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賣的不止大寶,買家也不止那個村,大寶繼母接觸的這個人販子背後有一個非常龐大的團伙,鞏市公安目前正在向省廳匯報、追查背後網絡,人力緊張,我便讓他們先把大寶送到咱們這兒來了。晚點我再讓孫虎聯系大寶爺爺,看他們還有沒有親戚能來或者村裡能不能派人來接,你看這樣處理可以嗎?”
“嗯。”祝熙語點點頭,“那那個村裡的其他小孩呢?”
“還在查,近期的、或者還記事的已經逐步送回了。但現有的線索裡,最早的一起已經追溯到十五年前了,難度很大。”韓宥說出自己的猜測,“這次負責大寶這件事的龐公安是從部隊轉業出去的,若他目前查到的都屬實,那無論是縱向還是橫向都將會是近幾年裡川省排得上號的大案,最後大概率會聯系到部隊聯合辦案。”
“十五年。”祝熙語心情復雜,在她五歲那年,北城也連著出了好幾起人口買賣案,當時媽媽、舅舅和外公對她幾乎是寸步不離,無論去哪裡都一定要派一個人陪著她,“不知道多少家庭因此破碎,他們太可惡了。”
韓宥見她這個反應,就更不想說那些小孩的慘狀了,公安找到村裡的時候,村裡一大半的孩子都在冷水裡挖水渠,大人們反而優哉遊哉地在家過年。最後一查,被派出去幹苦力都是被買回來的孩子。
王家山在深山裡,隻有一條路通往村外,牢牢掌握在本村人手裡。被買來的孩子無論是否還記得自己家的事,都是一個待遇:先打服,再派出去幹活,最後訓練他們照顧家裡近親生育產出的身體或智力有問題的王家村村民自己的小孩。
但韓宥不主動說,卻不能不回答祝熙語的疑問,於是這件事還是沒瞞住。
祝熙語總算知道為什麼明明很機靈聰明的大寶在鞏市公安的話裡卻是個沉默的孩子了。父親因公犧牲、繼母帶著全部撫恤金扔下爺孫逃走對九歲的小孩兒已經是足夠殘忍和悲痛了,之後還被曾經的母親賣進山裡,過得不好也逃不出來,哪怕是成年人也很難承受,
“那大寶他繼母呢?”祝熙語想到關鍵處。
“買賣人口、遺棄未成年,已經被公安帶走了。撫恤金也還有八成在,也被討回來了,剩下的兩分算作她作為遺孀的份額。”
聽到一個好消息,祝熙語的心終於輕松一點,“當時在車上她就不管大寶兄弟倆,都是大寶照顧弟弟...”她想起喬淮娟和丁芳舒,有些感慨,“也不是每一個母親都是可以成為母親的。”
韓宥作為受害者,很認同這句話,“小孩子最無辜,出生沒有選擇權,天生孺慕父母,但很可惜的是,父母成為父母並沒有門檻。”
祝熙語撫平他的眉頭,“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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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被送來的前夕,一師也收到了省公安廳的聯合辦案文件。川省軍區最大的師部就是一師,二師隻有一師一半的規模,駐扎在蓉城,論距離更勝一籌,但川省省政府非常重視這次的人口買賣案,還是選擇了定位為西南地區特殊尖銳團部的一師一團作為此次的軍方力量。
一團團長許銳利接到通知就叫了韓宥來辦公室,“你前些日子提到的那個案子文件已經下來了,正好,你也不用爭取了,上面點名要咱們團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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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宥接過文件,看過以後眉心緊蹙,“十六年,這絕不可能隻涉及到西南地區。”
“你猜的沒錯,今早的消息,貴省那邊查到的幾起都是五年以上、起源華北。”許銳利拿起另一邊的聯合軍演計劃,“軍演也快了,你這個任務戰線不會短,你先去,根據情況再調傅川、莊瑋來配合你。”
“好,這次先讓一營段民若和一連的三排和我一起吧,前期主要還是查線索。”一營營長段民若是出了名的機敏、細心,三排的培養方向在案件前期也比較適配。
許銳利也差不多是這個想法,但他本來準備安排的人比韓宥自己點的多,“就隻要三十一個人嗎?”
“嗯。”韓宥點頭,“川省這邊負責的是不是省公安廳的嚴文曜?我和他打過交道,他對於兩邊誰佔主導地位、誰人多非常在意,等後期再追加人比較好,免得戰士們受氣。”
許銳利哈哈大笑,“小韓你說話還挺委婉,那好,就按你說的來。”他正色,“能經營十多年,這個團伙一定不簡單,再謹慎也不為過。這種危害人民的蛀蟲、臭鼠,我們這次要爭取一網打盡!”
韓宥敬禮,“是,保證完成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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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宥定了第二天中午出發,和省公安廳組成的團隊在蓉城匯合。他先去找孫虎交代了周末接大寶的事,又拜託了莊瑋在這段時間照顧祝熙語,這才回家。
祝熙語正在給大寶曬被子,見他提著大包小包回來還有些驚訝。
韓宥將買的東西放好,“我要出任務了,就是上次和你說的那件事。這次任務歸期得看辦案進度,可能還會出省,我買了些零食水果,應該夠你半個月的份額。”
“你平時就在食堂吃,要是極端天氣莊瑋會給你帶飯,就不要出門了。如果要去市裡,就和允兒一起,回程不要坐公社的班車,等部隊的後勤車...”韓宥一件一件交代,祝熙語被他抱在膝上,絲毫沒有不耐煩地一一應下。這是她唯一能為韓宥做的事,至少不要讓他還留有後顧之憂。
“高文柏周末就要回單位,允兒那邊應該也要有結果了,你要是不知道怎麼處理,就給三叔五叔打電話。”韓宥揉揉她的臉,“但高業和高文柏不會是過分的人,有什麼大概也會等到我回來的。”
祝熙語將臉貼在他手心,“好,你也要注意安全。這次和演習不一樣,對方不知道是什麼牛鬼蛇神,你一定要小心些。”她終於懂了為什麼自己媽媽會因為爸爸的來信情緒波動了,作軍屬實在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明知道前路危險,卻隻能說些蒼白的叮囑。
祝熙語俯身抱住韓宥,“我會想你的,但你不要想我。”
“我努力。”韓宥失笑,這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難題,“有機會通話或者回家的話,我會聯系你的。”
“嗯。”祝熙語感受到他的動作,心裡因為離別在即而產生的失落染上旖旎,無奈地喃喃,“我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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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允第二天從高文柏那裡知道了韓宥出任務的消息,她前天已經正式入職工會,和儲淑慧的辦公桌緊挨著。廠裡有不少人對她的這次調動產生了惡意的猜測,她三月中旬進廠,四月就升職,再加上廠裡的人已經通過部隊的其他家屬知道了韓宥的身份,都認為她是仗著哥哥的權勢搶了別人的機會。
這件事鬧得不算小,這裡不是偏遠到被忽視的西嶺,也不是作風正派的部隊,韓允人生第一次和鼎鼎大名的革委會打了交道。其實革委會也知道韓允是無辜的,但群情激昂,他們隻好按慣例把韓允叫了過去。
韓允本還非常緊張,但革委會接了個電話以後就把她放走了,還答應了她的請求,在廠區範圍內公開所有通過考試的人的答卷,替她正名。她確實是實打實考進去的,成績甚至是前幾名。卷子公布以後,廠裡不滿的那群人見革委會也不管了,便也偃旗息鼓。
韓允看著眼前不掩關心的男人,心裡有了個猜測,“前天的事,是你做的嗎?”
高文柏有些緊張,“嗯,我不是故意打聽你的事,隻是那天正好在附近,聽說了這件事,就...”
“謝謝你。”韓允打斷他,“我當時其實緊張極了,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們打交道...”
工作的事處理完了,韓允就不想再這樣模模糊糊地享受高文柏的體貼,這對他很不公平,“我請你吃飯吧,吃完我們一起去公園逛逛。”
高文柏的心因為這句話狂跳,即使他幾乎天天來廣市,但始終沒有和韓允單獨相處過,“不等淑慧同志了嗎?不,我不是要叫她一起的意思,我是...”他語無倫次。
“我知道。”韓允安慰地對他笑笑,“走吧,就我們倆。”
不知道為什麼,高文柏從這個笑容裡看出了告別的意味。他按捺住心裡的不安,聽從韓允的安排,先去國營飯店一起用過了晚飯,才轉到廠區不遠處的公園裡。
公園裡人不算太多,三月的晚上天氣還是有些涼的,大家更願意在太陽下山之前出門。
韓允特意選了人更少的那條路,她對高文柏的人品很是放心,而且就算是人少,但巡邏的紅袖章還是會時不時經過的,並不危險。
直到走到湖邊,韓允才停下,微弱的路燈將兩個人的影子模糊在一起,韓允收回視線,微微仰頭和高文柏對視,“雖然我這樣開口,可能會顯得有點自作多情,但是我覺得我不能這樣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好。”
高文柏的喉嚨緊得發痛,落在身後的手握成拳,“沒有自作多情,但你的意思是?”
韓允低下頭,不忍看他眼裡的失落,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情緒,“你周日幾點的車?我可能不能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一生平順。這幾日和你一起玩,很開心,謝謝你。”
高文柏覺得自己雖然實際站在離湖很遠的地方,但其實是懸在岸邊搖搖欲墜。他想不通,這些日子他還以為自己表現得不錯,想等到處理好工作的事就和韓允坦白,但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突然?
他猜測、試探,“是我私自插手你的事,讓你不開心了嗎?對不起,我以後不會了。”
韓允抿唇,“不是的,這件事我很感謝你,當時我其實很害怕,謝謝你。”
高文柏第一次討厭自己的身高,韓允低著頭,他根本看不見她的神態,他幹脆彎下腰,手支在膝蓋上,和韓允齊平,但也隻能看見她如鴉羽般的長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