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痕都沒淡去,明顯是新傷。
再往上捅,可就是心髒和肺了。
小陳看了眼自己左腕上的電子手表,說了句:“葉小姐估計怎麼也想不到,這兩個月她檢測的心率,根本就不是你的。”
祁醒默默拉住自己的衣服蓋好,調侃一句:“陳醫生,下次扒人衣服之前,好歹交代一句。”
“都沒個心理準備。”
陳容搖頭:“也就是你,都這樣了,還開得出玩笑。”
“好也是活一天,壞也是活一天。”祁醒仰頭,眼神暗淡下去,“有什麼可哭喪的。”
說著,他盯著天花板,扶在一側的手逐漸握成拳頭,手背突起青筋,無數復雜情緒亟待爆發。
下一刻,祁醒咬硬了腮頰,氣得想樂:“葉伏秋父親是葉坪這件事兒,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小陳嘆氣,默默說:“這要問你自己。”
“當初選資助人的時候,你根本就沒好好看葉小姐的檔案吧。”
“對啊,所以我活該啊。”祁醒低頭,撫摸著眉頭,遮擋駭人病態的微笑:“我媽選了人,讓我再挑,是我隻看了一眼她照片就拍板的。”
“都是我活該。”
“我認識葉小姐的時候,他父親癱瘓在床,別人給我的資料裡,根本就沒有他父親的照片,隻有生平。”小陳說著,萬般復雜,“誰想到,你畫了那麼多人像滿世界找的,竟然是她爸爸……”
“怪不得這些年,我們一直找不到他,他就像消失了一樣,哪裡都沒有他打工的記錄。”
他低頭,不知該高興還是遺憾:“原來是成了植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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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陳容作為主治醫師插了話:“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你的身體麼。”
臨到關頭,他也終於得知了祁醒身上發生的一切。
葉伏秋戴著小陳的心率,並不知道這兩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麼。
就在祁醒出國當天得知自己多年尋找的“仇人”竟然是女朋友的父親,到了美國,癔症就像吃飯喝水一樣往常的侵襲著他。
如爆發的病毒,順著血液,毀滅身體裡所有器官。
祁醒的癔症頻率越來越高,程度越來越深,有一次直到他對自己開了第三刀,血流了一地,才將將恢復了神志。
他差點就要因為失血過多昏迷。
數次鬧進了醫院,出來以後再發作,再受傷。
兩個多月,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祁醒不讓任何人透露消息出去,這件事隻有陳容和小陳知道。
小陳去美國貼身陪護他兩個月,已經不忍再看到他自殘了,沒憋住說:“我還是想說,祁醒,你回來了,就代表這件事是肯定瞞不住的。”
“除非你遠走高飛,永遠不讓葉小姐看見你,不然你遲早露餡。”
“你現在的癔症,不分黑白晝夜三天能發作兩次,你覺得你瞞得住嗎?”
“因為你知道,一旦把這層關系戳破,一旦你動手追責報復,你和葉小姐絕對就結束了。”小陳猜測著,分析:“就算你不在乎,葉小姐那樣脾氣的人,她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的在你身邊嗎?”
“她一定會自責,和你在一塊,就會想到你的那些經歷和她父親脫不了關系,這道心坎,她接受不了。”
祁醒垂著視線,聽著對方把自己早就看透的事情,一件件搬到臺面上殘酷地讓他面對。
他執拗地來了句:“她會叫醒我。”
“所以你現在是……”小陳諷刺一笑,似乎覺得他犯傻:“打算放下一切了,對嗎?”
祁醒蹙眉,眼神變狠:“我沒有說我要……”
他的話突然被對方打斷:“你就是要!我還不了解你嗎?!”
小陳看了眼自己老師,把現實掰開揉碎給他看:“如果你真能放下,這兩月你為什麼惡化這麼快!”
“你知道報仇和葉小姐你隻能選一個!你想為了她放下!”
“但你問問自己,為什麼明明選了放下,你的情況會差成現在這樣,連命都保不住!”
小陳在做助理之前,是個很刻苦的心理專業學生,他擅長觀察推測,得出結論:“因為你的潛意識。”
“你隻要看著她,想到她,想到和葉伏秋有關的一切,你就忍不住會想到她爸爸的那張臉!”
“那張你貼滿了暗室的臉!你恨了這麼多年的臉!”
祁醒垂下的手指猛然一抖。
小陳把話往最差的地步說:“你信不信,你再和她在一塊,遲早會死。”
“你會死在你自己手裡,她也會內疚一輩子。”
“因為你半途而廢的這個決定。”
陳容始終沉默,坐在一側,悲哀地認同著自己侄子的結論。
當心藥成了心魔,當糖變成了毒,當事人究竟是選擇退步保身,還是舍命沉淪呢。
祁醒坐在原地,像一張繃緊的弓,僵硬,靜止,仿佛下一刻就會崩碎。
現實如一道道冰錐扎在他身上,凍得人連熱血都流不出來。
半晌,他微微滾動喉結,扯著發啞的嗓音復述。
“……她會叫醒我。”
小陳肩膀塌了下去,用一種不能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他與祁醒這麼多年的交情,也算自己半個病人,無論怎麼樣,他都難以眼睜睜看著對方就這麼等待自己的慢性死亡。
他不能理解,他認為,沒有什麼人,什麼情緒可以凌駕於自己的健康至上。
保全自己,是人的本能。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的自殘可以被中斷,這種傷害神經系統的癔症高頻次的發作,也會對他的腦部造成難以恢復的創傷。
橫豎,都是不可逆轉的毀滅。
祁醒又何嘗不懂這些。
他就是經過了一輪又一輪的抉擇,掙扎,痛苦和釋然。
才有了此刻坦然又果斷的回復。
手腕上還留著剛剛小姑娘忘了拿走的粉色發繩,祁醒緩慢撫摸著它,眼神留戀:“你不懂。”
他自嘲扯唇。
“我不能沒她。”
第059章 Jungle
Jungle:59.
祁醒本來不該認識葉坪的。
他也沒想到, 那張憨厚老實的臉,成了未來無數年他噩夢的開場與結尾。
十二月底,他被綁架到不知哪個省市的哪座山裡。
空氣冷得能結出冰霧, 絕對不是霄粵灣這樣逼近南海的省市。
血腥淋漓,羞辱凌虐, 暴力充斥著他的每一分每一秒。
那些人明明帶著面罩,他卻仿佛能看到他們將自己視為玩物踐踏的那副嘴臉。
他成了一種娛樂活動,想起來,就打他兩下,興致來了,就制造一個暴力遊戲。
疼痛並不是最摧毀祁醒的。
侮辱才是。
一個自尊比天高的男孩, 怎能接受被這樣變著法的玩弄。
他記得很清楚, 那是“氣球遊戲”結束夜晚。
那些人已經離開,去旁邊的屋子裡吃飯。
渾身都在疼, 暈了不知道多少輪又醒來, 身上的血好像就要流幹了,稍微一動,身上的結痂就會扯痛蝕骨。
眼睛一直是被打腫的狀態, 渾渾噩噩,根本就看不清周圍的事物。
在非人的折磨之下, 他生而堅毅的骨氣也逐漸發生動搖, 多少次盼望這隻是一場漫長的噩夢,多少次能祈求有人能來救自己, 多少次奢望, 自己的父親能放棄一切, 把他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他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流淚,應該是沒有, 如果有,也早就和血融為一體,分辨不清了。
就在逼近絕望的時候,有人踏進了這間屋子。
腳步厚重,直接走向了他。
對方在他的身邊蹲下,似乎是看見他的慘狀有些不忍,抽了好幾口氣,呼吸不穩。
然後那人在他手邊放在一盒飯,還LAMGHUAN有水,沒說話。
似乎已經說不出“吃點東西吧”這種話了。
哪怕閉著眼,祁醒也能感覺出這人和那些畜生的不同,不知哪裡爆發出一股力量,他猛地抬手,拉住對方。
祁醒掙扎著艱難睜眼,把視線拓寬成一條縫,幹啞冒血的嗓音像瀕死的最後求生:“救……求……你……”
這人很高大,因為背光,祁醒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見他一聲驚詫的:“你。”
“報警……報……”祁醒攥緊了手指,扯著他的袖子不肯撒手,表情猙獰:“幫我報警……我會……”
“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
不知道是因為恐懼還是動搖,男人的呼吸很亂,支支吾吾,說不出個完整的字。
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靠近一群黑鴉嘲哳的吵鬧嬉笑聲音。
然後為首的畜生突然衝這邊大喊:“幹嘛呢!送了飯趕緊滾!你也想被綁會是不是!”
一句威脅,嚇得男人立刻揮開他血肉模糊的手,起身,彎著腰往門外跑:“好,好。”
“您有什麼需要,再聯系我。”
被揮開的手無力地垂在地面,祁醒持著模糊的視線,就看著那點希望一寸寸灰了下去。
但他知道,這個人,還會來。
第二天晚上,中年男人照舊來給他送飯。
雖然他們給他的煩粗陋甚至都算不上飯,但吃過東西以後,祁醒有了力氣,他再次抓住了男人的袖子。
他努力抬眼,看著對方,顫著聲音把話說清楚:“叔……叔叔……報警……”
“你跟著他們……不會有……好下場……”
“我不認識他們。”長相憨厚甚至有些慫包似的男人很為難,他也很緊張,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葉坪偷偷回頭,看了眼正對著他的監控攝像頭,再把聲音壓低:“我,我不能幫你。”
“你……”祁醒11歲就知曉地理天文甚至法律,明確告訴他:“這叫,縱容……犯罪……你是同伙……”
“你也會……被追責……”
說完這些,他就沒了力氣,喘著粗氣,好像馬上又要昏過去。
葉坪眼神晃動,嗓音裡透著無助和恐懼,“我,我真不認識他們,我就是朋友介紹打零工的。”
“我就是一個破開車的。”這句話明顯帶著被迫卷入風波的痛苦。
“我真不能報警,我要是報警了我……”他話說到這裡。
祁醒忽然明白了一切,心涼了一半。
他是個打黑工的,是非法聘用,接活兒之前不知道這裡是幹這種事的,本以為開車接送人上下山,運送物資飯菜就足夠。
誰知道卻被卷進了這件事裡。
一旦他報了警,他必定脫不了幹系,到時候不是被這群亡命之徒率先報復滅口,就是等待警方的二次追責。
“我要是出事。”他咬牙,第二次揮開祁醒死死抓著的手,“我一家老小都要餓肚子了。”
“我女兒才剛要上小學。”
人性。
這是一個陌生人,給祁醒人生上的殘酷又重要一課。
書中故事裡或歌頌或貶斥的人性,在此刻以最生動的姿態在他面前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