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客和伙計都以為謝玄是來替小媳婦買鞋子的,大男人挑得這樣細,可見小夫妻恩愛得很,這才替他出主意。
謝玄笑了:“多謝。”
伙計把兩雙鞋子細包起來,說道:“客倌,隔壁絨花鋪子買絨花送粽香囊,您帶著我家的東西去,多送您一隻。”
謝玄本就要買香包彩繩,挑了一團五彩線繩,又買了酒、肉和甜鹹粽子,大包小包的拎著東西走到了糖畫攤子上。
過節的時候小兒手裡都有闲錢,一隻糖畫一枚錢,攤前小兒排了長隊,嘰嘰喳喳等著賣糖畫的給自己畫糖人。
草扎垛子上插著形形色色的五毒,蠍子蜈蚣盤在竹籤上,是端陽節裡賣得最好的圖像。
謝玄人高馬大,站在孩子堆裡,輪到他時,他摸出個鋼板來:“我要一隻糖蝴蝶。”
賣糖畫的拿小勺一勾芽糖,往爐裡添了一把柴:“好類。”勺子吶下就勾出一隻蝴蝶來,粘在竹籤上遞給謝玄。
謝玄怕蝴蝶曬化了,急步回到驛站,把糖蝴蝶插到小小的床頭。
小小還睡著,被子蓋到下巴,神色安謐,睡得極香甜。
他把衣裳鞋子放在小小床頭,捧著兩壇子雄黃酒到隔壁的小院找老道士。
老道士架著腿兒,坐在涼亭的欄杆上,手邊已經倒了五六隻酒壇子,正與大胡子兩個人劃拳吃酒。
他是道門中人,卻跟聞人羽朱長文幾個說不到一塊,隻有大胡子合他心意,拉來一起喝酒吃肉。
肥雞鴨子拆得七零八落,涼亭地上吐了一地的雞骨頭。
大胡子自忖酒量出眾,這會兒喝得滿面赤紅,抱著酒壇道:“道長說的那個猴兒酒,當真如此甘美?”
老道士也有五分醉意了,搖著腦袋:“那是自然,我等那猴兒許多日子,好不容易它才把酒釀成了,被我一口氣喝了個盡,一群猴子追著我跑,胡子都差點被揪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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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胡子滿心欽佩,心生向往:“若能嘗上一口,揪了頭發胡子也值了。”
謝玄默默無言,把酒壇送到二人手上,老道眼前一花,拍著謝玄的胳膊:“好徒兒,知道孝敬師父。”咕咚咕咚把酒吃盡了。
謝玄還留了一壇,待明日一早,給小小點額用。
回到屋中小小已經醒了,她睜眼就見床邊停著一隻蜜色糖蝴蝶,眼角一彎,等看到兩身新衣,愈加歡喜。
挑了竹青色的那一件,坐在鏡前梳頭,將一頭烏發散在腦後,系上絲帶,想了想又從小荷包裡出取那對紅珠子耳墜。
衣裳鞋子都正合適,急急開門要去找師兄。
一拉開門就見到門前站著聞人羽,聞人羽捧著一隻食盒,目光在小小臉上微轉,見她耳中紅珠輕晃,低下目光:“桑姑娘,明日就是端陽節,我送些粽子來給你…和謝兄。”
食盒裡盛著一碟小粽子,每隻粽子扎得隻有龍眼那麼大,五六隻疊在一起,做得小巧精致。
小小伸手接過,看向聞人羽的腿:“多謝你了,你的腿怎麼樣了?”
聞人羽微微一笑:“桑姑娘手確是很穩,除了創處一點未破,上了藥已經好得多了。”
小小點點頭,捧著粽子想送進屋中去,聞人羽突然叫住她:“桑姑娘。”
小小回身望向他,聞人羽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些什麼,一共隻有兩句,都已經說完了,可難得與她同處,還想再多說兩句。
“怎麼?還有何事?”
她雙瞳霧色,似含著水氣,將聞人羽看在原地,他怔了片刻才道:“謝兄與桑姑娘的道門緝書,我已經叫人撤下了,之前是我們多有得罪。”
其實雙方有錯,聞人羽這麼說完,小小又點點頭:“那多謝你了。”
一句說完,又要回身,聞人羽再沒旁的話能說,急著又加一句:“桑姑娘,明日城中有賽龍舟看。”
小小眼睛一下亮了,她還是小時候跟著師父師兄看過一回賽龍舟,說是賽舟也不過是幾條小船在
塘裡劃個來回。
師父喝多了雄黃酒,告訴他們京城的賽舟才熱鬧,河道又長又寬,龍舟就雕出龍頭的樣子,船頭船尾都有鼓手擊鼓,河道兩邊觀者如潮。
“那船是雕龍頭的嗎?”
聞人羽不知道,他沒瞧過商州的龍船是怎麼樣的,可小小難得有興致與他說話,他頭回覺得自己笨口拙舌,想了想還是老實說道:“我也不知,隻聽驛站小吏說很是熱鬧。”
小小點點頭:“那我跟師兄明天去看賽龍舟。”
聞人羽剛想說一同去,院門外傳有個聲音喚他:“聞人羽!”
一個火色衣裙的姑娘從院門外進來,連跑帶跳的走到聞人羽身前,胳膊攀上他的手臂,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著小小:“你是誰?”
聞人羽臉色微紅,掙脫出來,退後一步,行禮道:“郡主。”
紅衣女孩眉頭一蹙,嘴巴一噘:“讓你不要叫我郡主。”說完還盯著小小,“你是誰呀?”
目光盯著小小的臉,看她膚光如雪,眉長口小,一身淡青色的布衣裙,除兩耳紅珠之外,通身無飾,但神色澹靜,清麗非常。
紅衣女孩將小小從上到下掃過一眼,待見到她手中的食盒,立時惱了:“這是我好容易裹了送給你的,你怎麼送給別人!”
看向小小的目光隱隱帶著敵意。
聞人羽一時語塞:“我不知道這是郡主親手裹的,對不住。”
小小看那女孩目中有淚,受了極大委屈的模樣,將食盒遞給她:“給你。”
她喜歡吃肉的,師兄買回來的那些,一隻隻包得拳頭那麼大,裡頭塞上大肉,肉汁煮進粽米中,咬上一口才好吃呢。
紅衣女孩目光似火,一把將食盒推開,食盒打落在地上,裡頭的瑪瑙碟摔了個粉碎,五六隻小粽滾在地上,絲繩沾了灰。
聞人羽低眉斂聲,對著紅衣女孩行禮:“給郡主賠罪,這是我一人的不是,還請郡主莫要遷怒。”
紅衣姑娘大眼含淚,她從小到大,哪曾包過粽子,為了裹幾隻好看的粽子,包了一堆,好不容易才挑出這五六隻來,竟被他輕易送人。
又羞又惱,瞪向小小。
就在此時,謝玄回來了,他進門就見這情狀,大皺眉頭,幾步走到小小跟前,把小小拉到身後,問她:“怎麼了?”
小小搖搖頭,她也不知道這郡主為何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
聞人羽再次致歉:“是我的不是,我不知這粽子是前院送來的,想送些來給謝兄與桑姑娘。”
紅衣女孩一見謝玄,怒意反而消了,原來不光是送給那女孩的。
她吸吸鼻子,眨眨眼睛,一時懊悔,方才不該這樣發脾氣,這下可好了,聞人羽一定生氣了。
她看向小小,發間點綴的金蝴蝶雙翅撲扇,對小小道:“你跟我一起去看龍舟,好不好?”
她方才還盛氣凌人,這會兒又小心翼翼,怕小小不願意,還對小小道:“賽龍舟的時候可多人了,跟我去看十步之內都沒人敢擠你。”
第57章 長命縷
郡主雖在跟小話,可眼睛卻時不時看向聞人羽,偷眼看他的臉色。
雖然他平日就是這麼一張臉,既不喜也不怒,不論如何糾纏都有涵養的模樣,可她還是知道,聞人羽生氣了。
她看向小小的目光愈加渴盼,好像隻要小小一答應,聞人羽就能不再生氣一樣。
郡主生得大眼玲瓏,這麼看著小小,讓小小想起豆豆來,豆豆肚皮沒吃飽的時候,便會用這種目光看人,看得人不得不將手中的肉幹拋給它。
謝玄一把扣住小小的手:“我會帶她去看賽龍舟的,就不勞煩郡主娘娘了。”這就是朱長文說的貴人,不能讓小小受她的闲氣。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裡隱有淚意,郡主急巴巴拉住小小的袖子:“我跟你賠不是好不好?你要什麼?衣裳鞋子胭脂珠釵什麼都行。”
她說這話並無壞心,她一身織金紅裙,頭上戴的嵌紅寶石珠釵,雙腕套著金環,這還隻是家常打扮,對她來說小小穿的就是素衣布衫,實是她生平從未見過的粗糙。
聞人羽飛快看了小小一眼,他知道這是小小的新衣,她是著意打扮過的,對郡主道:“桑姑娘是修道之人,道書有雲,至簡至純,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
最後一句發自內心,想看小小一眼,可到底持住了,連餘光也不曾瞥過去。
謝玄咧咧牙,聞人羽說話總叫他牙酸,拉著小小的手緊了緊,那郡主發間的金蝴蝶讓小小戴上一定更好看,如今先送給她糖蝴蝶,等日後有了銀子,也打這麼一對金蝶兒給她。
什麼至簡至純,他得帶著小小把天下好吃的都吃了,好穿的都穿過,到那會兒再說什麼至簡至純。
郡主越說越錯,越錯越急,粉面泛紅:“我不是那個意思。”
小小看她果似豆豆,拍了拍她:“我知道。”
她光看就知道了,這位郡主五蘊之氣純淨無瑕,確是沒有一點壞心。
郡主有了臺階下,拉著小小笑靨如花,真心實意對她道:“我叫明珠,你叫什麼?”
小小瞥了謝玄一眼,每到要與人互通姓名之時,她便覺得自己的名字不好聽,都是師兄給她隨便起名的緣故。
謝玄立時知道她在想什麼,伸手摸了摸鼻子。
“我叫小小。”
明珠又問:“那你和你師兄跟不跟咱們一道去京城?是不是也要去道門大比?”
小小看向謝玄,聞人羽道:“我正因此事來找謝兄,謝兄請借一步說話。”
聞人羽和謝玄到院中樹下談話,明珠一雙眼睛粘在聞人羽身上,看了半日也不見聞人羽回頭,垂頭喪氣回過頭來。
看見小小眼睛又明亮起來:“咱們玩罷。”
她往廊下一坐,拍了拍身邊示意小小坐下:“你跟你師兄瞧著不像修道的,和紫微宮的人不一樣,我還以為天下的道士都跟聞人羽一樣,成天扯著臉皮笑,一點沒趣味兒。”
說完學著聞人羽說話的調子:“道書有雲……”
小小看著她,眼睛彎了彎。
明珠掏出個荷包來,從裡頭取出荷花糖,分給小小一顆,自己也嚼一顆:“我也不想坐到高樓上看賽龍船,我想去燈市街,好容易出來一回,什麼地方也沒去成,成天光悶在驛站裡。”
小小手裡託著那顆荷花糖,拿到鼻前聞了聞,這糖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綠瑩瑩的,做成小荷葉的模樣,聞著有股荷香氣。
小小慢慢送到嘴裡,明珠已經嚼了兩顆,兩頰鼓鼓,嘴裡還在說個不停:“我也想到街上去走走,端陽集可熱鬧了,夜裡還有燈會,咱們一道去看看好不好?”
謝玄抬眼看見郡主和小小坐著說話吃糖,這才看向聞人羽。
聞人羽道:“呼延圖詭計多端,蹤跡極難尋覓,謝兄與桑姑娘要去何處?若能同路,也好有個照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