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整個人垮塌下去。
她踉跄走出偏廳,大保姆迎上她,“老夫人曉得內幕了,您懷著孕,交給京哥兒解決吧。畢竟是娘家人,大事化小,處置了親舅舅,您心裡難受——”
程禧搖頭,一步步邁下臺階。
大保姆跑去中堂,“京哥兒媳婦讓舅舅自首了!舅舅下跪哀求,小夫人不饒。”
老夫人沒料到,“這丫頭挺正派,分得清是非。”
“原本,京哥兒打算補了賬,辭退舅舅,熬一兩個月,風波便平息了。”大保姆瞧著庭院的保鏢,程禧下令他們監督舅舅,防止逃了。
“風波可以平息,人言可畏,人心裂痕,是無法平息的。商會那群老江湖一聯手,京哥兒的麻煩大了。”老夫人也目睹這一幕,“禧兒堵住悠悠之口,是永除後患。她當家,我放心了。”
中午,程禧抵達金月樓。
一推包廂門,她一副春風滿面,“新上市了十二道招牌菜,蔣太太迫不及待催我。”
蔣太太殷勤替她脫大衣,“其中一道櫻桃腸藕,我連吃一星期了。”
“那我仔細品一品。”
太太們打量程禧,小聲議論,“什麼沒發生似的...她倒是坦然。”
“吸婆家血,喂娘家。”一名太太不屑譏諷,“她生下長孫,不知天高地厚了,隻要周會長膩了,她如何飛上枝頭,就如何摔下枝頭。有錢有勢的男人,自古涼薄。”
“周會長已經有新歡了。”太太八卦,“她娘家大肆斂財,李家趁機怪罪她,去母留子,根本不用補償財產了。”
“林太太。”程禧友善,主動打招呼,“京臣告訴我,林總為商會貢獻不小。太太賢惠,林總也仁義。”
林太太裝腔作調,“我自然維護、輔佐老林,搬了林家的東西貼補張家,這樣不體面的事,我不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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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太的娘家姓張。
程禧從容落座,不反駁她,“宋太太的胃病痊愈了嗎?”
“謝謝周夫人惦記。”宋太太比林太太有心計,大局未定,不與程禧結怨,“在德國療養了一個月,是周會長介紹的醫生團隊。”
“我母親有早期胃癌,京臣換了一撥又一撥團隊,德國的醫術不錯。”程禧雲淡風輕地,懟了林太太。周京臣待娘家一如既往孝順,無所謂金錢,以前是,現在是,外人無權幹涉。
“周會長愛屋及烏,和夫人金玉良緣在圈裡是一段佳話。”蔣太太附和。
金月樓是上海菜為主,融合菜系為輔,程禧是北方口味,一開始吃不慣,跟著周夫人慢慢適應了,是南方口味了。
席間,林家的司機匆匆闖進包廂,“周會長的舅丈人投案了。李家那邊的消息是周夫人出手了。”
挨著林太太的蔣太太和宋太太聽個一清二楚,她們懵了,看向程禧。
她竟然不包庇娘家?
剛曝光,如此迅速,不封口,不打點人脈,送了親舅舅蹲大獄。
“禮禮快下課了,先告辭。”程禧莞爾笑,大大方方起身,“商會不是京臣一人獨大,是諸位業界前輩、太太們共同打得天下,京臣任職會長三年,工作兢兢業業,我家世普通,不敢拖累他,娘家有罪,認罪。從今往後,李氏集團的董事、高管,絕不聘用我娘家親戚。”
她們一瞬啞口無言。
這時,經理引了周京臣上樓,他從公司趕過來,西裝革履風採爍爍,佇立在門口。
太太們恭恭敬敬,“周會長。”
他頷首。
旋即,望著程禧,“兒子呢?”
“去馬術學院了。”
“安排那麼多課程,禮禮太忙了。”周京臣解了大衣扣,靠近她,“童年是玩的,不是學的。”
“你不許溺愛禮禮。”她不樂意,“周小公子必須文武雙全,考狀元。”
他笑了一聲,“周小公子的母親是學渣,逼兒子考狀元?”
氣氛輕松了一些,太太們紛紛笑。
表面在笑,心中在琢磨。
程禧才二十四歲,該出手的,很果斷;不該出手的,從不摻和,徹底拿捏了周京臣,外面女人即使爬上他的床,恐怕也撼動不了地位。
第403章 番外二十三 夫人待我這麼情深義重啊
周京臣坐在主位,端起酒杯,“你喝酒了?”
林太太見狀,挪一旁的椅子,“這是周夫人的位置。敬她酒,她沒喝,喉嚨不大舒服。”
他一瞥,是副座。
在官太太圈,程禧輪不上C位,在闊太太圈,絕對是C位,無人和會長夫人搶風頭,顯然,娘家舅舅捅了婁子,加上李豔的‘桃色’,圈裡以為程禧馬上是下堂婦了。
交際圈的男男女女,一貫涼薄,現實。
“原來,會長夫人沒資格坐主座了。”周京臣漫不經心轉動杯託,“主座是哪位太太的?”
她們面面相覷,紛紛望向林太太。
“林太太做東?”他打量。
“是蔣太太...”宋太太答復。
“哦。”周京臣撂下杯子,“既不是東家,林副會長又位居我之下,林太太憑什麼佔了主座呢。”
林太太沒料到他如此計較,“我先進包廂,所以佔了——”
“各圈有各圈的規矩,會長夫人赴約,坐主座;臨時爽約,主座空著,是禮數。”他偏頭,“禧兒,林太太並非不懂禮數的女人,一定是你,私下念叨‘休夫’,把我掃地出門,太太們誤會了。”
程禧手搭在他肩膀,“我哪舍得休了你啊。”
周京臣悶笑,“今年不休,明年休嗎?”
“興許,明年有喜訊了。”她撒嬌。
太太們恍然大悟。
怪不得。
不飲酒了。
在備孕。
商圈出軌是尋常,十有八九是‘三角戀’‘四人行’的夫婦,和娛樂圈一樣,包容性很高,周京臣待程禧的態度,野花野草是上不了位的。
林太太窘迫,“我和周夫人頗有交情,忘了規矩...”
“忘了一次,無妨,禧兒胸襟大。”周京臣起身,“如果忘了兩次,我胸襟小。”
包廂鴉雀無聲。
他摘下衣架的外套,替程禧系扣子,“初春涼,先保暖,再愛美,我管了你多少年了。”
“記下了。”她嘟囔。
“一耳朵記,一耳朵丟。”周京臣攬住她腰,朝太太們點頭,“告辭了。”
門一開,一合。
她們長籲口氣,“太懸了...周會長那表情,那架勢,險些發怒了。”
“衝咱們秀恩愛呢。”林太太一語道破,“夫婦之間演戲,代表婚姻不太平。周會長解決了舅舅,沒解決李豔,周夫人維護李氏,維護丈夫,強顏歡笑應酬罷了,周會長親自配合一番,壓一壓外界的議論。”
“你別得罪周夫人了。”宋太太勸她,“我曉得你不甘心,林副會長距離會長職務一步之遙,被周會長奪了。李家勢大,林家鬥不過的,萬一關系搞僵了,你們夫婦遭殃。”
林太太摔了筷子。
走出金月樓,程禧掙脫周京臣,拉車門。
方才柔情似水,勾得他心都痒了,一眨眼,陌生人一般。
他一陣狂躁,扯掉領帶,上車。
“當了四年周夫人,戲越演越有滋味了。”
程禧伏在玻璃窗,灰白的街巷,玉蘭花開了,“我當一天的周夫人,履行一天的職責。”
周京臣腦袋嗡嗡地,“為了職責,不是為了我?”
她不吭腔。
“是姑婆,還是母親,逼你處置了舅舅。”他凝視她。
“沒人逼我。”程禧吹風,捋了捋長發,“舅舅貪贓影響了李氏,罪有應得。即使我娘家人,也不能縱容包庇,落下把柄。”
周京臣一手摁座椅,一手摟程禧,笑紋浮在面皮兒,幾分放蕩,幾分情意,“夫人這不是為了我嗎?擔憂娘家拖累我,商會和集團問責我,不惜棄了舅舅,這麼情深義重。”
秘書作嘔。
莊重的西裝革履,透出一股騷味。
男狐媚子比女狐狸精要命多了。
程禧胳膊肘推搡他,“情不深,義不重了。”
“不深了?”他握她手。
她甩開。
周京臣笑紋一收。
一路沉默。
踏進老宅,一片死寂。
往日,保姆伺候周京臣喝熱茶、洗手、擦鞋底,今日,偌大的庭院清清靜靜,仿佛藏了一場驚濤駭浪。
中堂。
周淮康和李韻寧剛接了禮禮回家,禮禮穿著馬術服,小小一個人兒,英姿颯爽,白淨的臉蛋,愈發像周京臣的俊朗。
“禮禮長大,做什麼?”
“做官。”
“不可以,你爺爺做官的,官場復雜,有危險。”李韻寧哄他,“禮禮做老板。”
禮禮搖頭。
“周正修!”李韻寧指著他,又指著周淮康,“你教的?”
“他喜歡做什麼,隨他。”周京臣和程禧一前一後,“他三歲而已,未來太久遠,您急什麼。”
“喲,周會長有闲工夫教導兒子了?”李韻寧示意保姆帶禮禮出去,慢悠悠地開口,“白天忙公務,入夜陪女下屬,鐵打的骨頭也熬不住啊。我請了名醫,名廚,調理你的身子。”
話音才落,保姆引了一個白胡子老頭和一個高高壯壯的廚師跨門檻兒,李韻寧介紹,“廚師擅長王八湯,牛鞭湯,蛇血湯;中醫擅長大補丸,養精膏。他們二人調理你,保證你生猛!包一個小情人算什麼男人呀,包十個小情人算你厲害。”
周淮康聽得尷尬,“韻寧...”
“閉嘴!”李韻寧呵斥了周淮康,又瞪著周京臣,“我李氏家族的繼承人,你太外公,外公,一輩子安分,太外公的年代是名正言順納妾,他娶了你太外婆,一夫一妻五十年,沒鬧過豔聞,偏偏你鬧了?”
周京臣佇立在大堂中央,一動不動。
下一秒,保鏢將李豔拖出後堂,粗魯扔在地上。
她見到周京臣,像見了救兵,拽他褲子,“周董!周老夫人去我家,綁了我,讓我交待幕後主謀...”她哭,“沒有主謀,我冤枉...你喝醉了,我照顧你,你一時興起...我們上了床。”
程禧盯著她,又盯著周京臣。
男人眉目陰鸷,“你沒撒謊?”
李豔牢牢地拽住褲邊,死咬,“我坦白的,是事實。”
“我幹沒幹,我心裡沒數?”周京臣俯下身,“祝雲樓去國外了,留你一人扛,你幫他算計我,他肯護著你嗎。”
“是祝雲樓指使你算計京臣嗎。”李韻寧斜靠著太師椅,皮笑肉不笑,“祝雲樓有沒有告訴你,算計失敗什麼下場?”
李豔一哆嗦。
她不怕周京臣,他手段再狠,脾氣再暴躁,終歸是折騰男人,不折騰女人。
可李韻寧跋扈,毒辣,若不是賭贏的條件太誘惑,太豐厚,祝雲樓也收買不了她。
“牙口夠硬啊。”李韻寧不耐煩,“搧她!”
保鏢左右開弓搧了七、八個巴掌,瞬間搧得紅腫了。
“你暴露了真面目,妄想攀附我,是痴人說夢。”周京臣給她最後的機會,“供出幕後,我既往不咎,另外,支付你一筆一百萬的離職費。”
李豔捂住臉頰,晦澀擠出一句,“沒有幕後。”
保鏢又將她拖回後堂。
“這種心術不正的貨色,招惹了是麻煩。”李韻寧下令,“京臣,去跪祠堂!向李家祖宗們懺悔。”
周淮康搓了搓手,“京臣不是貪玩貪色的子弟,未婚時,他潔身自好;已婚生子了,更不至於。”
“上梁不正下梁歪。”李韻寧嗤之以鼻,“周家祖傳的毛病,你年輕時不風流,退休了,照樣和初戀藕斷絲連了。”
“你是勸和,是勸離?”周淮康惱了。
這些年,李韻寧在外風風火火的,在家,稜角磨平了不少,大約是‘小別勝新婚’,周淮康與她的感情比在北方和諧了,她體貼他奔波辛苦,他補償她三十年的操勞。
李韻寧望著程禧,“禧兒,你難堪了,受委屈了,若是離,媽媽不攔你。”
眾目睽睽,李豔又死咬他,她下不來臺,梗著脖子,“離就離。”
周京臣面孔一寒,攥緊了拳,“行啊,離。”
他竟同意了。
虧了她大義滅親,又打起精神對付一群瞧笑話的太太,他不求和,不服軟,一提離,倒是幹脆。
程禧憋了一肚子氣,“明天離,但凡你不敢離,是我兒子;我不敢離,是你女兒!”
周京臣冷漠,不看她,不看任何人,去祠堂。
她扭頭,回廂房。
......
晚餐由保姆送到屋裡,程禧沒胃口,顧忌著懷孕,勉強喝了一碗排骨湯。
午夜,熄了燈。
整座合院隻剩祠堂亮著。
枯黃,微醺。
她翻來覆去,睡不熟。
忽然,保姆敲門,“小夫人,祠堂有動靜!”
程禧一激靈,僅存的睡意也消失了,“什麼動靜。”
“打鬥。”
她懵了,“周京臣在祠堂,你聽岔了吧。”
“門反鎖了,保鏢喊京哥兒,沒回應。”保姆顫音,真慌了神,“是不是夢遊復發了,打自己啊?”
他打人,或是挨打,程禧不感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