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祖孫倆一罵一懟的和說相聲一樣,葉伏秋聽懵得了,小呆鵝似的不敢吱聲。
祁醒這不說人話的嘴,果然是大有來頭。
這時候,易老太太看見了葉伏秋,摘了眼鏡:“喲,今兒還帶著個小尾巴兒來了。”
“這是誰啊。”
“小尾巴”葉伏秋被點名,立刻站直,兩碼事問好:“……姥姥,姥姥好。”
祁醒走向姥姥,“我媽花錢請進家的祖宗。”
他把袋子遞給她,“您要的點心,還有圖書館的卷宗。”
“這麼點小事兒讓我給你跑,我今天下午剛下飛機,就沒歇著過。”說著,他瞟了一眼葉伏秋,意味深長。
害他奔波的“罪魁禍首”一聽,臉頰紅了些,低頭難為情。
“誰讓你偏偏選那破老美的學校,活該。”易老太太沒看點心,率先翻開借來的卷宗,點頭:“對,就是這卷。”
“就是要讓你做這些誰都能做的事,讓你這孫子的心給我踏實點兒。”
易老太太數落完祁醒舒爽了,看向葉伏秋:“孩子,在祁家住著都還好?”
葉伏秋看著她,從這位姥姥五官上看見了和梅阿姨很多相似的地方,親切感慢慢渡上來,她點頭:“都好,梅阿姨對我特別好。”
“那就行。”易老太太雙手交疊,羊脂玉镯子環著她手腕,細膩奪目。
她說:“祁家人屬於三代暴富,沒什麼底蘊,骨子裡多少還是粗魯,要是誰對你不好直接跟梅若說。”
易老太太瞟了眼大喇喇坐在一邊的祁醒,嫌棄得很:“她絕對給你撐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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翹著二郎腿窩在單人座裡的祁醒仰起下颌,輕笑時喉結下壓,毫不在意老太太明晃晃的數落。
易老太太看她乖巧,點頭,叫保姆過來:“帶著姑娘隨處逛逛,西院的花兒開得好,叫她看看去。”
保姆婆婆點頭,給葉伏秋開了條路。
葉伏秋禮貌對姥姥含胸點頭,想著估計是這倆人有事要私聊,轉身就跟保姆出去了。
和保姆婆婆闲聊中她得知,祁醒的外婆以前崇京大學的法學教授,是教刑法的。
怪不得她身上有那種不容置喙的正氣的嚴肅,原來是退休老師。
在過去那個年代,站在全國最強盛的大學講堂教刑法。
這樣的一位女性在芳華時期到底有多麼耀眼,葉伏秋很難想象。
這就是祁醒的母系家庭背景。
由此,葉伏秋再次立體又清晰地感知到她與祁醒的雲泥之別。
如果有人是出生就落在羅馬的終點線上,那祁醒或許是那個一出生,就站在羅馬塔頂俯瞰萬千的人。
偌大的老宅人煙稀少,即便裝潢擺設再講究,綠植茂密,依舊顯得氛圍冷清。
保姆婆婆把她帶到西院小花園,接到快遞員電話就出去拿東西了。
香水月季在仲夏夜芬芳,中央小池倒映著正掛在正上方夜空的月輪。
葉伏秋被這樣棲息於私人院落的美景震撼著,她小心翼翼觸碰花瓣,嗅了嗅花香,又立刻退遠幾步觀賞。
一個人光是看花看得有些無聊,她正要摸著路線原路返回,一偏頭,被角落小岔口的碎光吸引。
像是什麼碎片零落在邊角,因為月光反射,正巧閃進了葉伏秋的眼底。
好奇心像被濺起的水花,她抬腿靠近那個邊角。
發現這裡竟不是死牆封上,而是在角落有個小口子,通往另一片靠近雜林子的空地。
而葉伏秋一拐進小口,就倏地停下腳步。
她愣愣地從腳下這三五片白瓷碎片往前看,心跳越來越尖聳。
視線前方,這一大片什麼都沒有,隻有兩面空牆的空地,散落著成堆駭人的碎片,那些碎掉的,有的是瓷質,有的是玻璃,都是些易碎的東西。
他們的原身或許是些盤子,碗,也或許是花瓶,茶杯。
稀爛的碎片與帶著坑坑窪窪的牆面暴露著這裡發生的一次次強力的摔砸究竟有多麼慘烈。
葉伏秋再往前一步,就會被沾著灰塵的碎片趟到腳。
兩面牆被各種顏料油漆毫無邏輯地塗畫撐滿,隻能從細小的縫隙裡看出原本牆皮的白色。
那些旋繞而上,掙脫其他顏色吞沒的鮮紅,扎在葉伏秋眼裡。
LAMGHUAN讓她隻想到一個東西——血。
滿眼紅色的顏料被黑色和少量的黃疊加著,摻和著,最終在牆面上融合成了棕色,在年復一年風吹雨打中逐漸褪色,結成斑塊裂痕,產生怪異的藝術味道。
這樣混亂又撕裂的場景與端莊規矩的古宅格格不入。
葉伏秋看著這樣褪色的棕色和滿地的碎片,毫無根據地想到——祁醒。
她緩緩下蹲,撿起兩片還算完整的陶瓷碎片。
在月光下,葉伏秋捏著這兩片花紋毫不相幹的碎片,無聊地換了好幾個角度,竟讓它們沿著齒痕合上了。
合上的瞬間,她不知怎的勾了勾唇角。
就在這時。
“你幹嘛呢。”
熟悉的,如雨後風涔涼的嗓音響起。
安靜久了,葉伏秋被突然的動靜嚇了一哆嗦,手指一抖,“嚓”的一下。
瓷盤碎片劃破了她的手指。
葉伏秋回頭,對上祁醒的目光。
蟾光之下,月季濃鬱。
祁醒看著眼前眉目純粹又驚嚇的女孩。
她站在這裡,背對著那一片混亂與荒蕪,捏著兩片早已破碎的垃圾。
這樣的葉伏秋落在他眼底,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祁醒緩緩下移目光,定在她沁出暗紅的手指。
他輕笑。
“還挺有本事。”
為什麼她總是能發現一些。
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的東西。
第023章 Psycho
Psycho:23.
葉伏秋低頭看見手指被劃破了, 痛感這才伴隨著視覺漫上來。
沒有紙也不能往衣服上抹,她隻能甩甩手,好像能把傷口甩愈合似的。
她抬頭, 意識到這裡似乎不是能隨便光顧的地方,尷尬問:“我是不是不該亂走。”
“這裡以前。”葉伏秋扭頭看了看那邊的荒涼, “是做什麼的?”
“沒看懂啊。”祁醒走近她,拿過她手裡那兩瓣碎片,在掌心掂著玩:“泄憤場唄。”
泄憤?
葉伏秋眼角怔松。
這世界上能有什麼是讓祁醒生氣又報復不得隻能在這裡撒氣的。
她照自己猜想說:“崇大果然還是崇大……”
葉伏秋看著那一堆又一堆被砸得稀巴爛的碎片,悻然:“你學習壓力這麼大啊。”
祁醒輕笑。
他的氣場與平時不太一樣,她還以為他會懟回來,結果竟然沒有。
“我爸爸。”不知怎的, 她有些著急扯話題, “他喜歡這些有花紋的盤子,以前跟我說日子過得再緊張, 也要有像樣的飯碗。”
想起爸爸, 葉伏秋表情變得很放松,露出笑意:“小時候他經常騎著車帶我去市場收舊的瓷碗呢。”
她指指他手裡的碎片:“所以看見這個的時候,我感覺挺親切的, 就……走進來了。”
說完,葉伏秋偷偷瞅他, 打量對方表情時上顫的睫毛像靈動的蝶翅。
祁醒望向遠處牆壁, 梅女士之前交代過,要把她身上那點破事問清楚, 正好他今兒有闲心。
忍著想把碎片砸過去的衝動, 他問:“你爸怎麼回事兒。”
“啊……”葉伏秋沒想到話題會突然繞到自己身上, 習慣性的逃避心理封鎖嘴唇。
在瞬間的猶豫與掙扎之後,葉伏秋緩緩簡述:“家裡條件不好, 我爸在我小時候外出打工了。”
“他在外面打了很多年工,很少能見到,後來他突然回來了不走了。”葉伏秋抿唇,似乎說到了不想說的地方:“因為這些年一直在外面,所以他變了很多,和我媽發生了一點爭執。”
“我去外面找他的時候,在外面……”她語速越來越慢,搪塞場景的表情毫不遮掩,囫囵說了個大概:“遇到了高空墜物,他把我推開,被砸到了。”
“能做的治療都做了,沒什麼用,就一直在家躺著。”說完,葉伏秋自顧自補了一句:“等他醒過來就好了。”
女孩話裡遮掩悲傷的堅強像揮手而散的霧,祁醒怎麼會看不出來。
他睨著葉伏秋,鮮少選擇沉默,把手裡的碎瓷片遞給她。
葉伏秋愣了愣,伸手過去觸碰。
在她碰到那兩片的時候,對方輕飄飄揶揄:“拿著吧,當個紀念品。”
他一說話,葉伏秋的手沒穩住,手指擦過他的手掌,她的血跡洇入他的皮膚紋路。
“紀念品?”葉伏秋不懂,接過這兩瓣,“紀念什麼?”
“不是頭一次來崇京麼。”祁醒垂眸,指腹搓著她沾在掌心的血,微微牽唇。
葉伏秋瞧見他這抹笑,就知道又在使壞笑話她,心裡哼了一聲,把瓷片揣進兜裡:“謝謝,我很喜歡這個紀念品。”故意把最後三個字咬重了些。
“小醒?”保姆婆婆的嗓音在他們身後傳來,“你們怎麼走到這裡了。”
保姆婆婆遠遠站在牆根拐角處看他們,一步都沒有靠進。
正是她這個細微的舉措,讓葉伏秋看向祁醒,忽然意識到:這個地方以前應該是別人連踏都不許踏進來的地方。
“隨便轉轉,老太太睡了。”祁醒對保姆說:“我們這就走。”
說完,他看了眼葉伏秋,說:“您給她拿個碘伏棉籤和創可貼。”
保姆婆婆喲了一聲:“怎麼還磕著了,趕緊進屋抹點藥吧。”
葉伏秋跟著他們離開這裡,踏出這片廢棄角落之前,她停下,回頭再看了眼。
寥寥一眼,葉伏秋轉頭,望向祁醒漆黑修長的背影,默默跟上。
……
第二天,妹妹被祁醒的人送回了濱陽。
叛逆的孩子很難在一夜之間長大懂事,她知道,而她也不是一個會無底線縱容妹妹的姐姐,隻要葉知春再不踏實上學,下次她會直接告訴姑媽和奶奶,讓家長插手。
雖然她和妹妹隻不過差三歲,但自己是家裡的大孩子,她應該早點獨立,站出來承擔更多。
【我憑什麼要按部就班,操勞一輩子伺候那個破爛似的家!?】
【該收拾爛攤子的人是你,我有我的夢想,我絕對不要跟你一樣。】
爭執中妹妹爆發出的真心話像一團時聚時散的烏霧,始終飄在葉伏秋頭頂。
看著飛機窗外的堆疊雲層,葉伏秋垂眸,沉默中掙扎,也落敗。
……
回到霄粵灣之後祁醒就又消失了。
仿佛那天他錮著她腰肢,頑劣般假設:“你說…如果我愛上你,愛你愛到半步離不開,會怎麼樣”的場景隻不過是葉伏秋一場又驚又悸的夢。
她旁敲側擊去問家裡的阿姨,阿姨說他又出差了,去找他弟弟易慎一起談生意。
對於這位二十多年才尋回的二少,葉伏秋隻在祁家人的短言片語中了解過。
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