動。
病房門被人從外頭一把推開。
二人同時朝門口望去。
林眠一愣,緊跟著起身。
張良雙眼瞪得碩大,幾乎是從病床上跳起,靸鞋衝向走廊,伸出雙手要握向來人。
“逍總!我何德何能勞你大駕!多虧您幫忙!救命之恩湧泉相報!!”
他恨不得給謝逍跪下。
手術前,張良上網查資料,越查,生存幾率越小。
耳鼻喉領域,全國範圍內就兩個大腕,一個北京協和崔秉文,一個鳳城萬方裴伯漁。
當他得知,手術由裴伯漁親自主刀時,比中了500萬還激動。
就在張良手掌逼近時,謝逍一個閃身,雙手順勢插在風衣口袋裡,擋在林眠身前。
張良收住情緒,尷尬一笑,剛才是他冒失了,“過於激動了……”
“不白幫忙,”謝逍唇角微勾,淡淡道:“受林老師囑託,看林老師的面子。”他回顧林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