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眸看去,是穿著一身大紅喜服的祝安。
他忽然扼住我的脖頸,「你方才喚誰?」
我以沉默作答。
祝安妒得發瘋:「阿辭?南宮辭?」
「你喜歡他?」他不自覺地加重手上的力道,「你是不是去南疆之後,就變心了?!為什麼不繼續愛我了,之前都是裝得麼?」
「你明明說,此生非我不嫁。為什麼不再等等我?」
我不緊不慢的與祝安拉扯良久。
看了眼天色,想來王嬤嬤應該得手了。
遂艱難作答,搬出擋箭牌:「子時了,新郎官不在,新娘子怕是等得苦。」
「餘笙,你!」
窒息感撲面而來,我手攀在他身上,無力掙扎,面色青紫,難受的近乎昏死。
我感覺要死了的最後關頭,山野裡響起幾聲突兀刺耳的貓頭鷹叫。
祝安這才才松手,神色忽然變得很害怕。
「你在難受,你有痛覺。」
祝安在陳述,沒有問我。
我匍匐在地上大口喘氣,「祝小將軍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在南疆就說過,是你一直不信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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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南疆時,我就寫信告訴過他。
我被人苛待,我會疼的,大祭司的鞭子抽得我遍體鱗傷。
隻是他轉身就將我送給南宮辭。
那如他的願好了。
祝安滿臉錯愕。
「阿笙,我從來不知曉此事。」
我倆幾乎同時恍悟。
不用猜也明白了是謝懷柔的手筆。
她命隨同出使的宮人,傳遞了假消息。
如此更好了。
合該新仇舊恨一起算。
天色漸白,鳳冠霞帔的謝懷柔,也來了梅山。
「惡毒」二字都不足以形容她剛剛看我的眼神。
轉瞬間,她又恢復成了那個單純良善的小公主。
「問竹,我們還沒有飲合歡酒。」
祝安這次沒有隨她走,連正眼也沒看一下。
再深厚的情誼也會被一次次的欺騙磨平的,何況……
祝安在他身上圖的似乎不是真情。
「送小公主回府,小公主今夜染了風寒,別讓她再出來走動了。」
他抱著我回宮。
我想,祝安如今成了驸馬,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一半了。
他要的從來是這個位置,一個將來能名正言順的身份。
而非謝懷柔這個人。
14
他送我回宮後,被手底下的人急匆匆喊走。
南宮辭消息甚是靈通。
祝安前腳剛走,他後腳就摸進來。
笑問:「得手了?」
我點點頭,「梅山上那幾聲貓頭鷹叫,少祭司模仿的挺像,謝了。」
他湊近,曖昧:「怎的不叫阿辭了?其實你不激他,也可以這麼喚我。」
țùₘ 帶著幾分異域色彩的琥珀眼,始終彎彎的,看得出來心情很好。
我湊在他耳邊,問:「少祭司想要令牌?」
「可惜了,將軍令我已經讓人在找到的時候就燒了。巫蠱軍再無出山可能。」
南宮辭的笑意漸消,不可置信。
他的指尖顫抖,在我腰上愈收愈緊,暗恨叢生。
溫軟的唇瓣擦著我的耳廓,嘆:「終究是我算不盡人心。」
和聰明人聊天很幹脆,無需挑明就能立馬想通。
我縱然想離開皇宮,可也斷不會賣國。
祝安可恨,但那些疆土也是我爹娘和大徐將士拿命爭來的。
中原一統之勢,不可阻擋。
我也不想讓他再孤身入宮犯險。
「祝安最多天明就會發現。你即刻就走,從今往後,斷了這個念想。」
南宮辭咬咬牙,攥著我:「一起走。」
我怔愣。
「一起去哪啊?」
門被轟然推開。
祝安去而復返,僵硬地佇在門口,手裡拎著一籠熱氣騰騰的包子。
南宮辭手還牽著我,兩人看著去有些曖昧。
他的眼睛緊盯:「原來你們早就暗生情愫。」
那一瞬,我知道我們全完了。
我這些日子的偽裝,功虧一簣。
15
南疆少祭司被生擒的消息傳得很快。
彼時我正被幽禁在宮中。
那段時日還發生了很多大事,比如說小皇帝病死了。
比如說少年天子膝下無子,皇位被禪讓給了手握重兵的公主驸馬。
比如說祝安以鐵血手腕,在短短幾月裡登上皇位。
關了幾月的寢殿門,再次被打開。
小太監喜氣洋洋地宣旨:「封後大典兩月後舉行,娘娘您可以先行籌備籌備。」
祝安擺著天子儀仗進來。
我當著他的面丟了聖旨,嚇得滿院宮人瑟瑟發抖。
「南宮辭呢,我要見他。」
他惡狠狠地掐著我的下巴:「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剁了他?」
「那我就死給你看!」
祝安被我決絕的氣勢震住,一度穩不住身形。
「你為了那個南疆異族,竟能做到這般田地。」
我以性命相逼,在天牢最深處見到了被打得渾身是血的南宮辭。
他還笑得出來,奄奄一息地問:「你那老情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他們還一直逼問兩塊將軍令的去向。」
我隔著鐵柵欄給他上藥,他的皮膚傷痕累累,有鞭痕,烙傷,針孔……
新傷覆舊傷,身上沒一塊好肉。
眼淚一下子湧出來,「是我對不住你。」
他費力抬起手,替我拭淚:「你既選擇了母國,又何必為我難過。」
「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我和他之間,隔著多少血海深仇啊。」
他從角落裡召出一些毒蠱蟲,將它們交給我,說是還能撐段時間。
「說來巧得很,你當年中的牽機毒,是我制的,世上僅此一瓶。當時是衝著祝安的命去的,根本不會留解藥。」
祝安當年擒的主帥,是南宮辭的生父。
「現在竟有些後悔了。」
他絮絮叨叨了很多,像在敘舊,又像在交代後事,隻是有些話始終不曾說出口。
我抓住他的手問:「還有呢?我隻問這一句,為什麼我騙了你還是想帶我走?」
南宮辭懶懶地扒開我的手,背過身:
「我如今身陷囹圄,禍福難測的人,不該奢求光。」
我忽然強勢地勾起他沾染血漬的下巴:
「南宮辭,給我想辦法活下去,我救你。」
我頭也不回地離開天牢,背後似有滾燙的目光在盯著我。
16
新帝初登基,百廢待興。
他仍有時間來看我,大多時候隻是靜坐。
大抵是兩看相厭吧。
「怎麼樣你才肯放了他?無論任何條件我都可以答應。」
「他活著,南疆局勢就不會穩。」
談話不歡而散。
我被囚禁在屋裡,等著封後大典。
王嬤嬤自那事之後,被送離了京都,我又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有時我都覺得,祝安他就是個瘋子。
一面選秀,籠絡朝臣鞏固皇位;一面不顧群臣阻攔,執意封我一無ţû₈根基的女子為後。
可我們間的距離,依然愈來愈遠。
祝安登基之後,我在冷宮見到了謝懷柔。
她手腳都被栓上鐵鎖,發瘋似的衝向我。
宮人將其攔住。
「為什麼啊,你被南宮辭玩弄了三年,他還視你為珍寶!」
「你都活不久了,為什麼還要死纏著他!」
「祝安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可我隻是喜歡他啊……」
身邊的侍女摑了她一掌,「休得直呼陛下名諱!」
我悲憫地看向她,透過那張猙獰的面孔,仿佛看到曾經的自己。
「百因必有果,你當年犯下的錯又怨得了誰?」
「何況守著過去執念不放下的,是他。」
17
祝安瘋了似的將曾經的種種,報復在謝懷柔身上。
她喜歡將行醫救人,就將許多重病囚犯扔進冷宮,她染了一身髒病。
她喜歡廣交好友,各色的市井小民源源不斷的進出她的床榻間。
他還親自劃花了謝懷柔的臉。
「如此,你能高興些麼?」
狗咬狗看著沒什麼意思。
我最恨的隻有他。
「你要是放了南宮辭,我更高興。」
他摔碎了一地的杯盞花瓶,怒不可遏。
轉而陰森森地威脅:「別激我,說不準哪天他沒利用價值了,朕就活剐了他 。」
他攥著我的手,拖我到天牢。
南宮辭已經瘦得脫骨了, 髒兮兮地倒在血汙裡。
察覺到一絲光亮,他艱難地擋了擋眼,恍惚間看到我。
「你來啦?」
祝安握著帶有倒勾的鐵鞭,狠狠抽下去。
南宮辭疼得蜷縮成一團,愣是不求饒。
我全程咬牙看完。
一口血吐在胸前。
病倒如山崩,祝安慌忙拋下鐵鞭,守在我身旁。
未央宮裡。
太醫誠惶誠恐地跪在地上:
「娘娘這病已經……藥石無醫了啊!而且娘娘手筋腳筋全被挑斷了。」
「你說什麼?前兩次你們太醫院診脈,不都是好好的?」
前兩次的太醫,都被謝懷柔買通了。
他能問出什麼。
太醫道:「看娘娘的脈象,是多年前中了牽機毒,一直沒有除幹淨吶。這些年一直以毒攻毒,方才勉強壓住。」
「何解?」
太醫搖頭:「陛下恕罪,此毒來自南疆,中原解不了。若是有南疆制毒高手,或許能一試。」
南宮辭在牢裡給的毒蠱,我沒有服。
出天牢就扔了, 我等著有朝一日在祝安跟前毒發。
他揮了揮手, 屏退眾人。
頹然地坐在榻上。
我第一次見他在我面前流淚。
他在後悔。
「是那年擋箭中的毒?」
我虛弱地笑了笑, 「你沒忘啊。我的手腳也是因此廢了的,」
「南宮辭這些年一直幫你壓制牽機毒?」
「嗯。」
「你愛他?」
「是。」
如此堅定的話, 灼傷了他的心。
祝安跌跌撞撞的逃離未央宮。
18
封後大典的那天。
祝安下旨宣布,斬首南疆少祭司南宮辭。
和我一起離開皇宮的隻是一個小侍衛。
後記·祝安
送阿笙去南疆為質,不是我的主意。
謝懷柔去求了太祖皇帝, 他們三言兩語就定了阿笙去和親。
太祖皇還需要餘家為皇室效力, 他們讓我開口, 來當這個罪人。
我據理力爭,最後爭取到為質三年的條件。
我親手推開了我的愛人。
那時餘笙來祝府問我,憑什麼皇室子女就該享盡榮華富貴,文臣武將合該白白送死。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那話我是認同的, 但是我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她沒站穩, 摔在地上, 錯愕地說不出話。
那一巴掌, 幾乎斷掉我們一半的情誼。
可我沒機會告訴阿笙,小公主和榮貴妃當時就在府上。
她們借著給老太太祝壽的名義,來相看我。
如果不制止她, 那番言辭會給餘家招禍。
我知道我對不起阿笙, 我總想著來日方長, 我會慢慢說給她聽。
可惜沒有來日了。
送阿笙離境後,我不斷復盤戰敗的原因。
越查心越冷,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謝懷柔做的局。
她故意泄露軍情,故意趕走阿笙, 隻是因為在京城聽了我生擒南疆主帥的美名, 想嫁給我為妻。
可笑的是, 太祖皇知道這件事。
他默許了小公主的胡作非為。
「餘氏是百年將門, 祝安是天生將星,他們不能聯姻。」
太祖皇深諳權衡之術,為此不惜延戰三年。
大徐生離塗炭, 百姓流離失所。
如果天道不公, 昏君禍世;那我來做天道。
如果王族不仁,視眾生為草芥;那我來撥亂反正。
我想一統中原,讓百姓不再受戰亂流離之苦。
我想凡日月所照, 江河所至之地,皆為漢土。
我在這條路上越往前行, 失去的越多。
也包括我的阿笙。
祝她餘生和南宮辭, 安好。
「陛下, 該上朝了。」
「善。」
後記·南宮辭
餘笙是個堅韌的姑娘,她是大徐的人。
我厭惡大徐。
初見時,常常將她毒翻。
她是個從不肯吃虧的姑娘, 有仇當場報, 必將我撂倒。
如今想來,頗為有趣。
……
雖然她在她舊情人面前說愛我,是為了救我才迫不得已的。
但我當真了。
我帶她回南疆的十萬大山, 慢慢找解藥。
南疆氣數已盡,天下一統不可阻擋。
祝安不是個合格的戀人,卻是個隱忍優秀的帝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