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李慕白找我,投資徽城的大樓工程,吩咐我實地考察。”馮總監夾著香煙,“一共三輪投資,預計六個億。”
“那是葉氏集團洗錢的工程。”周京臣佇立在雨霧裡,整個人也籠罩了陰霾,“葉柏南拖李氏集團下水,參與洗錢,再舉報李氏,洗白葉氏,以葉氏的名義收購李氏。從此,李氏家族全軍覆沒,改姓葉了。”
“有膽量。”馮總監嘆息,“無論是你贏,是他贏,輸家太可惜了。本是商場梟雄,奈何一輸一贏啊。”
電閃雷鳴中,周京臣的秘書邁出電梯,走向他,“我去病房送粥,發現葉柏南也在。”
意料之中。
他表情淡泊,“聊什麼了。”
“剛進門。”
周京臣安頓好馮總監,約了晚上在酒店談公事,便匆匆上樓。
......
程禧坐著,葉柏南站著。
窗戶飄入涼涼的雨絲。
落在眉心。
她一纏。
葉柏南伸手,又意識到什麼,僵在半空。
沒碰她。
“什麼時候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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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禧形容不出什麼感受。
窘迫,愧疚,不安,攻擊著她。
“結不了——”外面天昏地暗,屋裡亮了燈,燈光下,是葉柏南颀長的影子,重疊著她,纏著她,“周阿姨不同意。”
“沒名沒分嗎。”葉柏南俯視她。
她底氣弱,“我不知道哥哥的意思。”
“程禧。”他有一段日子沒這麼鄭重其事了,“周京臣先是李氏集團的繼承人,是周家的子孫,最後,才是男人,是父親。”
她莫名酸澀,忍不住的淚意。
周京臣會娶她嗎?
她沒問。
即使躺在一張床上,在他懷裡,她也隻問喜不喜歡她,留不留孩子。
娶。
分量太重。
金字塔尖的男人,表面是風光無限,可身份有多貴,枷鎖有多大。
難的是,隨心所欲。
程禧眼睜睜他一步步解除婚姻,抗拒祝家,在李家的群狼環伺下籌謀、盤算、失眠。
這孩子,是意外。
若是不娶,周京臣應該也不會虧了她。
“一條路,孩子歸周家撫養,你出國,生母在國內,周家不好聯姻。另一條路,你和孩子在外省生活,躲避周京臣的正牌妻子,他膩了,累了,和妻子日久生情了,拋棄你。這兩條路,你不恨不怨嗎?”
程禧攥緊了床單。
“賭男人的良心和長情,女人隻會輸得一敗塗地。”葉柏南盯著她摁住床單的雙手,“你無所謂,孩子背負著私生子的罵名出生,也無所謂嗎?”
她目光自下而上,從他的腿,胸口,一釐釐移到他面龐。
病房,一片死寂。
“有一件事,我猶豫了很多天。”葉柏南悵惘,欲講不講,“我不願你難過,更不願你蒙在鼓裡。”
程禧也盯著他。
“2號病房的家屬——”周京臣一出電梯,護士叫住他,“明天出院吧。”
他停下,“不觀察了嗎?”
“孕婦沒大礙。”護士拿了單子和筆,“你家的環境比醫院好吧?”
周京臣在住院部蠻有名的。
幾間病房的家屬都在議論他的腕表,西裝,不是市場上出售的奢侈品,是典藏款和私人定制款,品牌單獨記錄的,大部分人又不認識,低調安全。
百分百是官宦、巨富的子弟。
“回家調養吧,醫院條件差,孕婦住得不舒服。”
他籤了字,趕去病房。
一推門。
安靜得詭異。
“柏南。”周京臣臉結了一層寒霜,“有空過來,怎麼不通知我?”
葉柏南略微側身,“我帶了早餐,來探望程禧。”
沒有喊‘禧禧’,而是‘程禧’。
如今的關系,算是三人之間的分寸和體面。
“多謝你惦記了。”周京臣神情喜怒不辨,梭巡了一圈床頭櫃,“帶了不少。”
“我借用飯店的廚房,親手煮的。”葉柏南拎起外賣盒,扔在一旁,“買的沒營養,不衛生。”
程禧看著周京臣,男人恰好也看她,“你愛吃嗎。”
腔調冷飕飕。
不愛吃,顯得矯情失禮,葉柏南特意準備的;愛吃,周京臣不樂意,下不來臺。
她沉默的工夫,葉柏南搶先了一句,“焖蘑菇,蒸肉羹,雞湯,是你愛吃的。”
接著盛了一碗,遞給她。
“不必了。”周京臣攔截,“我安排了周家的保姆來煙城照顧,禧兒口味刁,吃慣了保姆燒的飯菜。”
說完,將那碗湯一滴不漏倒回壺裡。
氣氛壓抑,陰森森。
“怕我的湯有毒?”葉柏南舀了一勺,細細品嘗,回味,“清淡,火候適中。”
他坦蕩,撂下勺子。
“你懷孕了嗎?”周京臣不買賬,“你喝了沒問題,不代表孕婦喝了沒問題。”
“可以檢測。”葉柏南掏出帕子,慢條斯理擦拭唇角,“我沒有害程禧的心思。”
“有沒有心思,你自己清楚。”
第243章 陪女人,是第一次
四目相對。
波濤洶湧。
葉柏南倏而發笑,“李家老宅不太平,你倒是踏實,有闲心兒女情長。”
“如你所願嗎?”周京臣懶得裝。
“當然。”他索性也不裝了,“隻不過,遠遠不夠。”
“見好就收吧。”周京臣眼底無邊無際的黑暗,“你想要的,如不了願。”
突然,房門被打開。
葉太太挎著包,衣服沾了雨水氣。
許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周淮康夫婦有錯在先,周京臣待葉太太比較客氣,溫和,“葉阿姨。”
葉太太一怔。
周京臣一直稱呼‘葉太太’,從未稱呼過‘葉阿姨’。
‘葉太太’一方面是生疏,一方面是高高在上的人物敷衍‘下位者’的官方姿態。
尤其晚輩對長輩。
不入眼。
這句‘葉阿姨’,既尊重,又警示她。
他什麼都知道了。
在明處,別興風作浪。
“周公子。”葉太太不露聲色,仍舊官方,“恭喜你繼任李氏集團董事長。等回周家,我備下薄禮,登門道賀。”
寒暄完,她又看向程禧。
程禧多多少少有些尷尬,這種場合,荒唐又混亂。
“葉阿姨...”她神色局促。
“禧兒瘦了。”葉太太慈祥,“柏南在青城有工程,卻頻繁往煙城跑,我還納悶兒,原來你在煙城。”
沒有譏諷,沒有怪罪。
心平氣和的,仿佛什麼沒發生。
“周夫人是出了名的精明強幹,她養大了你,以為你的性子和她一樣了,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風生水起。你才多大年紀,苦了你了。”
葉太太越是關懷,程禧心裡越不是滋味。
“終究是葉家沒福氣,不然你嫁給柏南,柏南知冷知熱的,疼媳婦,柏文也孝順嫂子,絕不委屈了你。”
她搖頭,“我沒福氣...配不上葉家。”
周京臣身姿挺拔,站立不語。
葉太太瞥了一眼葉柏南,收斂了笑,“我找你有事。”
這架勢,是天大的事了。
他跟出去。
高跟鞋碾過走廊的瓷磚,葉太太氣勢洶洶,停在拐彎的樓梯口,“東西呢。”
“什麼東西?”葉柏南故作不懂。
葉太太壓著脾氣,“華菁菁給了你一支錄音筆,對嗎?”
他默認。
“交給我。”
“理由呢?”葉柏南漫不經心摩挲著襯衣的袖扣。
“柏南...”葉太太哽咽,“我不想報復你父親了。”
“哪個父親?”他玩味,反問。
“你生父。”
葉柏南浮起一絲笑,瘆人的,破裂的,“任何人阻止不了我,包括您。”
“你要怎樣?”葉太太望著他,那樣英俊儒雅的面孔,皲裂出的猙獰、兇狠、殺機。
“我要葉嘉良和李韻寧死,周京臣敗,周家亡,李家衰。”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至於周淮康,一輩子清廉公正,人人敬重。倘若晚節不保,名譽盡毀,是不是生不如死呢?”
葉太太呼吸一滯。
“您回去吧。”他整理完扣子,垂下手,“我這幾日,留在煙城。”
“禧兒懷孕了!”葉太太提醒他,“周京臣打算給她名分,李氏家族的圈子已經傳開,很快傳到周家和葉家的圈子。你介入,搶一個孕婦,你不在乎臉面嗎?”
“您口中的這些圈子,確定孩子是周家的血脈嗎?”
葉太太一愣。
“我認為是葉家的血脈。”葉柏南耐人尋味,“周京臣讓我難堪,我為什麼不讓周家也難堪呢。我和禧兒相好了一陣,親密到哪種程度,外人了解什麼?她肚子裡是誰的種,真真假假並不重要。”
“孩子生下來,是哪家的血脈自有分曉!”
“生不生得下來,剛一個月,您的結論太早了。”葉柏南冷漠打斷。
他這副模樣,這副語氣...令葉太太心驚。
“柏南,懸崖勒馬吧!”
“我勸您不要被周淮康迷惑。”葉柏南一清二楚,葉太太心軟了,“我隱忍了三十二年,我放過他們,他們拿什麼補償我呢?”
......
下午,雨停了。
程禧吃完飯,鬧著去海邊。
醫院距離日月灣僅僅一公裡,周京臣騎單車載著她過去。
雨後,天海一線,灰蒙蒙。
一重海浪覆著一重雲浪,像一幅褪了色的畫卷。
畫的深處,是海風烈烈,大浪淘沙。
程禧視線裡一切漸漸變得渺小,唯有周京臣,漸漸放大。
白襯衫,黑西褲,一張臉映著壯闊的雲海,清朗,皎潔。
“我第一次看海。”程禧赤腳,踩在沙灘上,“你第幾次?”
周京臣聽程衡波講過,程禧七歲那年,全家去外省探親,是大霧天,十五、六輛車連環撞,萬幸程家的車擠在角落,逃過一劫,但也受了傷。
她不免有陰影,天氣惡劣,不坐車;除了舞蹈比賽,很少出遠門。
“出差路過海邊,記不清幾次了。”程禧在前面走,他在後面走,“陪女人,第一次。”
“你和關靚沒去過啊——”呼嘯的海風吹散了聲音,她手掩住唇,大吼,“你帶她去視察分公司,那裡有濱海。”
“沒去。”他懶怠,走一步,歇一步。
恣意,灑脫。
“你不解風情,不浪漫。”程禧沿著海灘撿小螃蟹,碎了的小貝殼。
“我對她們解風情,你現在還不打翻了醋壇子,和我吵上天?”潮浪一窩窩湧上來,氣溫低,周京臣怕她著涼,替她披上外套。
“漲潮了!”保安在崗樓上,揮動旗子,“那個穿病號服的!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