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寶藍色。◎
曖昧跨進光明的一霎,慄清圓仿佛被套衛裡過曝的白光蟄了下。她本能地別了別臉,躲避過分的光亮。
而馮鏡衡是把慄清圓抱坐在洗手臺盆上時,才真正看清了她的糟糕。
不是脆弱不是屈服,是一種近乎認清事實而與強辯的自己和解的一種氣餒。
馮鏡衡再在這樣氣餒之極的時候,得了便宜還賣乖,壓低身子來歪頭打量她,堵她的口,“你再說什麼不同意,我心髒受不住啊。”
慄清圓聽著他的話,目光分明從他臉上略過。轉頭去看洗手臺,也順手撥開了水龍頭,她想洗把臉。
推推跟前人,想要從洗手臺上下來。
馮鏡衡不依,任由她撥開的流水在淌,冷熱交匯,鏡面上瞬時起了霧。
他再伸左手來時,慄清圓當即躲開了。
這樣一個應激的反應,引得馮鏡衡即刻就笑了,他抱她下來,殷勤地給她扣好衣衫紐扣,也把她的一雙手按在溫水的臺盆裡。
問她要不要洗一下,慄清圓搖搖頭,卻是叫他出去。
她閉門收拾自己,一陣後,馮鏡衡再來敲門。
慄清圓的妝早不成樣子了,她幹脆想卸掉。馮鏡衡在邊上看出她的遲疑,便問她,“要什麼?”
“洗面奶或者卸妝膏。”
馮鏡衡想起什麼,轉頭出去了。
他再進來的時候,把他送的那一箱子東西全抱了進來,由她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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慄清圓擇出一款卸妝膏,心裡卻在吐槽,要麼是降智了,要麼是成心的。把這一大箱子全抱上來……
她在有條不紊地卸妝呢,倚在門框上的人就這麼看著她,也催她,“快點,車在樓下等著呢。”
接流水澆臉的人一時著急了,悶聲問他,“你跟人家說過了嗎?”
“嗯。我給了兩包煙他。”
慄清圓的臉從毛巾後頭露出來,先是打量了下馮鏡衡的穿著,他的襯衫……下擺甚至還露在外頭。
馮鏡衡見她這麼望著他,不禁挑眉,示意怎麼了。
慄清圓舉著她擦過的毛巾,一時不知道往哪擱,門口的人走過來,幹脆就著她的毛巾也洗了把臉。
兩個人有著大夢初覺的醒。馮鏡衡看著她一張無修無飾依舊皎潔的面龐,涼絲絲的手背來貼合她,“現在好點了麼?”
慄清圓抬眸瞥他一眼,負氣道:“我沒什麼不好過。”
馮鏡衡聽她還有心思嘴硬就放心了,“不是怕鬼麼,我問你,現在踏實點了嗎?”
慄清圓著急樓下還有車子在等,幹脆繞開他,身體力行地要走。
她赤著腳,去找自己的手機和包。
整個臥室裡,給人一種很糟糕的遐想。最後,她在那件皺汙的西服下頭找到了自己的包和手機。
慄清圓始終沒有幫他把那件衣服撿起來。馮鏡衡見狀,跟著笑,他走過來拎起那件西服,把上頭那枚夾扣的藍寶石胸針摘了下來。
隨即,衣服依舊扔在腳下。隻是手上拈著胸針,卻拖慄清圓挨近他。
“別動。”
慄清圓微微惱而羞,“幹嘛。”
他替她夾到她衣衫的領襟上,“你頭回來做客,它也好巧不巧地扎到你了,天選的禮物,送你的見面禮。”
慄清圓並不想要。
馮鏡衡不依,“這是我媽送我的二十歲禮物。拍賣行下來的好東西。”他想起來了,先前虞老板張羅著他陪她去參加一個酒會,那天禮服都搭配好了,虞家傳來了噩耗,大概就是虞老板忙慌慌地,就這麼扔在他房裡走了。
慄清圓即便不懂這類寶石的淨度,也明白拍賣行出來的東西,絕對不簡單。“你媽媽送給你的……”
“不是她送的我還不給你呢。二十歲離我太遠了,離你近一點。”
滿鑽的藍寶石別到慄清圓衣襟上,動人得很。她與寶藍色。
慄清圓為難極了,低頭看這棘手的禮物,幹脆回他,“那要是……”
“晦氣話,我一個字不想聽。”
慄清圓嘴上不說,心裡也在想,這樣的東西,無疾而終後肯定要還給你啊。
馮鏡衡竟然秒懂到了,“你還給我,我立馬扔河對岸去,你信不信?”
慄清圓信,他這個瘋子什麼事做不出來,“那最好,你扔準點,最好扔岸上去,我好去撿回來,扔河裡,那不是現代迷你版泰坦尼克號了。”
馮鏡衡笑,“怎麼也變得有點神經兮兮的啊。”
“你傳染的!”
神經又浪漫的人好像有點不滿她的不作為,“喂,我這好歹把我最好最純真的風光轉贈給了你,你也不表示表示啊。”
慄清圓仰頭看他,微微張圓著嘴巴,“你瞧吧,不對等的現世報這不來了麼?”
“想什麼呢,怎麼就不對等了,我拿我二十歲的生日禮物跟你換啊!”
慄清圓已經想不起來她二十歲的生日禮物是什麼了。“向女士好像隻給我擺了頓酒,還害我硬著頭皮去敬了好多人……”
直到他們一齊上了專車,慄清圓才想起來,她二十歲時的生日禮物是什麼,是港澳五日遊。
她和孔穎的機酒食宿都是向女士包的。
媽媽請圓圓最好的閨蜜陪她出去玩了一圈。
“不過,我爸送了臺單反。你要嗎?”
身邊人降著車窗,夜風徐徐,他依舊是剛才那身穿著,不端持不正裝了,馮鏡衡聽她說完她的二十歲,“我要一臺過時的單反幹嘛?”
“給我一張你那時候的照片還差不多。”
“你說真的?”慄清圓這個時候把長發隨意地绾了起來。低低的丸子頭,有一縷散發落在白色真絲的襯衫上,黑白襯得,她人愈發地淡泊。像一汪溫泉水,躺進去,浸透所有疲乏的筋骨。
“我什麼時候和你不真過?”
慄清圓有片刻的失神。
後座上,靜默裡,馮鏡衡來捏玩她的手,他說笑口吻地復盤,“是我太急了,所以你才老想東想西的,對不對?”
慄清圓默認他的話。片刻,怨懟他,“你還目中無人,口無遮攔。”
馮鏡衡承認那會兒他口不擇言,比起她的淡泊,他寧願看到她生氣,多大的脾氣也不要緊。但請她深信,“我說過,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在我這永遠不存在過去的人敢跑回來拉拉扯扯,包括和我的家人。”
慄清圓知道他在氣向女士接受了季成蹊的便宜恩惠,“我媽很怕去醫院的,從前我爸在醫院那會兒,她還好點。有我爸陪,現在,他倆……”
馮鏡衡依舊不快,“還有你。還有我。當然,你並沒有把我和你的家人裹同到一塊的念頭。”
慄清圓聽他這樣說,很不順心,“我媽那個人,她一知道了就會問東問西的,你能接受她查戶口那樣的盤剝麼,她真的會追根究底的那種。”
“為什麼不能。我混這些年,還沒有拿不出手的時候。我家世清白,根基穩固,父母健在,一對兄嫂那是他們的事,交往過幾個對象,好聚好散。我沒那闲工夫在不正當的男女關系上扯皮,最不濟的,頂多別人煩我的臭脾氣,我也煩和對方聊不到一塊去的索然無味。在今天之前,我是想過去拜會拜會你媽媽,可是今天這樁事,我這念頭下去了。因為你媽好像依舊很滿意你的前任,依舊有滿腹牢騷想對對方說。”
“什麼啊,她有什麼牢騷說啊。你不要斷章取義好不好,我媽這個人她就是好面子啊,我和季分手,我媽一直沒逮到他把心裡那通火發出去罷了。這遇上了,她就挨不住了,僅此而已。”
“你媽到底滿意那姓季的什麼?我說從前,你們交往的時候。”
“……”
“慄清圓?”
“好了,有空我就跟我媽說,好不好。別問了。”
馮鏡衡笑了笑,依舊不滿意她這不得已的交差,“知己知彼才能……”
“馮鏡衡,我跟你保證,我媽絕對不會那麼糊塗地認為我還能回頭跟誰和好,她肯我都不肯,夠清楚了吧。”
“成交。”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車子開到文墀路的時候已經快十一點半,馮鏡衡多少還是顧忌著她歸家的教條,否則也不必遵守什麼原則了。
他一個老爺們,在哪裡貓一宿好像並沒有多少損失。她跟父母住,這每天晚上都鬧這麼晚歸家,並不是個多好的印象。
慄清圓把手機的飛行模式再打開的時候,微信裡騰騰的信息往外蹦。
其中就有慄朝安的,是條語音,聽起來在開車,問圓圓到家了沒,到了,給他個實時地標。
馮鏡衡這才意識到,“你爸不在家?”
“去X城了,他從前友院的一個師弟,明早有個會診手術。”慄朝安這些年早就大隱,身體的精力也不能勝任高密度的主刀工作,接收的病人都是從上峰調度過來康復休養的多。然而從前圈子裡的科研研討,圍手術期的方案和術後治療,隻要有邀請函過來、院醫院部的電話打到這,他始終還是不能放下。人命大過天,這五個字已經高於他生命寬度裡的一切。
馮鏡衡始終不對她父母的事故還是分開有任何置喙。隻怪她,“為什麼不早說?”
慄清圓義正言辭,“因為你沒問啊。”實則,她在陽臺那會兒已經給過他暗示,她提醒他喝了酒,是他自己執意要叫車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