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著林知恩的剖析,發現自己竟然插不進去話。我似乎能充分體會到她當時的痛苦,我默默地垂下眼。
許是氛圍太沉重了,林知恩垂眸,眼底有晦暗的,殘忍的笑意閃過。
她笑著問我:“你想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
我眼睛陡然睜大,看著她。
“考完試,我安排了人把他購買題目這件事曝光了,而且,他在考場東張西望,也被認定為是想作弊。雖然,他隻是心虛,想看看我到底怎麼樣了,但是校董事會討論後,他所有的成績都被取消了,我還是一如既往的第一名。其實,他這一次哪怕不買那些題目,也完全能考過我,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但我決不允許有人欺騙我,隱瞞我,我讓所有人都知道,到他被趕出學校前,他自始至終都在用不正當的手段。而我,林知恩,一邊用芭蕾徵服了那些苛責的評委,一邊保持著學校裡永遠不敗的記錄。”
林知恩溫柔的注視著我,很真摯:“小芙,哭過了,要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善良,是你最好的優點,但是你總是這樣無底線下去,會被人一輩子欺負到底,你明白嗎。你在這之間做得很好,讓他們打起來,互相猜疑,就這樣下去吧,你總能找到保護自己的辦法。憐憫和心疼男人,你隻會痛苦。我也是上了大學才遇到他,他的確很有能力,也同樣考入了帝國大學,我才知道他早就跟我哥哥商量好了,我哥哥雖然對家裡的東西沒興趣,可他很想看我出一次醜,才安排那個男人出現在我的身邊。”
聽著林知恩這樣說,我隻覺得心髒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捏緊。
同時,我忍不住哭了,眼前氤氲起來,霧蒙蒙的,除了餘序,從沒有人這樣對我做的一切表示肯定,眼淚一串串地成珠似的落下,我抱緊了林知恩的肩膀。
如果能做林知恩的洋娃娃,她一定不會傷害我……
我的腦海裡忽然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但很快,心裡又湧起了對自己深深的失望。我下意識的抵觸著江明濯在我身上留下的習慣,他在我的世界裡無處不在,我想擺脫跟他有關的一切,卻又習慣的去依賴別人。
這都是江明濯“養成”了我,可我到現在為止仍舊沒能擺脫他。
難道,我真的是那個隻有江明濯,離開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女孩子嗎?
次日,大雪已經停了,天空還在向下飄落著細微的小雪,但這幾日天氣卻時好時壞,整個州都做好了災難應急準備。
酒店所在的這條街,位於帝國州中心地帶,主要馬路和人行道上的積雪也基本被清理幹淨。
各種規模的鏟雪車在有條不紊的運作著。
街道上,應急車輛和公用車輛則閃爍著提示燈,緩慢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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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恩很早就陪同父母一起,將昨晚那些滯留在酒店的客人送回家,整個房間也隻有我一個人。工作人員送來了早餐。
我低頭看了眼手機。
清晨,我租住的公寓房東便發來消息,要求租戶必須與房東一起,將公寓門前人行道上的積雪清理出一條通道,並且不允許將雪直接鏟到馬路上。
利用軟件查了下距離酒店最近的地鐵,我找回了晚上穿的那條裙子和外套,匆匆套上。
“江小姐。”房間內的佣人攔住要出門的我,禮貌開口:“小姐吩咐過,需要送您回家。”
我怔愣了下。
出門前,其實我有些怕。心亂如麻,可是預想中的人卻並不在那裡,走廊也很安靜,林家的佣人一左一右跟隨著我,直到地下停車場,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前。
我坐入車中。車子緩慢地開出,窗外冷風呼嘯著,半小時左右,將我送回到了公寓。我向司機道謝,攏緊了外套。
公寓門外已然有著幾英尺厚度的積雪,我心裡更加著急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換身衣服趕快掃雪。
半個多月沒有回來,房間裡有股很淡的灰塵味,整個房間都保持著我離開的模樣。
房間裡,那些綠植得益於房東太太偶爾來澆水,不至於枯死,但有氣無力的,個個都聳拉著腦袋。
公寓門前的地板上,則是堆著些凌亂的快遞箱,都是前天收到的。
我蹲下身,將那些箱子拆開,竟然是餘序的阿姨從新澤州給我寄來風幹火腿,豬肉卷,藍莓果醬,箱子裡還有阿姨寫的簡短的信。
她說,餘序醒來了,但身體還在緩慢地恢復,阿姨索性把他從醫院接回了家裡,耐心地照顧著。
聽餘序說,我還在帝國州實習,新年不方便回家,她打公寓的電話又總是沒人接,她擔心我餓著,所以寄了些食物給我。
我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餘序,他醒了?我羞愧的低垂下頭,喉嚨間幹澀鈍痛。
在他昏迷不醒的這段時間,我甚至沒有去新澤州老家悄悄的探望他。
他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嗎?為什麼隻是輕描淡寫的跟阿姨解釋,我們分開的原因僅僅是我要實習?
眼淚一下子砸到地板上,暈染出深沉的痕跡。
我本來有一肚子的話想問,甚至迫不及待的想打電話問問他的情況,當我抬起頭,留意到對面的公寓,我的頭頂仿佛被澆了一盆涼水,徹徹底底的醒了過來。
不行,我不能在這個時候聯系他,一定會被發現的。
一直有人在監視我,這並不是我的幻覺。
這幾個月,我回到公寓的次數屈指可數。對面公寓的住戶也仿佛隨著我的離開而搬走了。
窗戶不再是我和餘序住在這裡時,每天都亮著燈的狀態,那裡仿佛人去樓空似的,再無生活氣息。
按捺住心底的緊張,我起身,趕快回到了臥室裡,換了身輕便簡單的連帽衫和牛仔褲,我在頭頂戴了個鴨舌帽,將面容遮住大半,出門前把厚厚的羽絨服和雪地靴都穿好,在公寓一樓借了掃雪工具。
我一邊耐心地掃著人行道上的積雪,一邊時不時的仰起頭偷看著那個房間。對面公寓人來人往,大部分人和我一樣都在積極地清理著積雪,我將這邊的雪鏟掉,走過去朝那對年輕的夫妻搭話。
丈夫很有力氣,也很熱心,甚至把消防栓上的堆積的雪都清理了。
他的妻子看到我過來,以為是個瘦弱的女孩需要求助,很友好的打了招呼,“你需要幫忙嗎?等會兒,我老公忙完幫你。”
“我,我住在這間公寓的四樓。”我一旦緊張,說話就容易變慢,聲音也弱下來。
女人笑了笑,“你好,我們住在這裡的五層,你是新搬來的嗎,我好像很少見到你啊。”
我眼前一亮,咬著唇,一字一句的開口:“我,我隻是最近才從老家回來。我想問你,你隔壁的住戶,他們的房子……”
“啊,你說那家新婚夫妻嗎?好像很久沒回來了,”女人有些困惑,也很為難的對我開口,“說起來也很奇怪啊,我們家鄰居還挺神秘的,有時候我們去送東西,家裡也沒人,平時社區活動也從來不參加。”
我忽然害怕起來了。沒人喜歡被暗中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人的掌握中,這種感覺除了給人巨大的心理壓力,還會讓人感到恐懼和緊張。
“是這樣啊,那,他們今天也不回來嗎,”我勉強笑笑:“今天可是要住戶清理幹淨積雪的。”
“……”女人臉上露出了尷尬的神色,“其實,房東也聯系過他們,但他們說帶著孩子去了賓州老家,一時半會回不來,還拜託我們幫忙輕掃一下屬於他們的那片。”
監視我的人不在了?我心跳作響,聲音甚至抖得厲害,“你們真是好心。”
我努力不讓女人察覺到我的異樣,又闲聊了幾句,才回到公寓裡。
眼眶酸澀的發痛,又熱又脹,我片刻也不敢耽誤,我弓著腰,將家裡所有地方摸了個遍,臥室的牆角,客廳電話後,書房電腦……我將所有的竊聽器和監控都拆了下來,整個人在發冷發顫。
我的手指攥緊,又緩慢地松開,終於從好奇,懷疑到承認,我被這樣監視了整整三年。
從公寓,到學校,無時無刻不處於別人的掌控中,我以為我逃跑了,糟糕的是,我像是被抓住的獵物,隻是徒勞的在籠子裡打轉。
這個籠子太大了,比江家的別墅還要大,大到我渾然不覺,傻乎乎的以為自己是“自由”的。我不禁想到還在新澤州的餘序,他呢?他醒來這件事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知道嗎?
淚水沿著我的臉頰落下,我被這樣的痛苦壓倒了, 控制不住情緒,我想要咬住嘴唇,控制自己,像林知恩說的那樣,哭過後就要堅強起來,想想辦法,從痛苦中脫離。可我齒間都在微微發麻,身體更是毫無力氣。
我在地板上抱緊身體,心頭籠罩的不安無限膨脹,冷意迅速蔓延,包裹著我整個身體。
不知道自己顫抖了多久,我又去洗手間吐了個徹底。
鏡子中,倒映出一張失魂落魄的臉,眼眶也紅紅的,充滿了緊張和不安。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從昨晚那場聚會來看,至少這幾個男人不再像以前那樣毫不在意我的感受,我表現出痛苦和迷茫的神色,他們會留下一些讓我消化的時間,而不是強制性的要求我回到他們身邊。
我可以再跟他們周旋著,給自己留出逃跑的時間。
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雪也同時拯救了我,對面公寓監視著我的人一時半會回不來。
而家裡那些監控和竊聽的東西也被我拆掉了,受到風雪的影響,這些設備失靈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我得把它們盡快恢復原樣,但又不能讓它們正常運作,我得假裝自己毫不知情。
大腦中的神經一凜,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我的意識裡漸漸發展成一股存在感極強的力量。
逃跑吧,江芙。
你能從江家離開一次,就一定可以再離開第二次。
我把腦海裡那些碎片拼湊起來。
在某個瞬間,我忽然意識到,他們並沒有辦法主動接近我,找到我。每次和這些“男主角”見面,都是我自己間接或者直接向他們靠近,或者是暴露了位置。
我得去一個距離帝國州很遠,很遠的地方,一輩子不會被找到。
逃跑需要什麼?一張車票或者機票,不會被人察覺和發現的路線,和足以讓自己去陌生地方生活一段時間的錢。
我可以先去學校辦休學手續,等未來去了新的城市,再重新參加一次大學入學考試。我認識的人不多,悄悄離開也不會被察覺,在奢侈品店的兼職也可以找個理由請假……
至於逃跑的錢?葉風麟、謝雍和林近東都送了我很多奢侈品,我隻要找個二手店,分開幾次,不留痕跡的把它們統統賣掉,就足夠我在新的城市租房和生活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鮮活過,對新生不甘心的渴望讓我鼓起勇氣,站起來。
打開電腦,我找到了唯一一趟去新澤州的火車,我迫不及待的買了票,想把這一切告訴餘序,我可以趁著大雪肆虐帝國州的這幾天,趁著眾人焦頭爛額,無瑕顧忌我的時候,悄悄出逃!
將房間內的箱子抽出來,我裝了幾件簡單的衣服,洗漱用品,我提著箱子從電梯出來,公寓大門,穿著深灰色大衣的男人在那裡站著,指間夾著的煙灰輕飄飄落在地上,他個子很高,眼神又總是極為鋒利,總是能帶來超越年齡的壓迫感,透著危險。
我如驚弓之鳥一般,下意識的放下手提箱,將它踢到了暗處。
下一秒,林近東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