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熙語從鏡子裡窺見楊梅朦朧的淚眼,楊姨和她的媽媽都是金玉堆裡養出的溫柔又脆弱的嬌花。她的媽媽在失去摯愛後迅速枯萎,卻為了她在這世上多掙扎了兩個春秋。楊姨體弱,這些年被紅小將逼得風聲鶴唳,卻願意為了她婚禮的圓滿帶著同樣未出過遠門的女兒隻身來到西嶺。
祝熙語動容,一手拉住楊梅,一手拉住任冉,“楊姨、冉冉,你們放心,我會過得很好的。”她的笑容難得帶著些肆意,“我會盡早回到北城和你們團聚的。”
任冉看似大大咧咧,其實心最軟,隨著祝熙語的話,她的眼眶迅速泛紅,聲音裡已帶上了濃濃的鼻音,“你一定要說到做到!”
“好,我一定。”祝熙語抱了抱兩人,從楊梅手裡接過自己在朝陽裡泛著光的長發,熟練地盤出一個花苞,拿出一個發卡固定住。發卡十分精致,上面是一朵朵用小巧圓潤的珍珠攢成的玫瑰。
任冉湊近看了看,“是小舅舅送的那個诶。”
祝熙語用指腹輕撫,眼裡添了些黯然,“對,是小舅送我的入學禮物。”理了理齊眉的劉海,祝熙語結束了這個話題,起身坐回床邊,“楊姨,你們也歇歇吧。”
任冉早就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小舅是祝熙語另一個不能提的話題,她害怕祝熙語因此壞了心情,確定她媽沒注意她們,趕緊從布包裡翻出一個小小的透明瓶子,湊到祝熙語身邊,“還有這個呢,我同事的哥哥公派出國帶給她的禮物,我求了好久才借到的,可香了。你塗一點,保準把韓宥迷得暈頭轉向。”
祝熙語耳尖微紅,本想拒絕但又因為任冉的話有些猶豫,“真的嗎?”
任冉狠狠點頭,試圖用點頭的幅度證明她的話有多真,“真的!是玫瑰味兒的,我同事每次塗了整個辦公室都是香香的!你信我!塗在手腕內側和耳後就行。”
祝熙語抿抿唇,伸手接過,扭開瓶子在耳後滾了滾,帶著涼意的玻璃滾珠留下一小片水痕,清幽的玫瑰花香悠悠散開,的確很好聞。
祝熙語握著香水瓶的手在即將接觸到手腕的瞬間停了下來,她想起了那個昏暗的午後,韓宥...這個應該對身體不好,她還是不塗在這裡了。
任冉正準備提醒她這裡也要塗時,簡靜秋帶著女知青們進來了,男知青不太方便進屋,就將隨禮交給了在堂屋的楊梅。
“新婚快樂,熙語。祝你和韓團百年好合。”簡靜秋帶著標志性的笑容將一個紅包遞了過來,蕭可和李竹茹也是同樣的紅封,祝熙語一一道謝收下。
方冉走在最後,等前面的人都送完坐在一邊了才緩緩上前,她除了紅包還遞出了一支鋼筆,英雄牌的,祝熙語知道這是她很寶貝的東西。方冉的聲音有些顫抖,“祝姐姐,新婚快樂。”
祝熙語隻拿過紅包,“謝謝。”和前面幾人一模一樣的回答,表情卻還冷些。
簡靜秋她們面面相覷,她們早就知道了方冉的事,這事鬧得足夠大,即使有韓宥和祝熙語婚禮的熱鬧在,村裡還是整整討論了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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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冉見祝熙語毫不遮掩的冷淡,松開咬住的下唇,淡粉的唇上咬痕明顯,滲著點血色,“我也沒想到會帶累青陽哥哥。”她的淚水接連不斷地從眼角滾落,“你別生我氣好不好,祝姐姐。”
她本就生得嬌弱,此時雙手交握、滿臉憔悴地站在明豔的新嫁娘對面,更襯得她惹人憐惜。
祝熙語聽見她的話,抬眸看了她一眼,怎麼聽起來方冉像是還不知道韓家人已經識破了她的算計?她牽牽嘴角,“我不重要,你和青陽好好的就行。”
方冉卻沒聽懂祝熙語這句話,還以為這是原諒她的意思,她點點頭,“我會好好照顧青陽哥哥的。”
祝熙語沒再回答,拿起桌子上自己早就準備好的糕點遞給簡靜秋,“這些日子多謝大家的照顧了。我包了點桃酥之類的零嘴,麻煩簡姐替我轉交一下。”
她又許諾,“如果大家以後有需要了,盡管通過王嬸或者韓允聯系我。”
簡靜秋幾人頗有些意外,祝熙語這半年多雖然友善,但也一直遊離在知青院外,和他們大多數人都關系平平,他們確實沒想到她還會特意準備離別禮物。
更何況韓宥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個不小的人脈,祝熙語願意給出這句話,就意味著他們每人至少有一次求助的機會,這對還要生活在上韓村的知青們來說實在很珍貴。
簡靜秋幾人趕忙道謝,祝熙語皆笑著應了。這是她和韓宥共同商議出的,她下鄉後走得太順,人心難測,幹脆用一個人情換一群和她朝夕相處的人的安靜。至於為什麼不像方朔那樣直接給地址?韓宥工作特殊,還是防一下為好。
幾人剛闲聊幾句,就聽見知青院北邊傳來一陣噼裡啪啦的鞭炮響聲,是韓宥出發了。
楊梅走了進來,合上了屋子裡的三個大樟木箱,這裡面裝著祝熙語的全部身家。樟木箱是韓宥拜託王元香替祝熙語準備的,這也是嫁妝裡最重要的一項,西嶺向來有“樟木箱有多大,新嫁娘腰板兒就有多硬”的說法。
想到這裡,祝熙語因為鞭炮響起而生出的忐忑和緊張逐漸消散。韓宥的珍愛處處可見,每一件都在替祝熙語肯定她的決定,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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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家,酒席從院子擺到了街口,除了院子裡特意空著的三張,剩下二十五張大圓桌上幾乎坐滿了人。街口停著一輛軍用吉普,但它此刻卻隻能當個吉祥物。無他,韓家到知青院的距離太近,沒有它出場的空間。
韓宥騎著一輛嶄新的自行車,車頭綁著一朵稠做的大紅花,配著他板正的軍裝、挺拔的身姿,喜氣撲面而來。他身後跟著十多輛自行車,除韓家人外還有些生面孔,是他在漢臺的老戰友。
鞭炮聲停,一個身形可以和韓峰媲美的青年跑了過了,“出發!陪著副團去接媳婦兒咯!”
韓宥笑著回頭,一腳蹬出去,笑容在陽光裡耀眼又張揚,“是我媳婦兒,你們的嫂子!”
緊跟在後面的人哄笑,“大家快看,老韓笑得多騷包,打了勝仗嘴都沒咧這麼大吧!”
“是啊是啊!咱們快超過他,替漂亮弟妹堵住他!”話雖如此,他們卻都維持著隊形跟在韓宥身後。一水兒的大高個兒騎著車列出可以媲美方陣的隊形,惹得一路上圍觀的人連連驚呼,實在太養眼太熱鬧啦!
知青院眾人也能感受到那股從遠及近的熱浪,韓興領著一群小孩子跑得比自己二哥還快,“快關門!我二哥來啦!”
韓宥看著守在知青院門口的一群蘿卜頭失笑,示意孫虎散糖。孫虎直接舉著一大袋子糖走到另一邊,“想要糖的過來啊!一句好話領兩顆!”
小蘿卜頭們早就練好了,童聲可愛,“早生貴子!”“千年好合!”“不對!明明是百年好合!你真笨。”“百年兩顆,千年就更多,你才笨呢。”...
韓宥幾人就在這個背景音裡推開院門走了進去,知青們意思著攔了攔就放開了他們,韓宥很順利就到了宿舍門口。
宿舍門關著,韓宥咽了咽有些發緊的喉嚨,“熙語,我來接你了。”
“想要進門先回答問題。”任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孫虎連忙從門縫塞進幾個紅包,“紅包開門,紅包開門!”
“我可不吃這套。”任冉輕哼,“熙語最喜歡的顏色?”
“沒有最喜歡的,淺淡些的都喜歡。”
“熙語愛吃什麼?”
“不太甜的糕點、味濃些的炒菜、除了土豆絲土豆片以外的所有做法的土豆...”
任冉接收到楊梅暗暗催促的眼神,眼睛一轉,準備來個大的,“熙語臉上有幾顆痣?”
“有三顆,左邊眉毛裡有一顆小小的黑色的,兩邊耳垂上各有一顆棕色的。”韓宥幾乎沒猶豫,圍觀的人聞言都發出善意的哄笑,“新郎觀察得很仔細嘛!”
任冉噔噔跑去祝熙語身邊,竟然真的在眉毛裡找到一顆小痣,非常隱秘地藏在祝熙語的眉尾。楊梅也驚訝了,她也不知道這兒還有顆痣,她制止任冉,“好啦,可以開門了。”
說著,她親自打開了房門,心裡很是滿意。韓宥先是飛快地望屋裡看了一眼,隻看見一抹耀眼的紅色,回神後正視楊梅的眼睛,“楊姨,我來接熙語。”
“小韓,請一定要記住你此刻的心情。”楊梅說完方才讓開身子,韓宥卻沒急著進去,對楊梅行軍禮,“絕不改變。”
祝熙語也聽見了這句話,她清楚韓宥的未盡之言。他的期待、他的悸動、他的珍愛,會一如此刻,隻增不減,絕不改變。
穿著軍裝、行著軍禮,這是一個軍人最鄭重的許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