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是把他的兒子託付給你了嗎?”
馮鏡衡點點頭,“是,我正在猶豫。圓圓,你替我拿個主意吧,你不同意,我幹脆就全給他們打回頭,由著他們去自生自滅。他汪春申的兒子即便這輩子躺平了,也吃不完他的遺產,就由著他去吃喝嫖賭,爺倆一起發爛發臭拉倒吧。”
慄清圓不明白馮鏡衡為什麼會這麼說,隻一心覺得一碼歸一碼,她的事為什麼又要和他的交情、交際混為一談。沒有道理。“舅舅的事是舅舅的事;你們馮家該還的人情或者道義,是你或者你父親的事。”
就這一句,就這一篤定甚至剛烈的眉眼。馮鏡衡就敢保票,虞老板絕對會中意她。
“那剛才求我的話,還算數麼?”
慄清圓恢復冷靜,開始玩起左右言他那套了,“你答應幫我問的,我提前謝謝你。”
馮鏡衡笑了,笑原來冷靜的人也可以賴皮的。這也是馮鏡衡一直納悶的地方,虞老板出入都尤為的要面子,陪著丈夫打江山守江山的女強人人設。然而,絲毫不影響她這些年在老馮跟前撒嬌賣乖,恨不得今天阿姨哪道菜裡多放了半勺鹽,回來都能跟老馮告狀埋怨半天!
原來這就是老馮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根本原因。
這也是老頭教誨他們兄弟倆,話不要說太滿,酒給我留三分醒。你指不定哪天在酒局上的胡咧咧,就成為你的絆馬索甚至催命符。
今天馮鏡衡就是,他把話說滿了,有人即刻就給他下絆子。不要緊,他在她面前,既然說了,哪怕掙命,他也一定給她辦到。
慄清圓提前謝過馮鏡衡後,他一直沒有表態,於是,慄清圓也一直站在原地,幾分低眉順目的假象。她甚至思緒裡潦草的掠過,如果他這一刻做些什麼才能顯出她投誠的決心,那麼,她幹脆就一動不動吧。
然而,並沒有。馮鏡衡這個家伙,雖然看起來呼風喚雨要閃電不能給他來打雷的脾氣,但是他似乎並不稀罕這些男人趁人之危的把戲。
很奇怪,這是慄清圓初見他時,就根深蒂固的印象。也許他不是嚴格意義的好人,但他也絕非跟那種低級頑劣的壞沾邊。
哭過一場的人這麼不聲不響地抬頭,小心翼翼地試探地看他一眼。馮鏡衡覺得她跟邊上應激的貓沒多大區別。且他很篤定,他這個時候傾身過去朝她要點什麼,她絕不會像昨晚那麼謹慎甚至不安。
但這樣,這個遊戲就不好玩了。馮鏡衡也不能在這裡犯戒,不然馮家有個什麼不順遂,老頭鐵定全算到他頭上來。到時候,溫柔鄉真的就成了英雄冢了。
他當真熱衷那些予取予求的露水情緣,也不必這麼費盡心思地把她找出來,再厚顏無恥地想著討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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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鏡衡怎麼都沒想到,他們之間能隔著她舅舅與汪春申的千絲萬縷串聯起來。
這種理不清頭緒的莫名感,實則,對於這些年規訓出來的馮鏡衡來說,是變數,細細復盤,又好像是定數。
仿佛這些年,他們一道搭過無數次重熙島的輪渡。隻因為他們一個永遠在車裡,一個又永遠懼怕封閉的空間而錯過了。
也許這些年,馮鏡衡上島的時候,他選擇不開車去,他沿著那二層的樓梯爬到上頭船艙去,找個位置坐下來,總能不經意間發現,旁邊有個別扭又格外出挑的慄清圓。
她剛才坐在那裡講電話的樣子,聽不見他進門的動靜,再到她發現他站在那裡的後知後覺,都叫馮鏡衡生出些虛妄感。
也許這些年他父母耳聽面命的家庭責任便是這種虛妄。他希望他進這一道門的時候,那個坐在地上的人放下電話,起身朝他迎來,歡欣雀躍地甚至是翹首以盼地,朝歸家的人來一句,“你回來了!”
慄清圓見對面人好長時間沒有說話,不免出聲提醒點什麼。然而,馮鏡衡始終淡淡的。他身上並沒有酒氣,甚至應酬的痕跡都沒有,倒是很服帖的一身商務通勤扮相,白襯衫上的真絲領帶也是最簡約利索的四手結。
實則,她等著他回來,是想跟他說點事,包括感謝。
眼下,一向從不把話掉地上的人,突然偃旗息鼓了,這讓慄清圓很惶恐,她總覺得該說點什麼打破此刻的局面。
她總不能跟他解釋那個獼猴桃吧。
於是,不善辭令的人,硬著頭皮開場,“你這裡擺的那些花瓶有沒有古董啊?”
“……”
對面的人依舊沒反應,慄清圓這才再鄭重不過地看他一眼。更像祈求。
馮鏡衡看她差不多要碎了一般的局促,“嗯。問了幹嘛,想趁我不注意的時候,揣兩個走?”
慄清圓松一口氣。她心裡嘀咕,你還是這樣吧,你這樣大家都舒坦。“我怕七七不小心給碰掉了,如果真的有古董級別的,還是收起來吧。”
“不行。我擺出來就是為了體面,都收起來了,誰還知道我的體面。”
“……”慄清圓平心靜氣給他規避風險,“我不是開玩笑,貓真的會給碰碎的。”
“碎了就碎了。我都不急,你急什麼?”
慄清圓心想,我怎麼可能不急。你到時候獅子大開口,我怎麼賠給你。說著,她硬要拖馮鏡衡過去,因為就那處三角幾案上的那隻花瓶看上去最老祖宗審美,“你不行弄個玻璃罩……”
她話還沒說完,反被馮鏡衡一把扽回頭了,“去逛超市吧。”
“啊?”
“你不是嫌我這裡冰箱裡空的麼,趁我今晚在,去給它填滿。”
慄清圓沒來得及反駁,聽馮鏡衡再道:“我明早的飛機,去江北那裡談事。得下周回來。”
對面的人微微一怔,隨後好像是接收了他這樣一個再理所當然的出行信息。隻低頭看了下腕表,實事求是,“這個點……超市都快關門了。”
馮鏡衡當她答應了。笑一聲,催她即刻動身的淡定,其餘好像都不在話下。
第33章
◎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馮鏡衡去的路上給莫翌鵬打了個電話,莫家最大的連鎖超市經營權在莫翌鵬的大姐手上。
莫翌鵬再回電話過來的時候,兩個臭棋簍子不去說相聲可惜了。
莫翌鵬把求大姐的話原封不動地給馮二學過來:鏡子家裡倒了灶了,這會兒才砌好的,無論如何你得幫他忙活出這頓急火飯。不然,他今天一定會殺到我們家去的。
莫家大姐罵他們這群狗黨沒一個有出息的。莫翌鵬再牢騷,拿人家的手短,上回那筆流動資金就是馮二瞞著他家老大串給我的。我不管,老姐,你無論如何得給金陵路上的店長說一聲,晚半個小時閉店關賬,啊。這個人情我不還,到時候,我也沒臉見他了。
馮鏡衡嫌莫翌鵬啰嗦,“嗯,怎麼說?我這已經去了啊!”
“嗯,你去吧。我老姐說了啊,就這樣還追不到,馮二他這輩子幹脆就這個單著吧。”
馮鏡衡笑著罵人,“你姐怎麼老是這麼著急我的啊,她怎麼不著急你的,我納悶了!”
“因為但凡長眼睛的都知道,你馮鏡子鑽石王老五是有原因的,你真的沒有一頓打是白挨的,也沒有一頓罵是白受的。”
“滾蛋!”
莫翌鵬還在那頭鬧哄哄的笑著呢,馮鏡衡這頭徑直把藍牙車載電話給掛了。
副駕上的慄清圓多少有點尷尬,也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這麼敞著說。她一尷尬,要麼就是喜歡喝水,要麼就是喜歡假裝自己很忙。
眼下,這兩樣都沒有。慄清圓沒轍之下,隻得翻出包裡同事給的一根零食餅幹棒吃,上頭全是韓文,吃了兩口,慄清圓才覺得嘴裡有滋滋的動靜,是巧克力餅幹棒裡摻了跳跳糖。
糖還在嘴裡跳呢,開車的人問她,“沒吃晚飯?”
“吃了。”
“還要再去吃點什麼嗎?”
“不用了。”慄清圓生怕他再問一些她棘手的問題,連忙反問他,“你這樣好嗎?”
“嗯?”
“超市那頭。”
馮鏡衡會意,“不要緊。也就他們店長多等半個小時的事。”
慄清圓嘴上不說,可是這半個小時牽扯到的是大宗的人情世故。“其實,你在線上點了,我明天去給你放到冰箱裡是一樣的。”
“不一樣。”
慄清圓不禁偏頭看他一眼,馮鏡衡單手掌舵驅車,說話間正好到了金陵路上的這家超市,車子一路爬坡上頂樓停車場,爬坡途中,馮鏡衡鎮靜也堅決的口吻,“我就是要一件件買了再一件件放進去,從而來消除你的刻板印象。叫你打開冰箱的時候,再不說我這裡什麼都沒有的話。”
慄清圓著實給他噎住了。也想申明自己的態度,“我哪裡是這個意思?”
“不是嘛。可你說我這裡都沒有的時候,我很沮喪。”
“……”
“一來沮喪好像我叫你為難了;二來,我這又臨時被抓壯丁,江北那頭,老頭非得我親自過去一趟。”馮鏡衡細數了他手頭上的事,連同汪春申父子的,他的行程甚至已經排到下個月去了。
車子一把進庫再停穩的時候,馮鏡衡正名今晚這樣紈绔的行徑,“我隻是怕我再回來的時候,填補冰箱,就不是今日事今日畢了。你明白嗎,慄清圓?”
副駕上的人頓時隻覺得腦袋轟鳴,剛才一路上來的時候電臺裡放著一首老歌旋律,鳳飛飛的聲音堅貞又縹緲,羅大佑的那句詞:春雨不眠隔夜的你,曾空獨眠的日子。
真的珠聯璧合。溫柔繾綣,汲取人心。
慄清圓有點後悔她吃了這根帶跳跳糖的巧克力棒了。其實也很不快的是,馮鏡衡雖然跟爸爸截然不同的個性,但是他有一點跟慄朝安很像。他們似乎隻追求做事,事必躬親的態度是不錯,可是,他似乎鬧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唯獨沒去問問正主。
向項早年控訴慄朝安,你跟我說了嘛?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慄朝安的態度永遠是緘默的。我還要說嘛,我為你做的這一切,難不成是假的麼!
終究,車子一徑熄火,這首繾綣雋永的歌,慄清圓沒聽到那句她想聽的。
她有點怪車主。
也有點想反駁他的我行我素,誰說的,誰說回來再買就晚了的。時機不對的人,再早也無濟於事。
車子既然已經熄火了,慄清圓隻得下車來。
馮鏡衡下車落鎖的空檔,這家店的店長給他打來電話,問候馮先生,順便提醒他,逛完後去自助收銀系統臺那裡,他會在那裡等著馮先生。
馮鏡衡口裡自覺的打擾,說是爭取半個小時掃蕩完畢。
店長說不要緊,他已經全安排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