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是老的辣啊。”周京臣翹起一條腿,意味深長睥睨老夫人,“留禧兒在這邊讀書,順理成章留下小重孫兒,您太精明了。”
這時,保鏢抬了一副輪椅跨門檻。
輪椅上,是從不拋頭露面的李慕藍。
一米七幾的個子,百十斤,形銷骨立。
周夫人嫡系一脈的基因好,周京臣是四分之一混血,包括禮禮,是八分之一混血,五官比同齡嬰兒深邃成熟,而李韻晟、李韻華一脈是旁支堂系,相貌大打折扣了。
程禧拎不清輩分,正要站起,周京臣摁住她,“慕藍,怎麼過來了?”
“李家有了新主母,我該盡一盡禮數。”他撐著輪椅扶手,朝程禧恭敬頷首,“嫂子。”
李慕藍是李家孫輩最小的。
也是性子最偏激,最陰險的。
“你嫂子給你買了按摩筋絡的白玉錘,喜歡嗎?”
他規規矩矩坐在末位,“殘廢了二十多年,華佗在世也救不了我,可惜了嫂子的心意。”
周京臣飲了一口桂花米酒,“去探監你父親了?”
“去過一趟。”李慕藍低聲下氣,“父親攪得李氏集團不安寧,如今,踏踏實實在裡面悔過。”
“希望小舅舅是真心悔過。”周京臣撂下杯子,“我繼承了李家,咱們兄弟情分不變。”
李慕藍笑著,眼底是冰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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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慕藍返回李韻華夫婦的西廂樓,一名護士在收拾床鋪。
“王醫生團隊呢?”他停下輪椅。
“王醫生去外省會診,明天馬醫生來李家照顧您。”護士摘了口罩,漂亮得充滿攻擊性的面孔。
李慕藍盯著她,“你不是護士。”
她莞爾,不反駁。
輪椅重新滑行,“哪個護士濃妝豔抹,一股風塵氣質?你是娛樂場的女人。”
“小少爺困在窄窄一方天地,還保持著識人的眼力。”女人脫下護士工服,珊瑚色襯衫,白西褲。
是阿梅。
和韓長林在人間天堂‘共度春宵’的女公關。
“周公子喜得貴子,您也晉升叔叔了。”
李慕藍兇神惡煞,胳膊一掃,託盤上的藥瓶碎了一地。
阿梅無動於衷。
“人人生兒育女,人人闔家團圓...唯獨我李家二房,父親遭了周京臣算計,鋃鐺入獄,母親卷了私房錢和司機跑了。整棟西廂樓,剩下我一個殘疾!”李慕藍的太陽穴青筋暴漲,一縷縷猶如毒蛇,“我憎惡周正修和程禧,憑什麼我先天殘疾,結不了婚,做不了父親,李家二房敗給外人。”
阿梅笑,“您想發泄嗎,想替父報仇嗎?”
李慕藍依舊盯著她。
“沈家、方家都是家族企業,哪家的兒女不貪汙呢?兄弟之間照樣和平共處,周京臣扳倒了李韻晟和李韻華二位舅舅,又毀了李慕白,霸佔李家家產。您姓李,他姓周,你無兒無女無錢無勢,不委屈嗎?”
“你後臺是什麼人。”
“周家的仇人。”阿梅沒說葉柏南的大名,李慕藍的父親李韻華這個悽慘下場,是拜葉柏南所賜。
“老宅安排了六個保鏢守著周正修,我沒辦法靠近。”李慕藍去飯堂,賀喜是假,觀察是真。
倘若方便下手,他恨不得一刀捅死周正修,報復周京臣。
一個廢人,活膩了,怕什麼呢。
阿梅遞了一杯水,一粒藥,“你害了周正修,他們夫婦再生,你害了程禧,周京臣是情種,他生不如死不是更有趣嗎?”阿梅遞了一杯水,一粒藥,“婚禮當天,無論你用什麼手段,我要兩個人。”
李慕藍接過藥丸,“哪兩個人?”
阿梅蹲下,講了兩個名字。
......
二月十六。
一早。
老宅上上下下的保姆佣人穿了紅色棉馬甲,佩戴了紅簪花,偌大的庭院燈籠如海,喜慶洋洋,連花園的草樹石雕、長廊鳥窩也貼了囍字。
紅得富貴,乍眼。
程禧昏睡著,大保姆推開廂房門,“哎呀...京哥兒媳婦醒醒吧!”
她坐起,迷迷糊糊,“幾點了...”
“五點了。”
一群瘋子。
頭一歪,又睡下。
小佣人拽她,“小太太!八點鍾敬茶,九點鍾迎客,來不及化妝了——”
“程禧,賴床是吧?”門簾一掀,料峭春寒的時節,饒是江南,氣溫也涼飕飕,周京臣的睡衣外面披了風衣,立在門口。
“您不可以進屋!”大保姆截住他,“七點五十分是吉時,新郎穿戴整齊,登門接新娘。”
周京臣踮起腳,掠過屏風,張望內室,“程禧,南方有大蟑螂。”
“啊——”她尖叫,匆匆跳下床。
屢試不爽的一招。
他得意,笑了一聲,去換喜服。
第368章 婚禮【二】
廂房的屏風外,擺了喜袍、鳳冠、繡鞋和珠釵,紅紅火火的十八件‘過門禮’,貼了‘百年好合’的喜字。
程禧在梳妝鏡前,安安靜靜描眉,盤發。
“午宴在飯堂,是迎客宴,晚宴是正式婚禮。李家的賓客多,不得不分檔次。”大保姆介紹。
身價貴的,在老宅,親自觀禮;身價不夠貴的,在酒樓,錄像觀禮。
貴賓和普賓不同場。
沈、方、孟、錢四大家族的世交,中午入宅,其餘貴賓下午入宅。
“方家的斌哥兒是伴郎。”大保姆笑,“你哥哥和老夫人商量了,瀚哥兒是伴娘!”
難怪,伴娘服肥肥大大,原來是沈承瀚的尺碼。
窗戶有雨聲。
庭院站了一個人。
棉喜褂,龍鳳喜袍,腰間是金赤絲綢帶,拿了一副孔雀毛的新娘團扇。
風華毓秀,明豔灼灼。
在周家,周京臣試穿過喜服。
沒這麼隆重。
今天,英氣水滑的短發,系了新郎花,他白皙,眉目幽邃,無須上妝,自有一股清貴成熟的味道。
“京哥兒,瞧你媳婦兒!”大保姆攙著程禧出來。
男人側身。
程禧很少濃妝,周夫人不喜妖媚,管她嚴格,偶爾比賽化妝,他十次有九次不在現場。
看過照片。
紅唇,蠻腰,霓彩舞裙。
小小年紀,亦是風情萬千。
勾得男人心猿意馬。
霧蒙蒙下,周京臣面孔是湿潤的,仿佛一汪春潮,雙手作揖,“夫人。”
程禧回禮,“先生。”
“還老師呢!”他訓斥,“不好好讀歷史,古代新婚夫婦稱呼什麼?”
大保姆教她,“京哥兒稱呼夫人,您稱呼夫君呀。”
程禧雞皮疙瘩,“我不喊。”
“不喊?”周京臣扭頭。
“你去哪——”
“誰喊我,我娶誰,直接入洞房。”他搖扇子,朝佣人的廂房招呼,“未嫁的小保姆,老保姆的女兒,有一個算一個——”
她溜下臺階,擦肩之際,飛快喊,“夫君。”
男人一拽,“沒聽清。”
程禧蹦了一尺高,咬他耳朵,大吼。
周京臣險些聾了,腦仁震得嗡嗡響。
“美嗎?”她仰頭。
“小胖子。”
“小白臉。”
他握住她手,塞了團扇。
程禧的鳳冠十分奢華,所以不戴紅蓋頭了,大大方方炫耀,拜堂時,喜扇掩面。
“哥哥。”她遮了一下面龐,眼睛水色泛濫。
“嗯。”周京臣波瀾不驚。
“你沒回答,美不美?”
“湊合。”
她不計較,“你俊。”
男人喉嚨溢出一聲笑,指二樓,“烤鴨。”
程禧一懵。
驀地,周京臣挨近她,隔著薄薄的團扇,唇抵著唇。
她睜大眼。
“極美。”他笑意一瀉而下。
中堂。
老夫人在主座,周淮康夫婦在高堂。
一群喜婆圍繞在四周。
“京哥兒像畫中人似的。”保姆們調侃,“油頭粉面,招女人。”
“阿姨,誇我,不誇她,挑撥離間是吧?”周京臣佯裝氣憤,牽著程禧,“禧祖宗才是畫裡人,我是金屋藏畫的狂徒。”
哄堂大笑。
周夫人恨鐵不成鋼,“以為他結了婚,更穩重了,沒想到越來越沒正形!”
停在中央,跪下。
喜婆捧了一碗餃子,程禧剛要吃,周京臣奪了勺子,啃了一口,吐了,“沒熟。”
“胡鬧!”老夫人啐罵。
周夫人踢他,“什麼沒熟?是生的!”
“已經生了禮禮。”他振振有詞,“多餘吃餃子。”
周京臣曉得,周家盼孫女,李家盼兒孫興旺。
可他不盼。
禮禮出生,禧兒疼得要死要活,廢了半條命,他記得推出產房她憔悴虛弱的模樣,不願她疼第二次了。
大年初二,沈承瀚打電話拜年,提了這茬:權貴,豪門,哪家不是二胎三胎?沈、方兩家老太爺膝下各有四房子女,搶著生孫輩,按‘人頭’分割家產。李氏家族家大業大,孫輩一代不爭氣,隻剩周京臣延續香火了,生公子繼承股份,生小姐上億的陪嫁,不缺錢,不缺名,就缺骨肉。
周京臣固執,“不生。”
“萬一禮禮出意外——”沈承瀚話糙理不糙,“多一個孩子,李家多一個保障。”
“禧兒沒了,生一窩孩子,沒意義。”周京臣仍舊固執,“我要禧兒。”
沈承瀚愣了。
高幹子弟叛逆,但大事上,是服從家族的。至少沈家這邊的圈子,凡是高嫁,即使男人不催,女人主動生。
錢家的公子在酒桌上講:老婆可以另娶,男人有資本,年年做新郎,孩子才是血脈傳承。
唯獨周京臣,妻大於子,妻大於孝義。
沈承瀚不由佩服他了。
周夫人比沈太太、方太太霸道專橫,周京臣這一年如何熬的,熬出名分,熬出婚禮,熬垮了華家,綠了葉家,又扛住了祝卿安...圈裡的子弟,沒有這份謀略和勇氣。
“新人敬茶——”喜婆捧了茶,給程禧,她舉過頭頂,先敬了姑婆,再敬周淮康夫婦。
“父親,母親。”程禧磕頭。
周夫人心安理得喝茶,周淮康匆匆彎腰,扶她,“禧兒,起來!地上涼。”
老夫人歡喜,訓誡周京臣,“你承諾我了,在李氏族譜記載禧兒是原配,不許離。”
周京臣莊重,“是。”
“你接管了李氏,納入嫡系,禮禮是嫡重孫了。從今開始,老宅的二百多口子人,禧兒當家。”
程禧一怔,“我數學不及格...不擅長算賬...”
老夫人笑著問,“擅長什麼?”
她又一怔。
糟了。
什麼都不擅長。
“擅長管理丈夫。”周京臣解圍,“禧兒脾氣大,愛吃醋,我怕了她,李氏集團董事長沒有桃色緋聞,口碑清白,是禧兒的功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