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祝熙語說的那個假設,韓宥都不敢細想,在那一晚,他好像很理解自己的嶽母黎曼了。單這一次愛人的受傷都讓他膽裂魂飛了,要是祝熙語真出了事,韓宥覺得自己的表現可能還不如黎曼。
聽他這麼說,祝熙語又覺得好笑,“好,不過我聽著你倒像是快哭了。”她不知道的是,韓宥這些晚上驚ῳ*Ɩ醒的時候,眼角確實都是湿潤著的。
自十歲起挨了子彈也沒落過淚的韓宥,遇到祝熙語後卻已經已哭過三次,一次是祝熙語孕晚期他的焦慮,一次是在醫院外聽見祝熙語的哀嚎他心疼,再一次就是周三晚上。
他早就不是那個無所畏懼、無堅不摧的人了,他心甘情願地讓愛人掌控著他的全部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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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頂著壓力,王明用了自己最大的能力、最高的效率結了案。不愧於他的名聲,他可以說是把這個案子查到了極致,細致又清晰地還原了全過程。
祝熙語幾人的預感是對的,傷人者孔興國是鄧樂收買了的學生,不僅有他,鄧樂在北城大學的主要隊伍裡都安插了人,目的就是通過這場運動趁亂報復祝熙語,北城大□□動背後的最大的推手也是他。
可以說是,要是祝熙語沒有選擇繞路或者謝川堯沒有及時趕到,祝熙語必然不會隻受這點兒傷,鄧樂被捕後的原話是:他本來想趁這件事要了祝熙語的命。
至於鄧樂是誰?他是侯海最忠實的擁趸,最早是混混,後來是紅小兵,二十歲被侯海安排進入紡織廠後就一直跟著侯海,那晚給侯海報信的也是他。
當然單就他一個人是做不成這麼大的事的,按他的交代,侯海早在找祝熙語談判前就和他商議好了要用錢找人讓祝熙語付出代價,侯海咽不下“終日打雁,被雁啄了眼”的氣。
後來侯海被抓,案子又牽扯出許多領導。鄧樂就動了歪心思,找上了這些領導,撺掇著他們加入報復祝熙語的行列裡,攢夠支持以後,他才用錢用勢網織了這一場針對祝熙語的陰謀。
韓宥看到那句“本來的打算是趁亂要了祝熙語的命”的時候,他的背後瞬間冒滿了冷汗,心頭像是被烈火焚燒,喉間反出腥氣,眼眶卻酸脹得發紅,他一字一頓地念出侯海的名字。
韓宥沒有失去理智,他清醒到不能再清醒。他拒絕了汪師長的勸阻,早在幾年前韓宥就能因為祝熙語的遺憾拒絕二十七歲的團長這個誘惑,此時他能做到什麼程度可想而知。
他不顧可能會被控告插手軍方以外的事的風險,強勢地動用了自己所有的關系網,硬生生將侯海的案子提前了半個多月。
兩案合並,最後侯海和鄧樂被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喬淮娟被判處了二十年有期徒刑,傷人者孔興國以故意殺人罪判處無期徒刑,其他未來得及動人但參與進來了的學生三到五年有期徒刑,所有原先因為受賄、行賄被侯海拉下水的人,無論是否參與了這次針對祝熙語的陰謀,都被韓宥告上了法庭。
為此,韓宥用掉了無數人情,也欠下了無數人情。部隊本來想要懲處他,在役軍人插手部隊以外的事是嚴重違背紀律的,但由於汪光霽和謝老爺子的陳情,再加上他自己在西南軍區的影響力和這些年的戰功,這件事最後還是被輕輕放下了。隻讓他寫了三千字的檢討,但這已經是韓宥從軍十數年唯一一次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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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光霽途中甚至聯系到了祝熙語,想要祝熙語勸勸韓宥,但祝熙語勸不住,因為韓宥不是失去理智的瘋狂,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會付出什麼代價,卻還是堅持這樣做,誰也勸不住他。
祝熙語在找謝老爺子確定韓宥不會為此受太大影響後,也不願辜負韓宥的心意了,這是她的丈夫對她的愛。
第119章 籌劃
1953年的春天,祝熙語出生,喬淮娟借著丈夫和祝遠霆的關系來黎家祝賀,侯政謙趁人不注意輕輕握了握祝熙語的小手。
1960年的春天,黎曼離世,侯海借著戰友身份爭取到了祝熙語的撫養權,祝熙語住進了侯家。
1973年的春天,侯海夫妻逼著祝熙語下鄉為自己的親生女兒侯語希讓位,祝熙語離開侯家。
1978年的春天,祝熙語檢舉侯海夫妻數罪立案,侯海設計報復殺/害祝熙語,後侯海因此被判處死刑,喬淮娟二十年有期徒刑,祝熙語和侯海夫妻長達二十五年的糾葛徹底終結。
開庭的時候,祝熙語拒絕了親人朋友陪同的好意,自己一個人去了法院旁聽。即使已經有了猜測,在聽到“判處侯海死刑立即執行”的時候,祝熙語還是沒忍住閉了閉眼。
父親去世前,祝熙語看侯海和喬淮娟是親近的長輩,那時的喬淮娟總是會一次次叮囑侯政謙兄弟倆保護妹妹,侯海每次見到她也會耐心陪她玩遊戲,還叫侯時雨的侯語希則完全是個乖順妹妹的形象。
父親去世後,母親病重,喬淮娟每天都會來陪著母親黎曼聊聊天,侯海則包圓了家裡所有的對外活動,祝熙語很感謝他們。
所以搬進侯家的祝熙語剛開始並沒有意識到侯海夫妻私下的行徑和意圖,在被針對、誤解的時刻,她很委屈很憤怒,但再之後侯海夫妻又會道歉,會給她一個她當時完全看不透的解釋,他們就這樣借著以前的恩情迷惑祝熙語。
從依賴侯家人到看清侯家人的伎倆和惡意,祝熙語用了整整三年。這三年裡,她從一個被嬌寵著長大的、明媚又可愛的小姑娘變成了紡織廠家屬院人嘴裡那個陰鬱、厭世、不允許自己孩子接近的壞孩子。這其中的艱辛、悲哀、自我懷疑,並不是幾萬字的《我的二十年》就能概括的。
此刻,祝熙語和侯海隔著人群對望,兩人都沒什麼表情。就像祝熙語時隔近五年回到北城最大的感慨是“北城好幹”一樣,聽到侯海的判決的祝熙語也隻是想到“下周就是清明了”。
侯海卻不像她這樣平靜,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這個養女。在她下鄉以前,侯海真的覺得自己是牢牢控制著她的,所以才會答應妻女的請求。
但一切好像從那時起就開始變了,變得不可控起來。但直到今年祝熙語返回北城,他也沒有太大的實感,對祝熙語也不是畏懼而是厭煩,想早點打發了的厭煩。
可祝熙語遠比他以為的更加聰明、冷靜,也夠狠,他沒想到祝熙語會直接報警,也沒想到在報警的時候她手上就已經握了那麼多的證據,足以落實他和喬淮娟所有罪行的證據。
在他用黎徹信的真相換到“那些證據都是祝熙語提供的”這個消息以後,侯海承認他開始害怕和後悔了。他沒想到祝熙語早在高中畢業後就在嘗試抓他的尾巴,那時的她看起來就是個無害的、被逼到絕路的小獸,哪能想到連進紡織廠都是她的自導自演、順勢而為?
侯海也有了預感,那晚他對鄧樂下的那個命令最後一定會徹底葬送他自己。
果然,三月二十五號公安追加了他故意殺/人的罪名,而從被控告故意殺/人到被判決死刑,隻用了不到一周的時間。在被審訊的間隙,侯海聽到了審訊室外公安的討論,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祝熙語的丈夫,那個他從未見過卻加速了他的死亡的男人。
那些人討論的時候總是會說他們是惹到了不該惹的人,但侯海聽見這話時總會恍惚,什麼時候那個他從來都沒放到眼裡的養女,竟成了他惹不起的人?
行刑前,獄警按例詢問他是否還有想見的人,這是華國特有的人文關懷,侯海沒有猶豫,“我想見祝熙語。”
侯海和鄧樂的案子在公安系統可謂是無人不知,獄警聽到他這個要求後冷著勾了勾唇角,撂下一句“等消息吧”就離開了。
侯海等啊等,等到子彈穿過了他的心髒,也沒等到祝熙語。
機槍扣動的時候,侯海閉上了眼睛,在和記憶裡無甚區別的春日暖陽中,他好像聽見了一道清朗的男聲,“侯同志你好啊,我是班長派來教你打靶的祝遠霆。沒關系,別著急,打靶是有技巧的,你看啊...”
是什麼時候呢?欽佩變成了嫉妒,嫉妒滋生了欲望,欲望又演變成了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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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侯政謙從獄警手裡接過骨灰盒,心中五味雜陳。雖然他們登報斷了親,但由於侯海的直系親屬隻有他們,最後北城監獄還是通知了他們來領侯海的骨灰。況且,喬淮娟提出的請求也是和他們三兄妹見面,於是三兄妹便一起來了北城。
侯政然並沒有來監獄這邊,他本就是嫉惡如仇的性格,在得知自己父母犯了這樣多的罪行以後,他就更加恨、更加厭惡他們。之後又傳來了侯海想要殺/害祝熙語的消息,侯政然更是說出了“流著他們的血都覺得惡心”這種話。
“走吧。”侯語希垂著眸,沒看那個黑盒子,“看了她,我們就回寧市,我不想再待在北城了。”
侯政謙點點頭,重新看向接待他們的獄警,“您好,我們還要探監喬淮娟,這是公安局發給我們的通知,辛苦您確認一下。”
“好,你們去一樓走廊盡頭等著。”兩兄妹便按獄警的指示去了對應的房間。
來看喬淮娟是侯語希的決定,感受到侯政謙的視線,侯語希轉頭對著他笑了笑,“哥,我沒事,我就是想問她幾個問題。”
“吱——”玻璃後的厚重鐵門打開,喬淮娟雙手被拷在身前,瘸著腿走了進來。侯語希已經三年多沒見過她,此時看見她的狼狽和蒼老,竟覺得恍惚。記憶裡的喬淮娟不是這樣的,她似乎總是俯視著自己,黑著臉揚著眉,陰惻惻地質問,“侯語希,你為什麼又輸給了她?我還不如沒你這個女兒,太丟人了。”
這句話侯語希從五歲聽到了二十歲,後來喬淮娟不會再明說,但隻單單斜看過來的眼神,就已經是在拷問她的失敗,在厭惡她的存在。
從川省離開後侯語希過了兩三年渾渾噩噩的日子,午夜夢回,都是喬淮娟質問她為何輸給了祝熙語的畫面。
“政謙、小希,我的兒!”尖利的哭嚎拉回了侯語希的注意力,她看向正被獄警警告的喬淮娟,忽然開口,“我不叫小希。”侯語希提聲,“您還記得我的名字嗎?”
喬淮娟的哭嚎頓在喉嚨裡,她看著四年過去了還是看起來非常蒼白病弱的女兒,哽咽,“對不起,時雨,媽媽錯了,你不喜歡我就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