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醒抬眼,手指勾著門把手,輕飄飄把門拉開,踏進書房。
雖然有一面落地的敞亮玻璃窗, 但這間書籍堆雜的寬闊空間長時間都缺少光線, 像吸血鬼伯爵孤獨閉塞的城堡。
祁醒從外面開了門,身後別墅走廊的光揚撒進書房, 光線圍著他寬闊的身姿描繪。
祁醒懶洋洋往門框上一倚, 盯著坐在皮椅上無聊翻書的人,無奈開口:“阿慎,不知道隨便進別人的私密房間很不禮貌麼。”
皮椅一轉, 易慎的臉暴露在光線之內。
他手裡捧著的是於1980年問世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四籤名》,一個看著私生活就無趣到估計根本不會看小說消遣的人此刻拿著這麼一本福爾摩斯。
镌刻金色標題的棕色書籍, 懸疑故事竟意外地適合易慎身上冷淡理性的氣質。
他另一手竟然拿著個蘋果, 看著祁醒,悠悠啃了一口, 咀嚼著問:“不能進麼。”
“你這書房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祁醒冷叱一聲, 頗感好笑:“見不得人是你們私下統一好對我的形容詞嗎?”
他走進來, 把袖口挽上去:“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說一聲。”
“剛到。”易慎垂眸, 繼續看書,盯著書裡面細細密密的鉛筆劃線,“你生孩子不也沒跟我說。”
祁醒:?
你瘋了是吧。
易慎給他看看書裡面,晃晃:“這不是小孩兒的塗鴉嗎?”
祁醒才發現這是小丫頭前幾天剛看完的那本,嘆息,直接敷衍:“少管,我沒事就喜歡在書上畫著玩兒。”
Advertisement
“順便考考自己的詞匯量,不行?”
易慎時常拉著的一張死人臉竟露出一瞬的笑,不屑一顧。
這是一個幾乎以英語為第二母語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不知道你身體狀態怎麼樣,反正這扯淡的水平倒是大不如前了。”
祁醒坐在沙發裡,瞥了眼易慎闲淡的神色,手指轉動鉛筆時勾了勾唇,毫不落話風:“別急著攀比,恢復單身以後你這臭脾氣也是今非昔比啊。”
被戳中痛處,易慎翻書的動作停下來,瞪他一眼。
祁醒懶洋洋笑著,丹鳳眼裡的得逞恣意無比。
兄弟之間友善的敘舊差不多可以結束了,易慎把書合上放桌上,一步步走向他。
他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上,把吃剩下的果核扔進垃圾桶,擦著手問:“說說吧,怎麼回事兒。”
祁醒躺在沙發裡,仰著頭闔眼,說話間喉結滾動上下:“什麼怎麼回事兒?”
“別裝蒜。”易慎壓低眉頭,說:“沒到那個份兒上你助理不會打電話給我。”
“到什麼程度了?”
“祁醒,我們還有很多事兒要去做,現在一切剛步入正軌,既然不是一朝一日能鋪成的網,就得有打持久戰的體力。”
“你答應我的。”易慎提醒他。
說完,他偏頭,眼神有些煩悶:“……你別死了。”
祁醒突然笑出一聲。
爽朗之下的怪異格外有魅力。
沙發上染著淡淡的桂花香,是小姑娘洗發水的味道,這股香味縈繞在鼻息之間,讓他格外放松。
祁醒緩緩睜眼,盯著天花板,“放心,你哥我啊,死都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
“是我們。”易慎糾正,“我們想得到的。”
他緊緊盯著祁醒,“我沒在這裡長大,我對祁家傳下來的商業版圖沒什麼責任感。”
“如果你出什麼問題,我不會接手這爛攤子,到時候累的還是父母。”
“想清楚再糟蹋你這條命。”
祁醒的袖口挽上去,還嶄新的疤痕暴露在空氣中,他抬手蓋住雙眼,碎碎笑了兩聲,格外無奈:“想死都不讓啊。”
易慎瞥他:“你的命不是你一個人的。”
“到底什麼情況,是頻率變多了,還是。”他隻能往不好的地方想:“你已經控制不了了。”
“還沒到那個地步。”祁醒伸了個懶腰,“跟往年差不多,不知道你們幹嘛那麼大動幹戈。”
“要是真有一天你光天化日當著所有人劃了自己的喉嚨,”易慎嘴角僵硬,“我們倒也沒必要再關心了。”
祁醒突然打斷他的話:“現在,有個可能性。”
易慎抬眸,似乎在說:你終於肯開口了,這才是重點吧。
祁醒腦海裡浮現出前陣子躺在這裡睡覺的女孩兒,看著弟弟,表情有些許的變化:“如果她真能叫醒我。”
“你擔心的情況,暫時不會發生。”
易慎蹙眉,疑惑:“……誰?”
……
一個小時之後。
葉伏秋背著包站在客廳入口,和易慎大眼對小眼,懵了。
她是偏內向的人,對不熟悉的人完全不敢釋放自己,葉伏秋一下變得局促起來,收斂起眉飛色舞的表情,“……您好。”
易慎手裡捏著纖薄的茶杯,疏淡的目光審視她全身。
就是她?
他還在想象,這能拿住那祁醒的人,究竟是何方神仙。
怎麼是個小女生。
他多看她一眼,她就快嚇得魂不守舍了。
就這麼一個人?
易慎頷首,還算禮貌,開口:“易慎,這家人。”
“哦,我,”葉伏秋小步往裡面挪,客套搭話:“我聽梅阿姨說起過你,你是……她小兒子,在濱陽生活,是吧。”
“對,你也是濱陽人?”易慎說。
葉伏秋點頭。
“坐吧。”易慎喝了口茶,說著:“我估計還沒有你對這兒熟悉,不用太把我當回事兒。”
葉伏秋維持著嘴邊的幹笑,一下接不上話了。
這……祁家二少,看起來好像不太擅長人情世故的樣子。
她沒想到,祁醒的弟弟在性情上,跟他完全是兩個極端。
“我先上樓把東西放下。”葉伏秋頷首,“您,慢坐。”
說完跟燒到尾巴的小貓似的嗖地竄進樓梯,噔噔噔地跑上了樓,頭都不回。
不知道的還以為樓下坐著的是什麼吃人的妖魔鬼怪呢。
葉伏秋上了樓,易慎搖搖頭,給自己續上一杯茶。
栽在這麼一個女生手裡,祁醒,不知道你有什麼資格笑話我。
風塵僕僕地從濱陽趕回來,葉伏秋沒著急下去,知道一會兒一家子人要一塊吃飯,所以她刻意洗了個澡,把自己收拾幹淨,換一身衣服才下了樓。
下樓的時候,一層已經飄著飯香味了。
雖然也隻是多了一個易慎,但葉伏秋忽然就不知該如何融入了。
她磨磨唧唧挪步子下樓梯,走向一樓餐廳。
兩個兒子陪在身邊,梅若今天肉眼可見的更高興,紅唇都快咧到耳後去了,她往那邊一看,直接招呼:“秋秋啊,收拾完了?快來,到我身邊兒坐!”
被梅若這麼一喊,餐廳所有人齊刷刷看向葉伏秋,幸好隻有易慎是陌生人,有大家的張羅和熱情,她稍微踏實了一點,腼腆地到梅若身邊坐下。
祁醒很自覺地早早讓開了地方,和梅若隔著一個位置,在葉伏秋身邊。
坐下之後,葉伏秋第一時間往身邊瞥去,對上祁醒的目光。
這是時隔多天,經過濱陽那麼多事之後兩人第一次見。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坦蕩又多情,燙得葉伏秋眨眼躲開。
有些不敢看。
祁醒偏頭喝酒,悄然翹起眼尾。
“怎麼才回去一周,這小臉兒就瘦了。”梅若從廚師手裡端來參湯給葉伏秋,“你家裡大人忙,可能顧不上你,你準是又熬夜學習不正經吃飯了,來嘗嘗這個。”
“好喝明天還繼續煲。”
葉伏秋點頭,鼓著臉一邊笑一邊大口喝湯。
易慎看著這幕,微微彎動嘴唇,“我倆倒顯得沒必要了。”
“我可沒那麼說啊。”梅若眼尾的紋都笑出了小勾子,跟小兒子打趣:“這多好,我跟養著個閨女似的,不對,這就是我的小閨女兒。”
她摸著葉伏秋的頭發,看向易慎:“你倆認識了嗎?你們年輕人多聊。”
“認識了。”易慎說。
葉伏秋嘴裡還含著一小塊鮑魚肉,點頭,用動作回答。
“算他們倆有心,國慶節前就回來了。”梅若張羅一家子人趕緊動筷,跟葉伏秋說:“阿慎會在霄粵灣陪我一陣子,住在三樓,要是太打擾你直接說他就行。”
她說完,補了一句:“不過你倆性格像,都比較喜靜,應該能處得不錯。”
易慎話少,默默吃飯聽母親聊天,時不時給一句附和,他細嚼慢咽,抬眼瞥見那小姑娘和祁醒。
葉伏秋偏頭專注聽著梅若說話,一張嘴完全沒有休息的時候,不是吃這個就是被喂那個。
坐在她身邊的祁醒對美食的欲望倒是淡淡的,吃一口喝一會兒酒,隻不過那餘光,就沒從葉伏秋的身上下來過。
不是在她的笑臉上,就是在她可能隨時需要紙巾的手上。
易慎從沒見過祁醒這樣過。
他絕對是那種囂張又高傲的人,從來隻有別人注視他的份。
什麼時候視線這麼離不開別人了。
看著這一幕,易慎不禁回想起半個小時,和祁醒在樓上的談話。
……
祁醒簡單最這陣子發生的事進行簡練的陳述,聽完,易慎詫異:“她能在癔症的時候叫醒你?”
“不確定。”祁醒說,“現在隻是推斷。”
“那就再試一次。”易慎倒是直接。
“哪那麼容易。”祁醒輕哼。
“你讓我怎麼上趕著進入癔症狀態?”
易慎緩緩往皮椅後面那一面牆看去,再看他,暗示:“你又不是不知道怎麼能刺激神經增加癔症發作的幾率。”
祁醒輕笑:“你倒是會變著法折磨我。”
兩兄弟各自沉默。
“問題是。”祁醒說到事情的另一端,“怎麼說服她。”
“你竟然在這些事情上猶豫了這麼久。”易慎更不懂了:“很難麼?給她補償不就可以了,不過是配合你試一次。”
“如果是真的,以後怎麼讓她待在你身邊,再另做協商。”
“現在重要的是確定她的作用。”
祁醒把鉛筆放在那本書旁邊,把一切歸位,洶湧的壓迫氣場在抬眼一瞬間釋放,“你要幫我。”
他很少用這樣幾乎是命令的口氣對易慎說話。
易慎對上他深沉嚇人的眼眸,對他如今一切的反應都很好奇:“什麼?”
祁醒垂眸,盯著眼前這本帶著桂花香氣的《福爾摩斯探案集》,明確告訴他:“你必須在場。”
“如果她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