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京臣那夜去病房,並非關懷她,而是放下這支錄音筆。
他算準了,她急於收拾殘局,會聯系俞薇。
“糊塗,愚蠢!”華老大恨鐵不成鋼,“你父親的一世英名啊,毀在你手上了!”
倘若周京臣沒受傷,華家豁出面子,求周淮康夫婦原諒,尚有轉圜。
但受傷了,是捅了大簍子。
周家的獨苗,李老太爺親自培養的外長孫,萬一打殘了,華家賠什麼?賠性命嗎。
他華老大賠?華老三賠?
華家肯賠,周家、李家未必肯要。
“京臣,報警了嗎。”華老大試探。
周京臣慢條斯理喝了一口茶,“大伯父希望警方介入嗎?”
一直沒有表態的華二叔忽然甩了華菁菁一巴掌,“你胡鬧什麼!搞一出惡作劇,打傷了周公子,一旦圈子裡傳開,有損周副市長的官威和顏面,你懂不懂?”
一巴掌是教訓,也是演戲,華家的長輩動手了,周家不好再追究了。
“二叔,她不僅僅是惡作劇。”周京臣聽出華二叔避重就輕,不留餘地當場挑明,“故意傷害是觸犯了法,隻要警方立案,她負刑事責任。”
華二叔盯著他。
“我之所以不報警,是給華家一個體面,給我和她的感情一個善終。”
偌大的客廳,死氣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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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菁菁捂著面頰,“俞薇來醫院找我,提出合作...她布局,她僱兇,我遭了她的算計!”
“俞薇是主謀,你是幫兇,是嗎?”周京臣審視她。
華菁菁一貫的驕縱傲氣,蕩然無存。
幹這票之前,她心裡有數。
瞞住了,上位“小周太”,這種家族結了婚,大概率不離婚,捆住周京臣一輩子;露餡了,滿盤皆輸。
她猶豫過,隻是,賭贏的誘惑,太大了。
“俞薇恨程禧,葉太太同意葉柏南娶程禧,卻不同意娶她,因為她是私生女。在她看來,程禧是司機的女兒,貪官的女兒,背景更上不得臺面,偏偏入了葉家的眼,她不甘心。”
周京臣俯下身,“而你順水推舟,表面配合俞薇,是她利用你,實際上,你利用了她。你先救程禧,撇清自己的嫌疑,讓周家愧疚,讓我憐憫,拒絕不了婚事。再讓俞薇吩咐那伙人,侮辱程禧。即便東窗事發,從頭至尾是俞薇出面,你是傷痕累累的受害人。”
他挨著她耳朵,壓低聲,“那天我到現場,已經察覺了。那幾個綁匪,我打他們綽綽有餘,不過,我不打,隻有我受了傷,華家才怕。我先救你,堵住我母親和華家的嘴,再返回去救程禧,幾分鍾而已,來得及。正好葉柏南去了,他救也一樣。”
華菁菁一言不發,慘白得仿佛一具幹枯的屍體。
是啊。
她瘋了,竟然和周京臣鬥。
周京臣是什麼人。
豈是她玩得轉的。
孫悟空在如來佛祖的手心蹦跶了一圈罷了。
“幸好京臣顧及兩家的交情,放你一馬,否則你有牢獄之災!”華老大怒不可遏,“華家四代人忠勇清白,二房這一脈淪為家族的恥辱,你對得起父母在天之靈嗎?”
華菁菁呆滯著,驀地,失聲痛哭。
杯裡的茶涼了,周京臣斟了一杯熱的,給華老大,又斟第二杯,給華二叔。
他等著華老大喝了茶,緩緩開口,“我與華菁菁的緣分已盡,與其結婚彼此折磨,不如好聚好散。”
“京臣!”華菁菁忘了自己在輪椅上,往前一撲,摔在周京臣腳下,“我不接受...我們訂了婚,我母親也寫了周家和華家結盟的遺囑——”
“菁菁,你起來!”華二叔攙扶她。
她不管,趴在地上,拉扯他西褲。
他居高臨下,無動於衷。
“解除婚約...”華老大凝重,“對外公布的理由呢?”
周京臣明白華家的顧慮,“她的所作所為,外界永不知曉。”
華老大松口氣。
“至於理由,周家不背黑鍋,是華家的問題。”他坐直,氣場強悍。
連華老大也被震懾住。
“華團長夫婦的死,對她打擊極大,精神時好時壞。作為未婚夫,我包容呵護,無奈她狀況越來越差,大伯父與二叔感激周家的仁至義盡,決定解除婚姻,送她出國治療。”
華老大剛松了那口氣,又哽住,“出國?”
周京臣一張臉陰駭凌厲,“她在國內待一天,我一天不安寧。”他撂下這句,站起身,在華菁菁面前蹲下,注視她。
良久,他伸手,抻了抻她凌亂不堪的衣服。
華菁菁也注視他。
他神色平和。
沒有戾氣,沒有攻擊性。
手很暖,可那雙眼睛,不見一絲溫度。
有解脫,有暢快,有厭惡。
統統是令她崩潰的情緒。
第188章 假如沒有程禧,你會娶我嗎
“我們相識二十多年,父輩知根知底,我才是最合適你的妻子人選。”華菁菁既憂傷,又癲狂,“你退婚,周家同意嗎?”
“不同意。”周京臣坦然。
華菁菁笑中含淚,癲狂更甚,“是啊...那你退得了婚嗎。”
“周家為什麼不同意?”周京臣仍舊蹲在她面前,“因為你是華家的女兒,體貼,賢惠,有教養。倘若我母親知道,你私下如此狠毒,不惜收買我父親的仇人,拿我的安危當兒戲,骯髒的手段,腌臜的心思。你是女人,程禧也是女人,你在意清白,卻毀掉她的清白,這樣的兒媳婦,我母親容得下嗎?”
華菁菁盯著他,“女人的狠毒,是男人逼的,是你逼我的!”
她眼眶紅腫,渾身抽搐,“你對我一心一意,我會狠毒嗎?”她捂著胸口,“華家嬌寵了我二十九年,我接受你有情人,你的情人可以是豪門私生女,可以是明星,唯獨不可以是背景那麼卑賤的女人...你在羞辱我,羞辱華家!”
“高貴與卑賤,從來無關背景,善良則貴,惡毒則賤。即使你出身名門,你口口聲聲別人卑賤,醜陋的是你自己。”周京臣掰開她手,拽出被扯皺了的褲子,“我未來的妻子,也許家境平庸,也許一無所長,必須純粹,仁義,沒有害人心。否則同床共枕,我怎麼安心呢。”
他整理著松巴巴的衣袖和皮帶,“周家那邊,我不會揭發你的真面目,以免我母親覺得瞎了眼,不值得生氣,你好自為之。”
“周京臣。”華菁菁完全癲狂了,“我攥著你周家的把柄,你甩了我,甩得太瀟灑了吧。”
男人的陰鸷隱匿在綿綿笑意裡,這一刻,是殺人不見血光,“你幾乎連累了華家大房和三房,我饒了你,你敢威脅我?”
脖子傳來的窒息感,令華菁菁戰慄不止,“你解除婚約,我與你魚死網破——”
“你曝光試一試,你的動作快還是我的動作快。”周京臣冷笑,“你是坐牢的罪名,周家不至於。我父親已經辭職,而且上面顧忌他的政績,你用你後半生的自由換他僅僅是晚節不保,我周家無所謂。”
“京臣!”華二叔目睹他掐著華菁菁,不樂意了,“這是華家,不是你周家,你太放肆了!”
“周家的地盤上,你華家人也沒少興風作浪。”周京臣氣勢洶洶,“我沒追究你華家的放肆,你華家不要不識抬舉。”
華二叔一噎,太陽穴青筋暴漲,“周京臣...你是對長輩講話嗎。”
“長輩先管教好自家的晚輩,再管我。”
華老大攔住華二叔,輕輕搖頭,“他不是你我認識的周京臣了。”
偌大的客廳,男人的喘息,女人的啜泣,此起彼伏。
“假如沒有程禧...”華菁菁哭倦了,眼淚無聲地滾落,“你會娶我嗎?”
華二叔蹙眉,“程禧?”他和華老大面面相覷,“菁菁,你們結不結婚礙著程禧什麼事了?”
華菁菁仿佛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執著於周京臣的一個答案。
“假如世上沒有程禧,你不吵不鬧,周家與華家大概率會聯姻。”
男人站直,俯視她,“不過,世上有。”
她哭出聲。
周京臣說完,轉身,往玄關走。
華菁菁忽然歇斯底裡,“你選擇了救我,縱然你有苦衷,終究是她心中的一個結!你一次次欺騙她,一次次丟下她,男女的感情,在反復的欺騙與拋棄下,生了裂痕,是無法彌補的。”
他一言不發,繼續走。
“周京臣...你們注定沒有善果,我睜著眼,等悲劇的那一日到來。”
周京臣背對華菁菁,駐足。
良久,邁下臺階,平靜離去。
......
程禧接到周京臣的電話,躲在陽臺上。
“在哪?”
“練功房。”
電話裡嘈雜,女同學們爽朗的嘰嘰喳喳,“隊長屁股好翹哦,撅起來像一座小山丘。”
有女孩埋怨程禧,“程大隊長,跳個氣氛而已...不是正式比賽,訓練太嚴格了吧?”
周京臣拉車門,坐進後座,“隊長?”
“周二舉辦校園夏季運動會,我是啦啦隊的隊長。”
他背部灼燒得厲害,咬牙忍痛,“嘉賓席,留個位置。”
程禧騎在單槓上劈叉,練平衡。似是氣他,又似是真話,“柏南也去,校外嘉賓隻有四個席位,沒你的。”
“嗯。”他不急不惱的,“我捐一棟教學樓,葉柏南的位置歸我了。”
她嘟囔,“你錢沒地方花了啊...給我。”
“程小姐清高,給多少次了?你不稀罕。”周京臣額頭冒汗,脫了襯衫,趴在椅背上,不忘欺負她,戲弄她,“我人臭,錢臭,你香。”
果然。
記仇了。
她那天潑了他一腦袋的水,罵他“臭烘烘”。
程禧吵不贏,掛斷。
走出舞蹈室。
“不練了?”安然坐在椅子上,收拾著舞服,“你去和葉大公子約會?”
不是和葉柏南約會,是周夫人在徽園和貴婦們約會,叫她過去一趟。
程禧趕到包廂,太太們正在吃糕點,周夫人和葉太太闲聊。
“葉董事長出省考察了?”
“徽城有工程,他去監工了。”葉太太的神情不太自然。
以往,是她主動邀請周夫人喝下午茶、美容玩牌,目的是商量聯姻,打探市裡的商業政策,幫葉家挖一挖財政消息。
今天,周夫人主動邀請她了。
她脊梁涼飕飕的。
“葉董事長在外地忙生意,葉太太在家裡享清福,咱們女人圖的是什麼呢?”周夫人語氣悵惘,“女人圖安穩,男人圖顏面。”
葉太太不明所以,附和著,“是。”
“年輕夫妻,活一個‘情’字;老年夫妻,活一個‘忠’字,風風雨雨幾十年都熬過來了,兒女也長大成人,禁不起任何負面的變動。”
葉太太如坐針毡,笑著,“周夫人通透。”
程禧杵在門口好一會兒,走上前,“周阿姨,喬爾開除我了。”
周夫人喝了一口茶,“你缺錢,周家有,結了婚,丈夫有。上班辛苦,歇著吧。”
“不辛苦。”程禧反駁,“柏南是喬爾的股東,我的工作不累。”
“上班有不累的嗎?”周夫人不耐煩,“你實習工資幾千塊,不夠買一雙鞋的,瞎折騰什麼。”
她啜喏,“轉正了有一萬多...”
“行,夠買兩雙的!”周夫人懟她。
程禧委屈,葉太太在一旁圓場,“禧兒努力上進,不貪享樂,是周家調教得好。您心疼她,但她願意工作,由著她吧。”
周夫人的耳環戴得不舒服,慢悠悠摘了,重新戴,“葉太太呀,周家的家事,你葉家別摻和了,你似乎格外關注周家人啊。”
葉太太一愣。
太太們也愣住。
好半晌,葉太太擠出一絲笑,“我不關注周家的其他人,隻關注禧兒,以後她嫁了葉家...”
“她嫁了,你再管。沒嫁呢,我做主。”周夫人又打斷。
葉太太臉色一陣青一陣紅。
幾位太太察覺出火藥味太濃,紛紛借口“丈夫下班了”,起身告辭。
程禧心裡懊悔,她當眾反駁,原本想讓周夫人松口,可弄巧成拙,挑釁了周夫人的權威,周夫人在氣頭上,誰勸,誰倒霉。
牽連了葉太太難堪。
“那條金麒魚——”周夫人走到窗前,捧起魚食罐,喂魚,“這一池子的魚啊,屬它最肥美了!”
金麒魚搶食,遊向周夫人。
她意味深長笑,“從小魚苗兒養到大魚,不容易呢。它吃食了,知道求主人,吃飽了,頭也不回了。魚是畜生,主人不和它計較,若是孩子這樣,真寒心啊。”
金麒魚毫無徵兆地躍起,隻差一寸,就躍出池子。
周夫人面孔一沉,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烏雲壓境的天空,瘆得慌。
“可惜啊,它在池子裡呆膩了,想逃出池子,去河裡,海裡。”周夫人撂下魚食罐,“魚不是鷹,沒翅膀,在池子裡圈養久了,逃得出嗎?”
程禧一顆心怦怦跳。
周夫人吩咐服務生砸死這條不聽話的魚。
服務生撈出魚,擱在桌上,木錘一下下砸,砸得鱗片飛濺。
有一片濺到程禧的鼻子,血腥味刺激得她一抖。
“周夫人,魚砸死了。”服務生拎著魚尾,工服上全是血沫子。
周夫人表情嫌惡,帕子擦拭著嘴角,“它無情在先,養下去也白費。何況它不念恩義,保不齊哪天反咬主人,它如果乖乖的,在我的池子裡承歡膝下,我不舍得做絕。”
程禧嚇壞了,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