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之,下樓的腳步聲響起。
書房的門再次合上,兩人再度被昏暗籠罩。
小姑娘溫熱的鼻息把他的手噴得湿湿的,祁醒松開捂著她的手,替而拽著她往裡走。
屋子裡沒燈,踉跄的每一步都毫無安全感,葉伏秋一個勁被他拽著走LAMGHUAN,不小心被地毯絆到,一下跪坐在原地。
她小聲磕疼了一聲。
祁醒被跌落的她拽住,停下回頭。
他維持握著她手腕的姿勢,蹲下身,這時,書房盡半黃白燈光亮起。
側面光勾勒兩人剛柔對比的輪廓,她的戰慄和委屈全被他銅牆壁壘般的漠然目光格擋在外。
祁醒從她兜裡捏出那枚USB,在葉伏秋眼前晃了晃:“這個是吧。”
他眯起眼,牽著笑:“你知道這是幹什麼的嗎?”
他這副語氣,讓她覺得這件事比原本想象得還要嚴重,後怕襲來,使勁搖頭:“我沒有要做。”
“你能不能……聽我解釋……”越說聲音越小。
“他們威脅我,我不得不……”葉伏秋急切坦白自己:“可是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我是打算把這個交給你的。”
“隻要給了你,你肯定就知道怎麼處理。”
祁醒盯著她,沒有任何波動,“你覺得我信麼。”
葉伏秋張著嘴,說不出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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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現在我拿把刀架你脖子上。”祁醒拿著U盤,抵上她溫熱的脖頸。
葉伏秋被這東西硌得喉管發疼,被迫仰頭。
“呃。”
他描摹著她每一寸神色,嘲諷:“然後說我沒想殺你,你信嗎?”
葉伏秋瞳仁顫動,鼻尖一酸:“你想做什麼。”
“做什麼?”祁醒掂量著USB,停下看她一眼:“你不是見過很多了麼。”
她心跳停滯下墜。
在這瞬間,她回想起剛剛說過的話,竟發現和那些人求饒時說的話格外相仿。
【我後悔了】
【我錯了】
葉伏秋頓然覺得無比諷刺。
他瞧著她魂飛魄散的模樣,更多幾分玩味,重復她說過的話:“每個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
“葉伏秋。”
“你怕的是什麼?”
葉伏秋腦海裡瞬間閃出爸爸躺在床上的虛弱模樣,還有奶奶妹妹擠在那破房子裡湊活過生的畫面。
“你……”
祁醒勾唇:“看來你想到了。”
“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人的報復精準又慘痛,別人越珍貴什麼,他就毀滅什麼。
葉伏秋骨子裡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被戳痛,恐懼和憤怒交織,她沒忍住:“祁醒!”
他一副雲淡風輕:“叫我沒用。”
“你可不可以放過我,我會離開,我馬上就走!”
“憑什麼。”
她腦子一片亂,猶如被逼急的兔子盲目亂掙,不管不顧:“梅阿姨知道你還在那樣傷害別人嗎!”
“她知道你還在拿那種事兒找樂子嗎!”
祁醒拋玩USB的手停住,U盤跳躍後掉在地上,“啪嗒”一聲。
偌大的書房裡,驟然陷入一種凝固的死寂氛圍。
空氣都涼了。
葉伏秋屏息。
側面明明有光,可他的身體卻仿佛被灰度全面侵襲,他垂的眼睫投下一片灰影。
這句話像按下了世界的暫停鍵,祁醒完全靜止在原地。
她嗓子都在抖,意識到自己好像不該拿這個對抗威脅他。
半晌,祁醒忽然彎起眼眸,搖頭低笑了幾聲,像是暢懷。
可笑意之下,卻滿滿透著病態和緊繃。
下一瞬,他目光突然刺向她,丹鳳眼漆黑的瞳孔發亮。
“你敢再來一遍嗎?”
祁醒的氣場和剛才完全不一樣了。
剛才他的態度散漫和不屑更多,而此刻,他將攻擊侵略性全部釋放。
虎嘯一聲,百裡震顫。
像叢林裡遇到天敵的小動物,意識到一個殘酷的現實——被盯上了,也跑不掉了。
葉伏秋完全被嚇呆在原地,愣愣地搖頭。
“對…對不起…”
祁醒把USB撿起來,“葉伏秋。”
他淺淺扯笑,“從現在開始,咱倆沒完。”
她繃緊的肩膀一哆嗦。
說完,他拿著東西直接走向電腦桌,走向已經自動啟動的一體機電腦。
葉伏秋見他要把USB插進電腦,嚇得爬起來阻止:“別動那個東西!別往你電腦裡插!”
咔。
祁醒把U盤直接摁進電腦插口。
葉伏秋瞬間瞪大了眼。
這人到底在幹什麼啊!
祁醒撐著桌子,眼見著USB入侵電腦系統翻找和盜取所有文件,屏幕光在他臉上投出可LAMGHUAN怕的對比光影。
葉伏秋恍然意識到。
他早早就知道她要做什麼。
自己所有掙扎,蓄謀,自甘墮落,全都是他眼皮底下的一場好戲。
而祁醒早早就準備好所有應對辦法,他是故意的,他利用了她的陷害,反過來制敵一招。
葉伏秋一個剛成年的女孩,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根本無法理解這麼多復雜盤繞的商業博弈。
她站在原地望著他,訥訥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祁醒環胸等著病毒USB做完所有程序,抬眸看她,“你猜?”
他再次搬出那套頑劣無比的話術。
“猜對了,我饒過你。”
……
一場短暫的風暴雨水過去,黑夜歸為寂寥。
掛著水珠的玻璃窗敞著半邊,含著土腥雨汽味的晚飯習習入室,飄動的窗簾微涼。
書房挑高驚人,藏書無數。
擺著密密麻麻各版本的《福爾摩斯探案集》的書牆正對著書桌位置,藏滿了謎團與人性的棕色書籍壓迫著,俯視著正闔眼小憩的男人。
祁醒窩在皮椅裡,長腿搭在桌子上,仰起喉結,睡得很沉。
做了好多夢,兜兜轉轉全都圍著同一個人轉。
一閉眼,他被推回三年前,約莫大四的時候。
他最討厭北方的冬天,冷得一秒都離不開厚衣服。
在北方住了這麼多年,都沒能習慣。
冷空氣像無形的利劍往骨頭裡扎,世界蒼茫得沒絲毫生機。
冬天對他而言,就像漫畫裡空白靜止的那一頁。
但是那年,有一抹格外生動的身影,出現在他即將忽略過去的這一頁。
他跟在舍友身後,聽著他們的闲聊走在最後面。
一抬眼,眼簾便沒再落下。
嘈雜熙攘人影中,單薄的小姑娘站在學校柵欄外,面對著校園裡面,她不止地抖動。
讓人一時間分不清是冷,還是在哭。
祁醒一開始沒在意,下一秒再走近一步時,他愣了下。
她的眼神。
看著歲數不大的女孩發絲凌亂,遮著兩頰。
她的眼神,仿佛在靜止的冬季裡一錘敲動了冰面。
她好像是在看學校裡面,但那雙通紅的眼眸裡,直勾勾瞪著什麼的眼睛裡。
正被憤恨填得汩汩溢出。
她正在對視某種仇恨,她正在生死之間掙扎抉擇。
就是這種眼神,成為祁醒眼裡深冬中唯一生動的色彩。
因為這種眼神。
全世界,隻有他最熟悉。
熟悉到,他忍不住想笑。
他像一顆在銀河系孤獨行走了數個光年的星體,本以為注定孤寂一路,結果在前面,瞧見了一個即將被撞碎的,不堪一擊的小星星。
這顆星星與他有著同樣的顏色,他們是同類。
小女孩稍稍抬頭,看向他們。
湿漉漉的眼眸裡,浸透絕望和痛苦。
“喲喂,哪來的妹妹,怎麼哭成這樣兒了。”
“我裡面穿的半袖!哎,老祁!你這羽絨服貴……哦不對,你這個厚,趕緊著啊。”
舍友都回頭看他,祁醒回神,無奈,慢吞吞把身上的厚鵝絨大衣脫下來丟給前面人。
蝕骨的寒意驟然侵襲上來,他沉著胸膛忍耐。
與自己不同的是,祁醒一眼看出了她過於的懦弱,她身上有著他沒有的,毫無用處的良善。
他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打算大發慈心。
一袋子消毒祛疤的藥擺在她手邊,祁醒俯視著把自己縮成一團的女孩,“瞧你剛才那眼神。”
他笑得很深,拖腔帶調:“真嚇人。”
女孩又要哭,不知是多天大的委屈,使勁搖頭,證明自己的無辜。
她正在檢討自身,軟弱又無趣。
她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