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頓劈頭蓋臉的批判結束,夜風一吹,葉伏秋在祁醒涼涼的眼神下蔫了。
完了,上頭了。
她垂下頭,揪緊衣擺,不敢說話了。
最後祁醒一句“走了”,她像隻呆頭鵝一樣眼巴巴趕緊跟上。
車子開出去兩個路口,她都沒敢說話。
葉伏秋想找補幾句,想了想,弱弱開口:“我其實就是覺得……”
車子在街區裡駛動,祁醒看著後視鏡表情微變,回應:“嗯?”
“你這樣,很容易結仇。”葉伏秋小聲說:“在社會上,還是……多一個仇人不如多一個朋友……你說是吧。”
“結怨太多,回頭萬一……萬一落魄了,豈不是……”
祁醒試圖甩開後面尾隨一路的車,踩下油門想闖過前面這個隻剩下五秒的綠燈。
結果車子飛到路口中央,側面路口突然衝過來一輛闖紅燈直撞而來的轎車。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分秒間被拖長,祁醒忽然扯唇,“你瞧。”
“就算是報復,都得排著隊來。”
葉伏秋懵了,還沒反應過來他說的話,隻聽車子猛地拼命轉向,輪胎產生刺耳尖銳的摩擦聲,刺得人耳膜快破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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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秒,祁醒寬闊的身影籠罩住她。
那輛車撞上他們的上一瞬——祁醒翻了過來。
男人衣服上的清香卷著煙草味蓋來,葉伏秋的瞳孔猛地放大——
她被祁醒護進了懷裡。
第008章 Psycho
Psycho:8.
人在遇到緊急危險受驚時,交感神經敏感,瞳孔放大,腎上腺素飆升,所有感官都會比平時敏感數倍。
葉伏秋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被抱過,於是此刻,祁醒的懷抱像溫熱海嘯般填滿了她的感官信號。
掌心的摩擦觸感,鼻息間他心跳的味道,還有護著她後腦磕向車窗玻璃的,他手的力度。
每一寸都足以讓她眩暈。
幾乎忘記,自己正處危險邊緣。
車子被撞出劇烈悶響,她雙手扶著祁醒的肩胛,嚇得閉眼縮進他懷裡,指尖隔著衣服嵌入對方的皮膚。
天旋地轉間,對死亡的恐懼從未如此清晰。
車身被撞得整整轉了一周,調轉了方向,祁醒那邊側邊與前面的氣囊全部炸開。
被撞擊的跑車被安全裝置塞滿,隔絕了與外界的勾連,蒼白又彌漫著煙味的車廂裡隻剩下呼吸急促的二人。
葉伏秋大腦一片空白震感,恍惚是確定自己還活著,她睜開眼,對上他臉頰被玻璃碴劃傷的血跡。
祁醒臉上的那道猩紅緩緩往下流,後知後覺的恐懼襲來,她忽地熱了眼眶,嗚咽出聲。
扶著他肩膀的手指抖動難止,葉伏秋都不敢動,隻覺得身上好幾處肯定骨折了,結果一抖身子發現,隻有後背有些磕疼,其他都沒事。
反而眼前的人摟著她,自從車子穩定下來以後就一直沒聲音,葉伏秋扭頭,發現他始終閉眼靜止,動也不動。
她哪裡見過人在自己面前死掉,一下慌得六神無主,哭腔湧出:“……你,你。”
抬起手指,伸向他臉上還在流血的劃傷。
她指腹即將觸碰到鮮血的剎那,面前半昏的人忽然睜開了眼。
葉伏秋腦袋嗡得一下,松了弦。
祁醒僵直的眼神足足停滯數秒,從怔到回神,皺低了眉,應是在忍痛。
半晌,他偏頭,兩人近在咫尺間對撞視線。
祁醒凝視她,笑了,“表情不錯。”
對方嗓音沙啞得厲害,應是生理性疼痛在發作。
葉伏秋盯著面對生死脅迫竟如此闲適的祁醒,震撼得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因為他們的車和肇事車輛都處於堵塞街區裡,車速沒有很快,並未造成過於劇烈的撞擊。
車子私下進行過加固改造,而且祁醒在分秒間努力調轉撞擊位置,對方車頭撞到他們的側後方,葉伏秋這邊成了車子安全指數最高的位置。
哪怕不是猛烈的撞擊,祁醒那側的車門還是被撞得變形,葉伏秋看著腿都軟。
更讓她驚訝的是,祁醒檢查了一番確定沒有筋骨上的損傷,等之後再做全面體檢。
葉伏秋暗自感嘆:這人怕不是鐵打的。
……
派出所小房間的燈光一打,刺得兩人皆是一眯眼。
肇事者已經被控制,那個中年男人半暈著被交警從車裡揪出來的時候,他看見踉跄出來的祁醒,頓時清醒,瞪大了仇恨的眼眸罵著:“怎麼沒撞死你!!”
他臉上還流著血,雙眼充紅,像個從地下爬出來的厲鬼,嚇得葉伏秋下意識往車門後躲了一步。
“祁醒!別讓我出來!你遲早死在我手裡!”
“我要把你碎屍萬段!丟山裡喂狗!”
被咒罵的祁醒雲淡風輕,他虛虛撐著冒煙的車前蓋,眼梢一勾,爽朗笑出聲,伴著微弱的咳嗽,更顯病態又邪魅。
明明是受害者,他卻露出一副反派角色的恣意樣兒,斜視對方似乎在說:你先有那個本事再說,廢物。
這樣的祁醒,在葉伏秋眼底展出異常扭曲的魅力。
“說說吧,怎麼回事。”警察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城市裡車輛之間的剐蹭相撞每天都會發生,但是這樣的惡性傷害事件並不常見,警方一定會查幹淨。
祁醒懶洋洋坐著,往上瞟了眼正對他們的監控攝像頭,偏開視線摸摸鼻梁,無奈道:“他罵得那麼狠您不也聽見了,看我不爽啊。”
吊兒郎當的,卻沒油嘴滑舌的意思,純粹實話實說。
葉伏秋經歷一場事故臉色還慘淡著,被驚的魂魄一半還吊在半空。
一對比,祁醒的坦然自若就顯得特別詭異。
他的敷衍讓民警不快,民警瞪他一眼,接過同事調出來的資料,對比一看,抬頭看祁醒。
“你和肇事者都姓祁是吧。”
“什麼關系?”
葉伏秋一愣,悄悄打量身邊人。
祁醒垂眸,細密的眼睫遮住大半情緒,如實說:“我三叔。”
說完,他扭頭,抓住葉伏秋偷看的目光,倒著大拇指跟警察指指她,“如果非要往下說……無關人員能先出去麼。”
……
葉伏秋就這麼被趕出去了。
派出所靠近灣區街道,一到晚上夜風徐徐,混著海邊的鹹味。
關於事故,自己的那部分已經配合警方完成,民警姐姐本來要給她安排房間待著,但葉伏秋總覺得室內憋得慌。
她在院子裡最粗壯的那棵椰子樹下坐下,陸地的風經過浪潮吻過,卷著回來,略過少女白嫩的臉頰。
烏黑的發飄動,鬢角的月牙疤痕露在椰樹羽葉眼底惹人憐惜。
葉伏秋回頭望向燈火通明的派出所主樓,回想起方才祁醒和警察的對話,在這暑夏夜裡涼了後背。
“三叔”的意思……
她回想祁醒說的那句。
【是啊,恨我的人很多。】
事發的地方,是霄粵灣繁華街區,到處都是攝像頭,車輛堵塞得毫無逃竄之處。
在這種地方闖著紅燈撞人,罪量多得疊加數不清,更有可能讓自己葬身在碰撞當中,即便是這樣。
那個人,還是鐵了心把油門踩到了底。
葉伏秋抿了抿下唇,不敢相信,他究竟做了什麼,竟讓自己的血親恨得不計後果想弄死他。
她一面覺得這人恐怖深沉,一面又想起他在緊要關頭把她擁進懷裡的那股溫度。
她心思細膩,猜測萬種,在腦海裡深深探究下去,恍然皺起眉。
撞車後他初醒的那個滯停的僵直眼神,還有從車裡出來,撐著車蓋虛弱的那抹笑。
竟讓此刻冷靜下來的葉伏秋品出幾分……
遺憾。
葉伏秋望向那個亮著燈的小窗子,任由風吹亂她的神情。
她以為祁醒是隻自由恣意的鷹,現在看,倒像是一座迷霧重疊的山。
……
祁醒出來的時候,派出所院子裡空蕩蕩不見小姑娘的身影。
失去用處的車鑰匙被他拋著玩,祁醒走下臺階,又環顧一周,嘆了下氣。
他接通電話,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先別動,等我找著人。”
祁醒眼神冷淡,壓著眉心出了派出所大門,轉身拐角,一下子撞上一抹溫軟。
葉伏秋步速很快,一下撞上他胸膛,往後踉跄好幾步。
手裡攥著的塑料袋咯吱作響,她抬頭對上祁醒的眼睛,意外開口:“……你,完事了?”
……
兩人從小街道往外走,走向燈火通明的主街區。
葉伏秋跟在他身邊,頻頻看手裡的東西,又看他,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陰沉,好幾次都沒敢開口。
“我不是故意跑出去的……”她先解釋。
祁醒盯著手機屏幕,“我沒問。”
葉伏秋抿嘴,更不敢說話了。
祁醒突然高冷,平日那股子紈绔氣一絲沒剩,她看得出,這人心情很差。
直到走到高聳路燈照耀的地方,一個街邊拐角,他突然停下,葉伏秋嚓地止步,抬頭。
祁醒把手機收了,盯著她眼巴巴的模樣,問:“有話說?”
葉伏秋嘴角動了動,最後拆開手裡的塑料袋,把裡面的消毒藥品展示給他,然後指了指自己額頭示意他的臉,“你這裡,還破著口子。”
“傷口消毒…要趁早。”
祁醒盯著她手裡的藥,靜了幾秒,又問:“哪兒買的。”
葉伏秋回頭,恰好,指了指後面的那家百姓藥店,“就那裡買的。”
“離開幾分鍾,你跑這麼遠?”祁醒丈量這裡到派出所的位置,笑話她:“百米冠軍啊?”
“費勁買這幹嘛。”這些玩意,醫院有,家裡有,哪裡都有。
葉伏秋臉皮很薄,又開不起玩笑,一下被臊熱了臉,左右偏閃的眼神透著不樂意。
她說:“謝謝你救我。”指他車禍時護住她的那一下。
她不喜歡欠人人情。
別的補品什麼的她沒錢買,但至少這些她可以。
路燈燈光在葉伏秋濃密的睫毛下投了一片顫動的陰影,難為情的時候桃花眼又亮又靈動。
她把藥袋揉得很皺,又緊緊攥著。
祁醒睨著小姑娘的臉,開口平靜反問:“我救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