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士將他攔住:“師伯留步,太師父在靜坐齋戒。”
“靜坐齋戒?”卓一道覺得古怪,不說六月雷齋已過,今日又非齋日,怎麼師父突然閉門靜坐了?
緩聲問道:“師父可曾說過為何齋戒?”
小道士搖搖頭:“不知,太師父隻交待咱們打掃卦臺。”
紫微真人常年在卦臺上打坐觀星,可他究竟看些什麼,卻從沒說過。
採芝伐藥,設爐煉丹,還有氣功劍術,紫微真人全教給徒弟們了。
隻有觀星術,他不曾教給任何人,卓一道跟在他身邊最久,連觀星術的一點皮毛都不曾窺得。
卦臺每日清掃,除非紫微真人要佔卦,才會吩咐弟子們仔細清掃。
卓一道聽完又問:“師父可曾說過何時出關?宮中用不用藥物?”
兩樁事都是他能問的,宮裡那位貴人的藥多半出自卓一道的手,每有信來,他便將制好的藥送去。
何況將要第三場比試了,紫微真人此時閉關,怕趕不上七星宴。
小道士隻是搖頭:“太師父並沒有別的吩咐。”
卓一道點了點頭,對小道士道:“知道了,你盡心侍候。”說著轉身離開,回到藥爐之中。
從院中能看見紫微真人的屋子,卓一道回到院中,抬頭一望,回房寫了密密一張紙,交紙交給白術道:“你去把這些藥材預備齊全。”
白術不疑有他,師父痴迷煉丹,除了宮中所需的丹藥之外,偶爾也會突發奇想,用各種藥材搭配著煉藥。
白術應了一聲,剛要取出門去,卓一道又道:“師父打坐齋戒,我也持戒一日,你莫要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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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明白。”說著取了藥爐。
卓一道看著徒弟出門,關上了院門,散下發冠,從櫃中取出一把小剪,剪下一縷發絲,又將發冠束起。
取出一張黃符,這張符他寫了多日,本想趁著師父在宮內替聖人治病時用的,可連番被打擾,趁著今日師父閉關,用來找兄長的下落。
藥爐中日常點香,計算時辰。
卓一道將小香爐取來,把香灰傾倒在窗外,往裡頭倒入黑白二色米,米粒在香爐內擺出陰陽八卦。
又用碧玉盞取來一盞清水,用銀刀割破指尖,在清水中滴了兩滴血,再用黃符裹起發絲。
取出一根線香,卻並不點燃。
他對著桌前掛的那藥王畫像下拜:“弟子侍奉孫真人幾十載,精誠醫道,濟世扶民,作此旁門邪術,隻為尋親。”
說著對藥王畫像下拜,虔誠叩拜,方才點燃線香。
心中默念兄長的生辰八字,那根線香燃得極慢,香煙慢慢在藥王畫前凝聚,香煙繚繞不去。
卓一道緩緩睜開雙目,想看這一回煙會告訴他些什麼,可這一回,這煙一團團繞在一起,什麼也瞧不出來。
這法子,是他自巫醫古書之中翻來的,每每點香,總有所示。
可這回煙中什麼也沒顯示,他剪下來的那一束頭發,漸漸變白,連同頭頂上未束曾削連根削下的發絲,也一根一根變作銀絲,氣色都跟著暗沉幾分。
卓一道腳下踉跄,扶著幾案站起來,摸出袖中瓷瓶倒出兩枚丸藥,往嘴裡一塞,嚼碎咽下,這才覺得精神好了些。
皺眉去看那煙霧,面上失色。
方才跪著瞧不分明,此時站起來看,那團煙分明就是殿宇樓臺,他剛明了這團煙便被一陣風吹散了。
線香熄滅,屋中寂寂。
卓一道返身回到房中,打開信盒,從裡面取出一張張黃符紙。
這是紫微真人從宮中寄給他的,缺少什麼藥品就由他派人送到京城。
聖人精元耗盡,靠著續命的丹藥度日,可這一個月來,丹藥的用量突然增多,由每日一枚變作每日兩枚。
卓一道從未曾疑心過,隻道聖人這是壽數到了,非人力能回天。
誰知過了不久,續命藥的用量又回到原來,由兩枚減成一枚,若是那一枚不是給聖人吃的,那又是給誰吃的?
他曾問過師父,為何金創藥膏會用得這麼快。
師父答道:“聖人久病多怒。”意思便是侍候他的得動轍得咎,這些藥是給宮人們用的。
師父慈悲為懷,他說這些,卓一道從不起疑,直到今日,心中升起一個念頭,聖人久病,可宮中一直沒要過金創藥,若是那藥……是給兄長吃的呢?
第91章 平安錢
蒼山頂上雲濤濃霧,紫微真人席地坐在卦臺石上,打坐觀星。
紫微星一日比一日晦暗,而它四周群星爭相閃現光芒,自開國以來,消隱幾十載的兇星再次顯露,星光微紅。
紫微真人盯著兇星凝目望了許久,低頭佔上一卦,夜見吹拂卦臺,吹散雲霧,露出天邊一輪曉月。
月色投在卦臺山上,紫微真人伸手一撫,將卦像撫亂,又仰頭望著星空。
還是一個“困”卦:澤上無水,萬物不生。
得此卦者身名皆困,非安命修德無以保身。
這個卦像他看了十數年,困而無解。
身後一聲輕響,紫微真人猛然回頭:“誰!”
他年已老邁,卻目如鷹隼,把來人看得釘在原地,是尋常侍候他的小道童,紫微真人收回目光,闔眼問道:“何事?”
小道童嚅嚅道:“宮裡送信來了。”
他捧著一隻紙鶴,慢慢送到紫微真人手上。
紫微真人臉色稍霽,接過一看,收回袖中,從袖裡取出仙鶴,託在掌心,仙鶴吹風長大,大到能馱一人時,揮翅動眼,伸了伸脖子,活了過來。
小道童退後一步,紫微真人騎鶴離開。
卓一道自藥廬窗內看著卦臺山,隻聽雲間一聲鶴鳴,知道師父離開了紫微宮,他神情一肅,理了理袍帶,拿上一盒丸藥,出了門。
雲間那聲鶴鳴,謝玄也聽見了。
他躺在兩條長板凳上,一聽聲音便睜開眼睛,明氏那番話,在他心中縈繞不去,雖不知這中間有什麼聯系,但他隱隱覺得其中脫不開關系。
小小打座修魂,謝玄卻心浮氣盛,怎麼也睡不著,聽見鶴鳴聲,一骨碌爬了起來,幹脆去紫微真人臥房中探一探,看看這老頭兒藏著什麼秘密。
謝玄從竹簍裡翻出一件道袍,這是聞人羽送來的,給他平日替換用的。
謝玄從未穿過,正可換上,掩人耳目,拿黑巾將臉一綁,看了看床帏。
豆豆從床帳裡探出頭來,兩隻眼睛盯著謝玄,信子微吐,似在問他要去哪兒。
謝玄輕聲道:“你照顧你娘,爹去辦點事兒。”
豆豆“嘶”一聲,在床前盤成一團,高昂著腦袋,牢牢守護正在打坐修煉,不聞不見的小小。
謝玄出門便乘風而行,輕悄悄落到紫微真人的精舍前。
精舍中隱隱有燈火映照,他把臉上的黑巾緊了緊,掩住口鼻,隻留下兩隻眼睛,翻身跳進去。
謝玄早就仔細瞧過了,紫微真人身邊隻留道童,他心裡認定了紫微真人是惡人,就覺得他留小兒在身邊,是因小兒不知事,他再幹惡事,這些小孩子也分辨不出。
謝玄才剛摸進屋內,就聽見門前響動,他想躲藏,但紫微真人屋中隻有一張床,一張桌,十分簡樸,多餘的家具一樣都沒有。
蕭廣福那廝織金道袍,金冠串珠,一個徒孫還這樣奢華,更顯得紫微真人節儉,節儉得都有些寒酸了。
謝玄左右看看沒有能躲的地方,一個倒勾,掛在房梁上,想看看來的是誰。
聽見道童的聲音:“太師父方才入宮去了。”
卓一道當著道童的面蹙蹙眉頭:“這……師父吩咐我將煉好的丹藥送來,既然如此,我就放到他房中。”
道童也知道這藥是給宮裡貴人煉的,平素這些藥物絕不假手他人,除了卓一道之外,就隻有紫微真人能碰。
他將蠟燭交給卓一道:“那我帶師伯去罷。”
卓一道難得慈和:“不必了,夜深了,你去睡罷,我放完了丹藥自會走的。”
趁著道童點頭轉身之際,卓一道彈了彈指甲,從指甲中彈出一點浮粉,謝玄看得分明,趕緊閉氣。
道童卻無知無覺,吸入藥粉,對卓一道說:“那就有勞師伯了。”
謝玄在心裡挑挑收頭,這一招都他和小小用剩下的,隻不過他們畫符,卓一道用藥罷了,算是各有所長。
小道童走出房門便哈欠連天,還道今天確是晚了,身子撐不住,回屋沾枕即睡。
卓一道慢慢走向屋中,手中的瓷瓶擺到桌上,心中默數著數,等了一刻,確實藥起了效用,這才走到幾案前。
案上羅列著紫微真人這些年來畫下的星象,還有幾卷道藏。
卓一道深知師父的起居飲食習慣,可卻遲遲不能伸手,隻要動了手,不論師父知不知道,都是背叛了他。
可想到兄長的下落,他就提起一口氣,小心翼翼的上撿案上攤開的畫卷。
這些畫卷幾乎一模一樣,每歲師父都要畫下星象,存在櫃中,卓一道翻了幾卷,皆無所獲,轉身走到床前。
剛要去翻枕被,就見床帳上掛著的八卦鏡中映出一個人影來。
卓一道腳步一頓,凝神細聽,屋裡就隻有他一個人的呼吸聲,那團影子又被映在八卦鏡上,難道師父的屋中,也有陰物不成?
仔細一些,這人必是跟他一樣,夜探精舍,穿的還是紫微宮中道士的衣裳。
卓一道心中一凜,這人瞧見了他翻找東西,不論是誰,都不能這麼放過。
他作勢翻找,在被褥上細細摸過一遍,什麼也沒發現,但他輕呼一聲:“原來在這兒。”
仿佛不由自主,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