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伏秋心跳猛然落空。
不知為何。
空氣裡仿佛有一股說不清的濃稠,低燥。
他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又好像……沒什麼不一樣。
她恍然心虛,不敢看他。
祁醒貼著咖啡杯的嘴唇悄然牽起,越笑越冷。
“請坐。”民警示意她。
葉伏秋點頭,剛要坐,卻發現祁醒坐在外側,大喇喇敞著腿完全擋著她進去的路。
她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任何異常,壓著怦怦戰慄的心跳,她故作平常開口:“讓一下,我進去坐。”
祁醒抿了口咖啡,沒動。
葉伏秋低頭,瞧見他另一手在側邊捏癟捏皺的煙盒。
煙盒裡明顯還有煙,但因為他的暴力搓弄,全都碎成一團,煙草絲順著敞開的殼子正往外掉。
祁醒那隻手的指腹刻著好幾道紅紫的硌痕,像是掐出來的。
可見用力程度,仿佛是個沒痛覺的。
她眉心跳動,覺得奇怪。
“或者你坐到裡面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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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醒聽出她聲音裡的催促,有種慢慢回神的姿態,直起身,把伸著的長腿稍微收了收。
這是讓她進去坐的意思。
葉伏秋松了口氣,腹誹:真想讓地方,好歹稍微站起來點啊。
無奈,她側著身往裡挪,小腿擦過他褲子窸窣摩擦出一股痒,激得葉伏秋身形一僵,收緊手指。
坐下的時候,身邊的人把咖啡杯放回桌面上,細微的瞬間,葉伏秋留意到他放置杯子時抖了一下的手。
她偏頭,又瞧見他側額冒出的幾分汗。
葉伏秋餘光打量祁醒,試圖在他懶洋洋的身姿裡尋找出不對的地方。
他總低著頭幹什麼?地上有什麼稀奇東西嗎?
還有,這裡有這麼熱嗎?
“如果可以的話,咱們就開始了,你們二位有什麼問題嗎?”民警拿出錄音筆放在桌子上,準備開始回訪的內容。
葉伏秋回答:“沒有。”
祁醒摸了下鼻峰,眉壓得有些死,目光偏到地面上,似在隱忍什麼。
他放在桌下的手虛虛握成拳,手背青筋自然浮起,極有力量感。
“沒。”祁醒輕輕回。
對方所有動作落入眼底,她眼眸一亮,意識到什麼。
葉伏秋緩緩扭頭,抬眼,正對上這桌前方牆上,正對著他們的監控攝像頭。
攝像頭運作中,圓形一圈圈陷入數字世界,監控視線裡的所有舉動。
猩紅的燈光亮著,像一隻攝魂嗜魄的眼睛。
發現秘密的瞬間,她心跳漏空,驟然回想車禍那天在派出所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偏開視線,摸著鼻梁。
祁醒這樣囂張的人,隻有別人不敢抬眼看他的份,哪有他低頭的時候。
而且祁家那麼大一棟房子,連一個監控都沒有。
果然,這一切都有跡可循。
原來,他怕。
面前的民警剛要說話,葉伏秋突然打斷:“不好意思。”
這桌其他三個人紛紛看向她。
葉伏秋亮潤的眼眸柔軟,主動要求:“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
她笑了一聲,抱歉道:“這裡離空調好遠,有點熱。”
祁醒眼梢怔松。
他盯著她的目光渡上意外,鮮少露出愣意。
無論遇到什麼都泰然自若的人,此刻看著身邊女孩,卻仿佛定格在原地。
祁醒就這麼看著葉伏秋站起來,端著飲料,一臉不解:“怎麼不動?”
“換地方啦。”
她那張小臉幹淨又純粹,他想從那眼裡找出幾分蓄謀,但失敗。
祁醒撐著桌面站起來,看著她從自己身邊過,往窗邊明亮的地方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他眉心折得更深。
……
配合民警完成回訪調查,兩人在店外目送他們。
又是一天落日時分,狂熱太陽墜落,風中終於多了幾分清爽意思。
腳下空間頓時隻剩她和祁醒兩人,葉伏秋心虛恐懼的情緒又漫上來,對方的存在就像是一頂封閉的透明玻璃罩,而她就好似水晶球裡駐留永世的樹脂娃娃,祁醒一靠近,她就陷入窒息。
未來的每一秒早已脫離了她的掌控,處理不了,隻想即刻逃離。
葉伏秋低頭,聲音偏弱,“那我就先回去了,還有題沒做完……”說著直接轉身,計劃好逃離路線。
結果下一秒對方直接叫住了她,拖腔帶調的:“回來。”
“哪兒去啊你。”
她腳步一頓,悄然懊惱,回頭對上祁醒目光。
祁醒雙手抄兜姿態懶散。
風掀起他襯衫的領角,反立著貼到脖子上,吹亂的額發擋住眼神的傳遞,削弱了他身上過於凌厲的氣場。
如此生動的畫面,讓他的魅力成為具體詞匯。
祁醒就像傳說裡迷人心竅的,緋紅的,無聲吸人的曼珠沙華,妖冶又疏離。
專門迷惑她這樣,無法堅定自己的靈魂。
視線幾乎黏在了他身上,葉伏秋抬腿,一步步回到他身邊。
他飛起的領角,她兜動的衣擺。
仿佛是暑風為兩人目光對弈的伴奏。
祁醒捏著兜裡的煙盒,盯著她,丹鳳眼緩緩狹窄,“葉伏秋。”
他聲線本就低,一壓著重語調說話,更顯得壓迫。
葉伏秋肩膀抖了下,看他:“……幹什麼。”
祁醒腮頰略硬,笑了聲:“你什麼意思啊。”
她心裡猛砸一下,眨眼:“啊?”
“剛在店裡。”他死死盯牢她每一寸表情,一語道破:“你是故意換地兒的。”
“想什麼呢。”
祁醒胸膛沉浮幅度加深,目光如刀鋒犀利:“誰和你說了什麼,你都知道什麼。”
對方的幾個連問把她弄懵了,葉伏秋感受到面前人對自己毫不掩飾的防備和攻擊性。
她想往後拉開距離減少威脅,可雙腿偏偏這個時候全副失靈。
葉伏秋不明白,也不多想,明明白白地望著他:“祁醒。”
她一聲出,兩人都有瞬間的靜止。
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名字叫出去才覺得燙嘴,葉伏秋抿唇,慌張地補下半句:“你怕那個,對吧。”
祁醒看著她的眼眸更深了。
“你不喜歡正對著攝像監控是不是?”葉伏秋的敏銳不輸於他半分,對著他威迫十足的眸子,解釋:“所以我才換位置的。”
他笑了,問:“你憑什麼敢斷定。”
“上次派出所,還有這次在咖啡店。”
祁醒褪去散漫的模樣讓她無比新奇,葉伏秋動唇角,對著他指指鼻梁:“你都摸鼻子了。”
祁醒挑眉。
她將觀察到的細枝末節道出:“你情緒不太自然的時候,是不是會下意識摸鼻梁?”
“而且你一些表情都顯得不太舒服,也不直視前面。”
“我就猜,你是不是不喜歡正對攝像頭的環境。”
哪怕這最後的平和氛圍是那曇花的最後一小時,葉伏秋也想好好享受在這座城市的每一秒,用心對待所有人。
她垂下眸子,說:“這有什麼的,每個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
“其實不用忍著的,說出來會更好。”
祁醒沒說話。
風中靜默了數秒,葉伏秋被這股安靜弄得有些不自在,抬眼,又撞上他眸子。
合著不說話的這段時間,他始終在看她。
半晌,祁醒偏開視線,眉梢微動,嗤道:“胡說八道。”
葉伏秋顰眉,瞅著摳在一塊的手指。
真是她猜錯了?
……
那之後的一天多,葉伏秋沒有再見過祁醒。
再聽到動靜,她出臥室,隻寥寥瞥見一個他拉著箱子離開客廳的背影,保姆們紛紛恭送。
她心沉了下去。
還真走了。
國內飛美國,來回也要整整一天了。
機會隻有一次。
葉伏秋回到臥室裡,打開那隻破舊的行李箱,把自己的東西一樣樣塞回去。
與其等著祁醒發現自己的惡行剝奪她的一切,還不如率先離開。
為了保護爸爸的片刻安寧,她願意付出代價。
等回了濱陽,她就立刻去找份工作補貼家用,先帶著爸爸搬出韓橋村才要緊,大學……先不上了。
葉伏秋盯著手機裡的餘額,根本不夠買車票,找了一圈,最後也隻能給焦昕發消息。
短短兩行字她敲敲打打,直到額頭冒汗,檢查好每一個都合乎禮數,才敢點下發送鍵。
【昕昕,你方不方便先借我五百塊錢。】
【我之後會立刻還你。】
……
半夜十點半。
別墅裡所有員工都已下班,離開主宅。
傍晚起勢的那陣風並未落下,而是隨日暮逝去變本加厲。
窗外伴著昏黑狂風呼嘯,迅猛之勢似要衝碎玻璃攻進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