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老道進來,讓他靠著大石坐下,又取出傷藥來讓他吃下。
“您的酒葫蘆呢?”
老道士嘆息一聲:“打鬥之中被他奪走了,可惜可惜。”
他話沒說完,高個兒走到他身邊:“前輩,我兄長……我兄長是不是……”
老道士又嘆一聲:“我也不知,晚了一步,去時就隻有那個道門逆賊,沒見到你兄長的屍身,也許他福大命大,逃走了。”說著撫胸咳嗽兩聲,吐了口血,謝玄趕緊遞水給他。
高個子心中燃起一點希望,又頹然坐下,咬牙扭過臉去,五尺大漢以袖掩面。
謝玄知道他憂心兄長,可心中忍不住鄙夷,方才他明明能出圈去救,卻眼睜睜看著他兄長被捉,此時就算哭瞎了眼,又能如何?
老道士吐出兩口血水,按住胸口,歇了口氣道:“那人名叫呼延圖,拜在我天師道門下,本該仗劍濟世,斬妖除魔,也不知他從何處學了些邪魔手段,四處坑害同道,搶奪密寶。”
聽著像個外族人的名字,可那中年人卻生得皮幹肉柴,比金道靈還更瘦些,要說金道靈是個骨頭架子,那他就像是塊壓扁了的人皮套子。
老道說到乏力處,嘆息一聲:“是我技不如人,才被他所傷,他必還會再來,大家萬不能著了他的道。”
夜色靜謐,林中無一絲蟲鳴鳥叫,坐在圈中隻能聽見十幾的呼吸聲,半晌才有人開口:“什麼時辰了?”
“該到亥時了罷。”夜色比方才還要深濃,林中影影綽綽,似有什麼鬼妖潛伏在圈外,等著要傷人。
鄭開山發了話:“大伙兒輪班,咱們不能都這麼幹耗著。”
把十幾人分成三班,輪換著睡一個時辰,這是他們鏢局出鏢時常都習慣了的,很快便排列好了,兩班和衣而臥,餘下四五個坐在火前值夜。
謝玄摟住小小:“你也睡罷。”
小小的臉被火堆燻成緋色,火堆烘熱手腳,寒氣不侵,她把頭靠在謝玄肩上,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可師兄都用符咒試過,老道一點異樣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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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入圈,豆豆整條蛇都慫了,它吞了口鬼影,肚裡已經不舒服,這會兒縮在竹簍中,怎麼也不肯出來。
小小伸手去搔豆豆的腦袋,輕聲問它:“是不是老前輩?”
豆豆慫頭慫腦,連尾巴尖都一起跟著慫,盤成一串寶塔香,趴在竹簍中一動都不敢動,把頭整個埋了起來。
小小細眉微擰,扯一扯腕間紅繩,謝玄側頭看她,見她眉有憂色,寬慰她道:“別怕,我在呢。”
安謐不過片刻,和衣而睡的那些人還未能進入夢鄉,便聽見林中細葉顫動,就是睡下了的也抬起頭來。
從暗葉樹蔭中又鑽出一個人,諸人一見他的面貌,紛紛掂刀站起,來的不是旁人,是被鬼影控制,又被呼延圖帶走的矮子。
他渾身是血,手腳皮膚幾無完好之處,可他進前兩步,對他弟弟伸手求救:“阿弟。”
高個子方才還痛哭失聲,見到哥哥又活了過來,立即站起,走到圈邊,被鄭開山攔住:“齊兄弟,你哥哥若真的大難不死,咱們自然替他治傷,若是……”
齊遠咬牙道:“老道長都說了,那些東西就算穿上了人皮,也不能說人話。”
矮子齊英咳了口血,一灘殷紅,吐在綠草上:“我九死一生,方才把鬼影剝出,你們可不能見死不救。”
齊遠不管不顧,一把推開鄭開山,要將哥哥扶進圈內來,十幾個鏢師趟子手都站了起來,抽出刀劍,齊齊指向齊遠。
隻待鄭開山一聲令下,就要刀劍相向,鄭開山抬一抬手,放矮子進來,又請謝玄在矮子的身上貼了一道黃符。
矮子緩過神後,便有鏢師問他:“齊道長是如何反殺了鬼影的?”
矮子打了個抖,飛快瞥一眼老道,額間冷汗直冒,仿佛想起來便覺害怕,他緩緩說道:“那鬼影極是厲害,我念了許多遍清心咒,這才勉強定住心神,真是愧對祖師。”
老道士晃晃腦袋:“也不怪你,這東西是妖非鬼,非是你教所長。”
二人一言一語,將方才如何追趕呼延圖的事拼湊了起來,正說得熱鬧,樹影又動了。
人未至,聲先到,一聲暴烈怒吼:“混帳!竟敢冒我的模樣騙人,我非扒下你這一層皮不可。”
諸人抬頭一看,又一個老道殺氣騰騰趕到,陣內陣外兩個老道,一個拿著拂塵,一個背著酒葫蘆。
方才有了些睡意的人們全都站起來,鏢局的那些人面面相覷,方才謝玄已經用符試過,陣中這個確實沒有異樣。
兩人面對著面站著,一時分不清誰真誰假。
二人語態聲調一模一樣,就連面的怒容也如出一轍,眼前情景叫人毛骨悚然。
陣外的老道臉色赤紅,眼內似要噴出火來:“我今日非替天行道,清理門戶不可。”
陣內的老道把拂塵一甩,搭在臂:“諸位,我已身受重傷,力不能敵,大家齊心合力抵擋此人,
若被他抓住,便是他百張人皮的其中一張。”
陣外那個愈加憤怒,指著矮子:“這二人已然聯手,怪不得我追了半日沒有蹤跡,別叫他們騙了。”
矮子齊英大怒躍起:“信口雌黃。”
齊遠更是站在自己兄弟這邊,將陣外那個老道認作呼延圖。
鄭開山舉刀立起:“不錯,方才謝兄弟已經試過,陣中這一個確無異樣,大家守住法陣,別讓他靠近。”
陣外老道一露臉,謝玄就按住手中桃木劍,低聲問小小:“哪一個是真的?”
小小用力睜大眼睛,也瞧不出哪一個是真的,她惶然搖頭:“我不知道。”
雪白小臉滿是憂懼,小小自懂事起,一雙眼睛就從沒看錯過,偏偏二人連命火毫光都是一樣的,她兩隻手攥在一起,霧色雙瞳望向謝玄,聲音顫抖:“怎麼辦?”
謝玄吸一口氣,咬牙低聲道:“沒辦法,賭一把,就當是賭個大小。”
小小瞪圓了眼睛,她沒想到這會兒師兄還能說出這種話來。
謝玄在賭運這上頭,從沒有過敗績,就見他從懷中摸出枚金錢,心中默念正面是陣內老道,背面是陣外的老道。
掌心向上,拋出金錢,金光一閃而過,他以手背去接,金錢穩穩落在他手背上。
小小的目光緊緊鎖定這枚金錢,定睛一看,是背面。
謝玄劍指手握拂塵的老道:“你是假的。”
鄭開山皺起眉頭:“小兄弟,人命大事,不可如此兒戲。”
陣外那個老道士先是一怔,心中也覺得這事兒戲,可跟著又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是我輩中人。”
他先是連說了三個好字,跟著雙掌一攤,酒葫蘆騰空飛起,穿過紅線陣,葫蘆嘴兒傾倒下來,對著陣中老道當頭淋下。
隻見陣中老道臉上手上的肌膚浮現一層黃油,順著酒汁滴落在地,跟著發皺起泡,他不等身上皮脫,手作爪狀,扣住一個鏢師的喉嚨。
眾人這才瞧見他指甲磨得極薄,好似刀片,輕輕一碰,那鏢師的喉嚨便被割開,汩汩鮮血自頸間流出。
血腥氣一盛,林間樹枝搖曳,似在通風傳信。
矮子趁人不備,用刀抵住一人後背,桀桀怪笑,招呼齊遠:“阿弟,跟著我走,哥哥帶你發筆大財。”
眼中隱隱綠光,似是非人,齊遠大驚失色,不曾想自己兄長竟真的投靠了呼延圖,嚅嚅說道:“大哥,這……”
矮子繼續笑道:“入一回城,便可保終身富貴,城門將開,機會難得。”
陣中火堆火苗猛蹿,老道臉色大變:“不好,你們趕緊退出圈來。”
火尖冒綠,亥時已過,子夜將至。
山石樹木紛紛退去,一座石門矗立眼前,城頭王旗招展,微風拂動,門上一個黑漆石刻大字“商”。
作者有話要說:謝玄:沒辦法我就賭一把
小小:我的眼睛怎麼不靈不靈了
豆豆:我又慫咧
第48章 小媳婦
腳下亂石雜草不見,變成了一條寬闊的白石甬道,甬道兩邊每隔數十步便有一尊石像兵丁,身披甲胄,手執刀戟。
謝玄目力極佳,抬眼望去,就見那些兵丁並非石雕木塑,倒像是蠟像雕刻,眉目臉色栩栩如生。
眼中嵌著黑石,不論站在何處,黑石雙目都似看向石道上的諸人。
呼延圖嘿嘿一笑:“這是你們的機緣,進得城中不拘什麼,拿上三兩樣,也足夠一輩子榮華富貴。”
天上分明沒有月色星辰之光的照耀,可整座城瑩然有光,其中一個鏢師低頭看向石道:“這……這是玉的。”
整條石道原是青玉鋪就的,城門上門釘璨然生光,竟是純金打造。
諸人臉上都顯出迷蒙神色,還有人往前兩步,伸手去摸兵丁的甲胄,隻見鐵片與鐵片之間都是以金絲串連:“這也是金絲的!”
老道士怒喝一聲:“萬不可被此所迷,絕不能拿這城中的一樣事物。”
可十好幾人,總有為財所迷的,走一趟鏢才得幾錢銀子,這裡一塊玉磚便翻了百倍,除了幾個能持得住的,已經有人用刀去撬那青玉磚。
老道眉頭緊皺,盯著呼延圖:“原來你打的是這個主意。”
他本以為呼延圖會將這些人也一並捉走,帶入城中,再出城時,便把這些人的性命當作祭品,保他自己安然無恙。
不成想他已經成功獻祭了三次,這一次並沒打算大開殺戒,隻是將人帶到城門口,這些人自然就會進去。
呼延圖面上黃皮脫落,露出皮下黝黑肌膚,依舊辨不清五官,可他瞳色與常人不同,泛著隱隱藍光。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大家都要走這一遭,你不如想想挑哪個人當你的祭品。”
這句話是隻說過老道謝玄幾人聽的,說完他便眼睛一眯,帶著人質和矮子兄弟入城去了。
謝玄牽住小小,並不想進什麼商王城,抬眼一望,除了鄭開山還立在原地不動之外,餘下那些腳步緩緩往城門口走去。
先是一二人,跟著三五人,最後青玉甬道上就隻有他們幾個還站定了不動。
鄭開山身邊倒還跟著兩人,他方才還令行禁止,十幾個鏢師趟子手以他為尊,這會兒不過剛看見了白玉城門,那些人便作鳥獸散了。
鄭開山走到老道身邊:“老道長,可有什麼法子,不進城門?”
老道士仰頭望天,夜幕之中,群星閃爍,他滿面凝色,搖一搖頭:“天分五鬥,總監眾靈,北鬥落死,南鬥上生。”
天象星圖這些東西,師父沒未教過,謝玄小小自然不懂,就是紫微宮通緝師父說的《丹書符箓》,小小謝玄也半個字都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