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臣一邊系著襯衫扣,一邊提點她,“百麗得罪了哪位大老板,這伙人是僱的。”
她恍然。
吳老板挨了打,丟了面子,咽不下這口氣,吳太太的娘家有“道上”背景,暗中搞百麗。
今天是吃飯的找茬兒,明天是洗腳的惹風波,不折騰黃了,不罷休。
百麗還沒轍。
開場子,迎客,有客人誇,自然有客人罵,沒鬧大,報警,警察不管,鬧大了,警察是管了,場子也半死不活了。
商戶最怕“道上”的仇家,玩不起拉鋸戰。
“你有辦法嗎...”程禧發愁,“文芝阿姨安排的工作,我沒幹幾天,場子一堆麻煩。”
周京臣剛止住笑,她這副“自知之明”,又逗笑他了,“你馬上不用幹了,跟我回周家。”
程禧手一緊。
心髒“怦怦”地。
“周阿姨...”
“先休息吧。”他走出臥室,再次回避了問題。
程禧一直睡不踏實。
凌晨醒了。
客廳隱隱有亮光。
Advertisement
她拉門。
周京臣佇立在陽臺上,抽煙。
神情陰鬱,諱莫如深。
第235章 禧兒懷孕了
這個男人,程禧記得他是哪年哪月闖入她的生活,記得他無數模樣,或笑,或嚴肅,或倨傲,記得無數個他在周家的寒來暑往。
偏偏記不清是哪一年,愛上他。
一晃,周京臣已是而立之年。
她眼睜睜看著他從意氣風發,到穩重睿智,從一個豪情萬丈的男孩,到一個英俊硬朗的男人。
他烙印在她少女純白的歲月。
酸甜的,苦澀的。
貫穿了她最好的時光。
程禧喜歡回憶他,也不喜歡。
記憶中的他,太寡言,太冷清。
似乎從她讀大學,他才變了。
變得話多了,容易接近了,不那樣淡漠了。
“渴了?”周京臣忽然開口。
她映在玻璃的影子,驚動了他。
程禧捧著水杯,倚住窗臺,“你抽煙上癮了吧。”
“沒癮。”他熄滅,“抽不慣,壓一壓煩躁。”
視線裡,她眼眶淺淺的烏青。
“葉柏南不陪你,睡不著?”
他這股氣,一時半會兒,是消散不了的。
程禧不辯解,晾著他,扭頭回屋。
周京臣在客廳的沙發眯了一覺。
天微微亮,程禧出來。
他坐著,西褲皺巴巴,頭發略塌,眼神迷蒙,濃濃的鼻音,“我點了外賣。”
“外賣不健康。”她收拾沙發的毯子,抱枕。
“我點的是,健康的外賣。”周京臣反駁。
程禧瞥他一眼,“冰箱有蔬菜,廚房有黃豆,火腿,面包,我自己煮早餐。”
她進廚房,涮鍋。
“在我身邊耍性子,在葉柏南身邊越來越賢惠。”周京臣跟上去,打量她有條不紊的動作。
她不搭腔,榨豆漿。
“他燒飯好吃嗎?”
“好吃。”程禧如實。
“以後也吃,多吃。不是他燒的,寧可餓著,絕不吃。”周京臣語氣喜怒不辨,陰森麻木的一張臉。
程禧剝著番茄皮,瞟豆漿機,锃亮的機蓋照得他臉模模糊糊,卻深沉駭人。
“你不許我撒謊,我誠實你又不愛聽...”
周京臣摁了一通來電,“你有理了?”
她撩水,狀似無意,悄悄一潑。
潑得恰到好處。
在褲襠處。
“你是洗鍋,是洗我?”他側身,摘下抹布,擦拭褲襠。
下一秒,鈴聲又響了。
屏幕一閃,程禧看清是座機號。
追得這麼急,行蹤一定是暴露了。
他不趕回李家,周夫人便要趕過來了。
“我回去一趟。”周京臣心知肚明,饒是不耐煩,也捏著手機出門了。
......
下午兩點,車駛入宅院。
周京臣直奔中堂。
老夫人和周淮康在闲聊,周夫人在一旁修剪花枝。
“其實,你再熬一熬,升個市長,甚至書記。去年我問韻寧,市裡對你有這方面的打算,你勤勉,政績好,怎麼匆匆辭職了呢。”
周淮康幫老夫人倒茶,“局外人瞧官場,是風光;局內人瞧官場,是如履薄冰。這些年,我職務高,權力大,天天擔憂栽跟頭,我安分守己,不代表同僚安分,總有意見不合的時候,人心隔肚皮,挖一個坑,設一個局,這輩子的好口碑,就完了。”
“怪不得,你不肯讓京哥兒從政。”老夫人感慨,“商場比官場太平,大不了破產,一旦被官位束縛住,要麼,體面結束,要麼,在牢裡結束。”
“姑媽體諒我。”周淮康笑,“韻寧不樂意我辭職,樂意當官太太。”
“你當三十年了,局長夫人,區長夫人,市長夫人...一路高升,還不膩歪啊?”老夫人訓斥周夫人,“李家的兩兒一女,屬你最虛榮!”
“當不膩。”周夫人剪完花枝,拎起水壺澆花,“我公婆窮,淮康又古板,我嫁他圖什麼啊?”
“你圖什麼?”周淮康不笑了,鄭重其事望著她。
“圖官太太的身份啊。”周夫人不加掩飾,“我娘家有錢,想尋覓一個有權有地位的夫家,有錯嗎?”
一瞬。
周淮康似是大徹大悟了。
他臉色悵惘。
後悔嫌貧愛富,棄了阮菱花,選了李韻寧;後悔這一生官場浮沉,作繭自縛,到頭來,為曾經的恩怨錯誤,留不住體面,保不全周家。
逼得唯一的兒子,獨自去扛,去鬥,挽救周家,挽救他,活得這般不順遂,不如意。
天潢貴胄的周公子,要什麼有什麼,但家族、集團、婚姻,一樁樁一件件,無一不是身不由己的負累。
“你沒錯...我錯了。”周淮康閉目,握拳,“周家和李家這場姻緣,原本是大錯特錯了。如今,我沒了官職,你何苦跟著我受委屈?”
周夫人一驚。
驀地,松了手。
澆花的水壺在地上滾了一圈。
水珠四濺。
老夫人隻注意站在門外的周京臣,沒注意這一幕,“京哥兒回來了?”
“姑婆。”他不露聲色脫了西裝,交給佣人,打趣的口吻,“青城冷,家裡暖和,我下了飛機,差點烤熟了。”
“青城下雨了吧?”佣人端了一杯祛火的涼茶,“天氣預報是暴雨呢。”
周京臣接過茶,“今年北方的雨水多。”
“去青城了啊——”周夫人暫時顧不上周淮康,腔調不陰不陽,拉長了尾音,質問周京臣,“去忙業務?”
炮火來臨。
佣人低著頭,退下。
“李家在青城有沒有業務,您知道。”周京臣大喇喇坐下,掸褲子的灰塵,“青城中轉,目的地是煙城。”
“你倒是膽大,不瞞我了。”周夫人面色鐵青,強忍著不失態,不爆發,“程禧主動聯系你的?”
“程禧?”周京臣凝視著周夫人,“您未免太見外了。是我安排人跟蹤葉柏南,葉柏南去了煙城。”
周夫人挺直背,姿態氣勢不減,“即使去煙城又怎樣,我不同意。”
“由不得您不同意了。”他一本正經,眼底隱隱含了一絲笑,“禧兒懷孕了。”
第236章 我不悔
偌大的中堂,鴉雀無聲。
周夫人攥緊了桌角。
“禧兒懷孕了?”周淮康也錯愕。
“一個多月。”他掏出西褲口袋裡的化驗單,交給佣人,佣人交給周淮康。
他漫不經心撥了撥杯蓋,茶水蕩漾,如同今晚動蕩的李家。
“柏南呢?”周淮康問佣人。
“住在大公子別苑的客房,中午出門了。”
周淮康看完化驗單,擱在桌上,“堂哥拘留,誰招待柏南?”
“大太太和慕白招待。”佣人明白了,“請葉大公子回來一趟嗎?”
“請吧。”周淮康許是覺得禧兒和柏南相處有一段日子了,保不齊情到濃時,沒控制住;又許是沒預料到周京臣如此大膽荒唐,和養妹偷偷秘戀,上了床,肚子裡竟然結了胎。
所以開口是迂回,試探,“你母親不準備和葉家聯姻了,兩人性格不合,年紀相差了十二歲。”周淮康搓手,“不過,禧兒懷了葉家的血脈——”
“是周家的血脈。”周京臣喝了一口茶,長腿舒展,姿勢霸道,一副從容不迫的架勢,“我的種。”
中堂再次陷入死寂。
“一個月前,你和華菁菁還沒解除婚約吧?”周淮康眉頭一擰,“你太胡鬧了。”
“不止京臣有主兒,一個月前禧兒也有主兒呢,葉柏南可是正牌男友。葉家大公子戴了天大的綠帽子,恐怕新仇舊恨,一起和周家算賬了!”周夫人壓著脾氣,奈何壓不住,猛地一掀茶桌,杯盞果盤稀碎了一地。
“京臣退婚,責任推給華家了,華家對外也認了,周家體體面面的。這個孩子,是證實了京臣背叛菁菁,不仁不義在先。萬一華家和葉家聯手,討個說法,唾沫星子淹死周家。”
葉家,華家,哪一家也不是好惹的。
孩子曝光,外界嘲諷葉柏南和華菁菁蒙在鼓裡,這奇恥大辱...華二叔最疼華菁菁了,豈會罷休?葉柏南又是葉氏集團的副主席,名譽尊貴,周家是攤上大麻煩了。
周淮康眉頭越擰越深,額頭夾出三道褶兒,“先瞞著。”
“瞞多久?”周夫人從椅子上起來,“瞞到出生嗎?孩子姓什麼,在哪上戶口。京臣沒娶妻,他未來妻子接受嗎?禧兒未婚先育——”
“我娶了禧兒,孩子姓周,戶口在周家。”周京臣痞裡痞氣的,既不正經,又正經,“周家的血脈已經流落在外一個了,是父親畢生的愧疚。忍心孫兒也無名無分,不能認祖歸宗嗎?”
周淮康身軀一震。
“父親母親催了我多年,要抱孫兒,我完成任務了,這不是大喜事嗎?”周京臣後仰,半笑,半嚴肅,骨子裡一股兇悍的威懾力,“你們不留這條血脈,我絕不同意。”
他態度堅決,周夫人漸漸也平靜了,“京臣,董事會召開順利嗎?”
周京臣沉默。
“你的提議,沒通過吧?”周夫人重新坐下,“祝雲樓夠給你面子了,棄權了,沒有反對你。一旦投了反對票,你拿什麼抗衡啊。”
他繼續喝茶。
“李慕白和祝卿安開始交往了,你清楚嗎?”周夫人同樣一半笑,一半嚴肅,“你下一次的提議,祝雲樓不會棄權了,會維護‘準女婿’李慕白。李慕白反對,祝雲樓也反對,除了沈承瀚那一票,所有董事都反你,葉柏南一點點架空你,這就是你任性,拒婚祝卿安的後果!”
周夫人甩下這番話,揚長而去。
中堂刮過風,吹落了一庭院的花瓣。一杯茶見了底,周京臣渾然未覺,仍舊在喝。
喉結一下下滾動。
喝到最後,他察覺了。
撂了杯子。
“京哥兒,現在後悔來得及。你願意娶祝卿安,祝雲樓肯定把女兒嫁你,不嫁慕白。”
周京臣抬頭,望向老夫人,“那禧兒呢?”
“養在外面,互不幹擾。”
陽光透過菱格窗,灑在他清俊明亮的一張臉,壓抑,濃烈,隱晦,“孩子呢。”
“韻寧和祝家去談判,照樣姓周。”
“父親是我,母親是祝卿安,對嗎?”他垂眸,“我不願意。”
“禧兒和柏南也相好過,確認是你的血脈嗎。”老夫人捻著佛珠,一顆顆捻,一句句問。
“我確認。”
“假如有流言蜚語,你能明辨是非嗎?”
周京臣胸膛在焦黃的光影裡,輕輕起伏,“能。”
“失去祝雲樓的支持,你在集團的處境很艱難。葉家這位公子,是一個厲害角色,排兵布陣,收買人心,道行在你之上。你放棄捷徑,不後悔嗎?”
老夫人不捻佛珠了,直勾勾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