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三十歲,但結婚十年了,林太太在牌桌上說:情分歸情分,新鮮感歸新鮮感,男人花花世界應酬,逢場作戲無所謂,賺錢大過天。
程禧想,萬一周京臣開小差了,女人是小錯,他犯了大錯。
他不上鉤,女人沒轍。
一跨中堂門檻,女人站起,“周董呢?”
短發,幹練,颯爽。
不像那種女人。
“我是葉隊的下屬,王荷。”女人焦急,“葉隊昨天出事了,生死未卜。”
程禧面色一變,扭頭跑,摔趴在門檻,她不顧疼,跑回廂房,“哥哥,救柏文!”
周京臣一睜眼,她下巴磕破了,掌心是血,“怎麼了?嘴唇也是血。”
“柏文不知道是生是死...”她哭著,蹭掉口紅,“女警在中堂。”
他橫抱程禧擱在床上,檢查身體,她抗拒,“你別管我了——”鬧完,跳下床。
“躺好!”周京臣呵斥。
她一激靈。
男人一張臉深沉,嚴肅,“我曉得你擔憂,可你去不了緬北,也救不了柏文。”
程禧啜泣,“葉家...隻剩柏文了,柏南沒有子嗣,柏文也沒有...薔薇...”她嚎啕,“薔薇姐在等柏文,分手至今,等了整整七年。”
周京臣憐惜,擦拭她眼淚,“先瞞著薔薇。”他吩咐保姆給程禧清理傷口,匆匆趕去中堂。
Advertisement
瞞著...
林薔薇牽腸掛肚,痴盼他,兩千五百五十六個日日夜夜,若是他還撐了一口氣,這一輩子數十年,偏偏錯過這一面...
男人不明白女人在乎什麼。
寧可崩潰,發瘋,不肯遺憾。
程禧推開保姆,蹿出老宅。
“小夫人,拖鞋!”保姆追她,“小石子硌腳!”
林家。
林薔薇在廂房刺十字繡。
是一幅字:柏文平安。
一年,繡一幅,有‘柏文凱旋’,‘柏文薔薇’,繡完,裱框,送去寺廟,上香,禱告,圖個心安。
她和周京臣一樣,不信佛。
林家夫婦一個是軍人,一個是支教老師,也不信佛。
周京臣唯一的一次信佛,是程禧生禮禮,他跪天,跪地,跪神明。
林薔薇亦是如此。
“京哥兒媳婦?”老保姆一開門,懵了,“您這麼早過來啊...哎呀,鞋子呢?”
程禧朝廂房狂奔。
“薔薇姐!”
林薔薇看著她,頓悟,“禧兒,又吃醋了?”
她天天吃醋,哪位老總在應酬的時候帶了女兒、侄女介紹周京臣認識,他帶了哪位漂亮的女商務、女助理赴約,她便離家出走,和白柏莉睡一屋,或是和林薔薇睡一屋。關系再熟,畢竟是‘朋友妻’,周京臣沒法進屋抓她,站在門外哄。
仿佛是夫妻情趣似的。
“京哥兒踏實,長情——”
“柏文...柏文出事了。”
林薔薇呆滯。
程禧拉她,“去李家,柏文的下屬向哥哥報信了。”
第410章 番外三十 去見一面
林薔薇渾渾噩噩跟著程禧跑。
進李家中堂,她雙腿虛飄,整個人暈在地上。
“薇姐兒!”保姆攙扶她,“林團長在家,給林家送個消息吧。”
周京臣平靜注視林薔薇,又注視程禧。
程禧嘟囔,“咱們瞞著,萬一耽誤了...生死的遺憾,是彌補不了的。”
“狡辯。”他訓斥。
醫生扎了針灸,林薔薇睜開眼,拽周京臣,“女警...”
“回北方,歸隊了。”他立在床頭,“柏文委託女警帶來一件東西。”
玫瑰紫的絲絨盒,一枚白鑽戒。
她的尺碼,她喜歡的梨形。
“柏文在緬甸訂的,倘若他犧牲,作你嫁妝;倘若死裡逃生,作你婚戒。”
林薔薇一動不動。
“我四十歲了。”她沙啞,“我不嫁他,嫁誰。”
保姆嘆息,哄她,“林家的千金,五十歲也有男人娶。”
她笑中含淚,“如果我肯嫁,又何苦耗到四十歲呢。”鑽戒套入,一切恰好,“要麼,嫁人;要麼,嫁碑。總之,我沒第二條路了。”
“除了柏文,緬北還有三個臥底。昨天,賽寶和柏文在邊境火拼,臥底及時報信,緬北警方支援了。”周京臣一張臉凝重,“再遲一秒,柏文便犧牲了。”
程禧哭,林薔薇發呆。
“所以,他殘了嗎。”她人呆滯,目光也呆滯,“缺了什麼,肝腎,胳膊?”
“腹部中彈,傷了脾,在緬甸醫院緊急輸血手術。”
林薔薇抽搐著。
“他想自殺,而賽寶想慢慢折磨他,於是先開槍,擊中他右手,制止了他,子彈剐了右眼,有失明的風險。”周京臣望著林薔薇,“柏文撿起槍,打算二度自殺,警方趕到。”
“京哥兒。”她哽咽喚他,“送我去。”
他不語。
“求你。”林薔薇抽搐得更劇烈。
周京臣深吸氣,“你有護照嗎。”
“我盼柏文平安,可自從他去緬甸,我也一直準備好見他最後一面,或是接他遺體回國。”她神情恍惚,“柏文沒有父母大哥,隻有我了。我清楚,一旦他犧牲了,市裡安葬他,他們安葬的是墓碑,我安葬的是他的家。”
“哥哥。”程禧央求,“黃局是爸爸的學生,柏文的老師,你找黃局。”
周京臣去後堂聯系了大使館,特殊通道辦了籤證,“今晚入境,黃局已經在緬北。”
這時,一輛紅旗轎車泊在李宅大門,“薔薇!”林團長和周淮康跨入後院,“柏文出事了?”
周淮康七十三歲了,鬢角斑白,這些年兩場大病,有一場下了病危,程禧和小珍珠跪在ICU門口大哭,才哭一半,周淮康去了普通病房,程禧懵了,小珍珠是實誠女孩兒,掙脫媽媽追著爺爺哭...沈承瀚私下一提這茬兒,誇程禧母女:禧妹妹和長孫女受寵,換了京哥兒迫不及待哭喪,淮康和韻寧同志不把他打尿褲了?
一句話,損了臥龍鳳雛。
李韻寧曉得周淮康是北方人,習慣了北方氣候,陪他搬回周宅,療養了八個月。
清明節,周淮康輾轉尋了葉宅的老保姆,打聽阮菱花的陵園,得知她獨葬在西郊,沒有和葉嘉良合葬,碑文是‘阮菱花之墓,子葉柏文’。
葉柏南認祖歸宗,姓周了,她體諒周淮康的難處,遺言叮囑葉柏文:不刻長子。
李韻寧脾氣是跋扈,如今也七十歲了,四十年前的恩怨糾葛,終究是淡了,周淮康掃墓祭拜阮菱花母子,她沒攔,裝不知情。
周家人不去,那座城市,無人記得葉家人了。
荒草萋萋。
李韻寧亦是不忍。
那天,悄悄尾隨周淮康上山,葉柏南的墓前有一個女人在燒紙。
叫阿梅。
敲詐勒索罪判了刑,剛釋放。
周淮康問她,她坦白是人間天堂的女人。
自古,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一炷香,一盆紙錢,一顆葉柏南愛吃的石榴,天下之大,唯有阿梅。
李韻寧的心結,驀地解開了。
世間的孽,花開花落自有時。
......
“是出事了。”周京臣沉得住氣,穩得住大局,“我安排妥帖了,您放心。”
“你去緬北!”林團長勃然大怒,“緬北是龍潭虎穴,你一個姑娘——”
林薔薇猛地一撞牆,額頭一霎腫了,“我一個老女人,有什麼忌諱的,您同意嗎?”
“你...”林團長拗不贏女兒,屈服了,“好好好,我同意,你別撞了。”
周淮康引著林團長去北廂房,林薔薇匆匆離開。
“你鞋子呢。”周京臣一低頭,發現程禧赤腳踩在羊毛毯上。
她佝偻腳趾,全是細細碎碎的硌痕,“沒穿...”
“是沒穿,是丟了?”
保姆在一旁斟茶,“小夫人風風火火衝出廂房,我喊她穿鞋子,她不聽。”
周京臣蹙眉,“胡鬧!”
結婚十年,姑婆亡故,李韻寧隻管周正修和周正儀,不管李家了,程禧地位高,是名副其實的家族主人,周京臣的薪水、分紅統統上繳,她雖不擅長管賬,但周京臣給足了權力和體面,老宅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一律向她匯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周夫人,嬌養到三十歲,連一塊淤青也沒磕過,頭發絲都是潤澤烏亮。
“坐下!”他暴躁。
程禧骨子裡是怕他的。
規規矩矩坐。
周京臣蹲下捏她腳踝,一點點消毒,搽藥,“疼嗎。”
她搖頭,“不疼。”
“鼻尖冒汗了,不疼?”
程禧老實了。
“活該,疼了,長記性。”他嘴毒,手上動作卻輕輕揉搓,“男人和女人心思不一樣,男人復雜,女人單純,我瞞著薔薇,並非不解風情。她固執,柏文剩下一口氣,她也一定去見他,柏文得罪了緬北多少亡命徒,幹臥底的,家人、愛人、自己,一輩子無名無姓,暗無天日。”
程禧喉嚨一酸。
“哥哥,那三個臥底安全嗎。”
“今天是安全的,明天未必。”周京臣抬眸,程禧可憐兮兮,睫毛掛了淚珠,他揩去一滴,又滑一滴,“珍珠說,她以後當刑警。”
“嗯。”
“怎麼辦,哥哥。”
“撫養珍珠,不代表操縱她人生,她當什麼,尊重她。”
程禧繼續哭。
“媽媽——”小珍珠抓著小風車,蹿進屋,一愣。
周京臣笑著摸她小辮子,“媽媽擔憂小叔叔。”
小珍珠懂得男人女人、結婚生娃了,神秘兮兮揪程禧耳朵,“媽媽,你擔憂大斌叔叔,爸爸和方嬸嬸吃醋。”
“什麼大斌叔叔!你媽媽的緋聞就是你和沈業四處傳播的。”周京臣拉住小珍珠,“是柏文叔叔,你滿月他抱過你。”
“柏文叔叔帥嗎。”
“帥。”
“比爸爸呢?”
“在媽媽眼中,爸爸帥,在陌生人眼中,柏文叔叔帥,柏文叔叔是英雄。”周京臣耐著性子解釋。
“爸爸也是英雄,媽媽是母老虎,爸爸有膽量和老虎睡一個房間,是武松。”
程禧不哭了,嚴肅質問,“誰說的?”
小珍珠大大方方的,“沈業。”
周京臣陷入沉默。
大金鏈子小小的年紀,頗有邏輯啊,是個學理工的好苗子。
“原本,我心軟了。沈業這麼黏珍珠,沈家又顯赫,兩家青梅竹馬。”程禧一邊抹淚,一邊判大金鏈子‘無妻徒刑’了,“‘母老虎’...你是武松?”
糟了。
炮火轉移。
周京臣一字一頓教導小珍珠,“爸爸是公老虎,媽媽是女武松,去告訴沈業,謝謝他高看我,他看錯了。”
小珍珠鬼精,察覺氣氛不和諧,飛快溜了。
......
緬北,五月到十月是雨季。
凌晨五點,客輪靠岸。
林薔薇撐傘下船,四名保鏢隨護。
“救命——”隔壁一艘貨輪,是越南的船,一群男人堵住一群女人,往貨艙裡驅逐,“不安分,活埋你!”
“打電話!”一個蛇頭站在甲板,“贖金五十萬緬幣,湊齊了,讓你們回越南,湊不齊,有的是地方湊!”
女人們擠在艙門,破破爛爛的衣服,一遍遍聯絡家裡。
窮的,舍了女兒、妹妹,根本不接電話,富的,和蛇頭砍價,砍一萬,蛇頭搧女人一巴掌。
林薔薇握拳,“欺負女人...混賬。”
她生活的大院,李家、沈家,孟家、林家...個頂個是權富家族,老太祖、太爺、父輩、子弟輩,玩歸玩,對女人,大半是情種。而她目睹的緬北,女人如草芥,如寵物,處處是煉獄。
忽然,一個女人跳江,為首的蛇頭瞄準了浮出水面的腦袋,‘砰’的一槍。
鮮血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