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宥思能看得到白離的記憶,也能看得到她從白家回來之後不眠不休地學習。
“你不用學這些,哥哥會就行了。”遲宥思不止一次摸著她的腦袋溫聲說:“哥哥的精神力就是你的精神力。”
但白離卻隻是睜著一雙湿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一眨不眨的,帶著幾分倔強與執著。
遲宥思沒有法子了,最後隻能教授她一些基礎的精神力技能,希望能激發她的精神力。雖然希望渺茫,但看到白離每次學習時認真的小模樣和明顯明朗的情緒,這倒不失為一個有效的安慰方法。
白離的精神力不高,每次學習的瓶頸都被制約在精神力的等級上。偏偏又不想放棄,就一邊哭一邊學。
一開始遲宥思隻以為是她性格矛盾,直到白離的精神力開始有了提高之後他才發現,原來這具小小的身體中,不止存在著他們兩個人格。
——就連他也分不清哪個才是真正的主人格。
她們擁有相同的記憶,在相同的經歷下,一個性子愈發堅毅,一個卻越來越軟。就連精神力也開始出現差異。
為了區分兩人,遲宥思給略顯劣勢的人格取名為瑰終。
真正拉響遲宥思警報的是小五報廢的那天,因為兩人的記憶開始出現偏差。
隨著白離精神力的不斷提升,瑰終卻不斷地被壓制,最後甚至出現了消失的跡象。
她出現的時間越來越短,越來越不能掌握身體的主動權。
那段時間的她因為記憶缺失不安感更加強烈,抱著冰冷的小五整宿整宿的流淚,她仰頭看著遲宥思問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最後卻釋然一笑,說如果能和小五一同離開也是一件好事。
遲宥思的心髒仿佛被一把鈍刀剜攪,他攥著瑰終的手,一聲不吭地聽著她軟軟的聲音。
瑰終都不知道將會有人取代自己,隻覺得自己要消失了。
優勝劣汰,但遲宥思不能接受這種殘酷的法則出現在白離的身上——無論是哪個白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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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控制類精神力技能在催眠的同時可以消除一個人的記憶,如果對方的精神力過低,他甚至可以做記憶嫁接。
就是將不屬於白離的記憶嫁接到她的腦海中。
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白離被消除的記憶需要填充,他就要暗中誘導瑰終去補充那一段記憶。
他任由瑰終將小五埋在土中,自己卻將白離取出的芯片藏好。
這個方法很好,當瑰終成為記憶的主體,白離瘋狂增長的精神力也被壓制下來。兩人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卻詭異地達成了平衡。
至於被他藏起來的記憶芯片……他給小五的靈魂找了個宿主。
機器人有使用壽命,但存在於虛擬平臺中的人工智能卻不會。他將小五的自主程序整合到梵谷的程序中,也給那段記憶開闢了一個全新的存儲空間。
他自認為是個精明的造謊者,卻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他編織記憶這麼多年,將瑰終的記憶轉移給白離,次次暗示她不會修機甲,但白離卻從沒停止過嘗試。就像現在一樣,雖然每天念著擺爛做不到,但內心可沒覺得自己真的不行。
他隻能不斷地重塑白離的記憶,為了避免自己也出現混亂,他需要將這些記憶借助外部的力量分離開來。與小五的記憶一樣,被裝入那個新開闢出來的存儲空間——【燎原】中伊卡諾星的副本空間。
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遲宥思有信心一直給白離編造這個夢境。
沒有盡頭,白離也一直不會清醒。
然而他的計劃卻因為新人格商鶴的出現有了些許的變動。
商鶴對主人格的企圖很明顯,從他私底下結識高冠清並發明出能汲取精神力的主宰者系列便可以看出來。
不過遲宥思不著急制止,如果主宰者能夠汲取精神力,是不是也可以改變瑰終的精神力等級?
遲宥思關注著商鶴的一舉一動,利用主宰者的成果與帝國交易。如果有一天白離要聯邦,帝國就是最好的去處。
克洛斯星的戰役讓商鶴的研發不得不提前終止,卻給了遲宥思一個契機——一個進入帝國的契機。
克洛斯星戰役結束之後的第二周,他便馬上趕回了白律星,當時恰逢新的學期開始,他們的消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白離成為了一名預備軍校生,那是在她的記憶被嫁接之後,遲宥思第一次從她的眼神中看到光彩。
可是那光彩卻在她被休學之後完全褪去。
他造就了惡果,造就了白離的平庸。
如果不是他的參與,白離不會經歷這些。
“哥哥帶你換個地方生活好不好?”遲宥思蹲下詢問白離,在她茫然的視線下摸了摸她溫熱的臉蛋。
他給白離與瑰終編造了一個世界,沒有天賦沒關系,這個世界都是因為白離而運轉。在全息艙裡,白離可以在那個世界得到任何她想要的,所有人都會對她抱有最大的善意。
隻是這樣還不行,全息世界裡他多次出現會引來白離的懷疑,所以他需要有一個系統幫助他維持世界的運轉,暗中幫助白離解決她可能會遇到的難題。
這個人選頃刻便出現在他的腦海。他將帶有小五靈魂的梵谷與全息世界綁定,如此這般,他才敢放心地帶著白離進入全息世界。
小五自我意識的覺醒是他唯一算漏的事情,也因此他的計劃被完全破壞,就連【主宰者1號】也被白離銷毀。
他迫不得已再次對白離的記憶下手,當然,意識空間內的那兩個人格也不能幸免。
他消除了謝爾對記憶,正將目標轉移到商鶴身上時,商鶴卻提出要與他合作。
商鶴就像是誘導謝爾一般,用那套人格自由論的話術誘導著他。
雖然他心中不為所動,但商鶴的確點醒了他。
主宰者的研發與更新都離不開商鶴,沒有他,【主宰者1號】隻能一直停留在不穩定的試驗階段。
副本世界完全崩潰,遲宥思卻不敢再輕舉妄動。這個世界再進行下去,消失的可能就是白離。
他隻能回到最初的時候,將白離再次帶回白家。
這次他不再敢出現在白離的面前,任由她在白家的安排下繼續上學。
可白離的意志卻逐漸消沉,最後甚至站上了教學樓的樓頂。他甚至分辨不清跳樓的是白離還是瑰終,畢竟在他的推動下,這兩人的情緒沒有多大的偏差——都是一樣的絕望。
也許是出於愧疚、也許是出於他虛偽的自以為是的責任感,瑰終自殺陷入沉睡之後,他不再制約白離精神力的提升。
果然,沒有了他的幹預,白離耀眼奪目。
想到這裡,遲宥思指尖微微抽搐,肩上背負著沉重的罪孽。
“記得很小的時候,你們兩個都會喚我一聲哥哥。”他說:“但自從改動你的記憶之後,你好像就再沒叫過我了。我每次看到你總是會無處遁形,想著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一切……”
“現在想來,你應該是察覺到了。”
遲宥思手掌緩緩舉起,似乎是想撫摸白離臉頰,卻被白離微不可查地躲開。
高傲的指揮訕訕垂下手,眼中帶著一絲自嘲,“看來你真的長大了,不需要我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就連尾音都變得虛無。
白離手指蜷了蜷,執著地沒有回頭。
渾身落入冰水的感覺愈發強烈,眼前的光景仿佛與伊卡諾星的副本重合。
她還是那副在水中不斷下沉的模樣,心髒也跟著越來越冰冷。
遠處傳來梵谷一板一眼的機械音——
【第275次匯報,編號004無響應;第276次匯報,編號004無響應……試驗次數已超過三百次,確認編號004已經消失】
【系統即將完成指令:對此副本的記憶存儲空間進行銷毀……】
【強制退出所有無關人員……】
第283章 自由為注19
【據悉,聯邦與帝國第九次會談取得圓滿成功。聯邦正式與帝國建交,結束了長達百餘年的冷戰……】
繁華都市的中央光幕上連續播放著這些天的重大新聞,惹得所有行人紛紛駐足觀看。
有些身量不足的小孩被家長託舉到肩上,他們還不懂聯邦與帝國建交的意義,但卻喜歡看等下將要重播的軍校聯賽。
“寶貝看得懂嗎?喜歡哪所軍校?”
“提提軍校!”
“是提爾瑞斯。”
白離戴著口罩提著購物袋從人群中經過,哪怕是熟悉的母校都沒有讓她有片刻的停留。她一身休闲裝,小臂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路過的人都不免多看兩眼。
走到中央廣場的岔路口,白離遠遠的就瞧見一個人影。
她想當做沒發現繼續路過,卻聽那人出聲道——
“班長。”
白離停下腳步,對上來人的視線。
方信目光隻停留了一秒便不敢再看白離的雙眼,挪到她的右手上卻猛然一愣。
白離自然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坦然地露出沒有佩戴機甲手環的手腕——許久沒戴,手腕上連曬出來的色差都沒了。
“班長……”
“怎麼突然來T712星?來旅遊?”
方信聲音像蚊子一樣小:“……我是來找班長的。你登記的地址好像有點不太一樣,所以我這些天就一直在附近,想試著能不能碰上你。”
白離心中了然,之前的家有太多的痕跡,但她卻舍不得這個地方,便在原來的家附近再重新花積蓄買了房子。
這件事情她沒告訴任何人,這次能碰上方信倒也能稱得上難得。
她微微頷首,簡單打完招呼之後便打算離開,卻聽到方信再次說道:“對不起,班長……”
白離腳步一頓,自然能聽懂方信的意思。
“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她的話前言不搭後語,但方信還是立刻就明白了,“開學的時候就認出來了,但你並不記得我,當時我還以為是自己認錯了。後來聯賽期間老大出來修機甲,我心裡又有了懷疑。直到我們第一次進入伊卡諾星副本,老大突然出現,也就是那次我才完全確定。”
也從那次開始,他與商鶴這對久別重逢的師徒開始了對未來的謀劃。
隻是商鶴最後卻沒有狠下心,他那麼了解伊卡諾星副本,那麼了解遲宥思,不可能不知道梵谷的存在。
白離眼睫下斂,隱藏眼底的情緒重新看向方信。
“沒什麼好道歉的,你能幫助商鶴,這是好事。”
方信訝然,又聽到白離繼續說:“所有人都有外界的幫助,如果隻有商鶴一個人孤軍奮戰,我會很難過。”
長時間的相處讓他們的關系更為復雜,他們比這世界上任何一種關系還要親近,這種心情遠不止是“惺惺相惜”可以形容的。
她看著方信還是低垂的頭顱,突然說:“你既然來了,我這裡正好需要你幫個忙。”
在方信疑惑的目光下,她說:“我想在設計院給商鶴加個名,至於代表作……就星爍吧。——我希望不隻是我和你,還有更多的人知道商鶴的存在,哪怕隻是掛個名。”
方信一怔,盯著白離久久沒有回神,直到白離再次看向他他才反應過來,“可、可是我恐怕沒有那麼大的能力……”
“去找雲卿辭吧。”白離說:“她會幫你的。”
她掂了掂購物袋,瞧了一眼愈發炎熱的天氣,“如果沒有旅遊的打算就回學校吧,雖然贏了聯賽有了軍銜,但改修的學分還是要修的。”
方信一噎,想問白離既然這樣說為什麼還要屈居在這顆小小的編號星,為什麼要辦理休學。
但他卻什麼也問不出來。
班長的狀態看起來很好,是一種不曾有過的輕松與愜意。
想來在T712星才能讓她忘掉一切,這種平淡對她也許是好事……
白離:“另外,請幫我感謝你的叔叔。”
方信回過神來,“感謝什麼?”
“幫我謝謝他就夠了。”感謝他在白家任教期間教會她如何抵制遲宥思的精神力控制,才讓她沒有再一天天的失敗和重復中喪失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