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得了鄭開山的令,摸出一付色盅來,就在大石上開局賭大小,三把過後,方才頹喪之氣一掃而空,林中又熱鬧了起來。
矮子到鄭開山的身邊:“鄭爺,咱們隻要兩兩結隊,離開之時萬不要孤身一個,咱們這麼多人,有火有符,什麼東西也不敢進來。”
前幾回都是尋常人著了道,這回有幾個玄門人在,什麼妖魔鬼怪,要來之前也得惦量掂量。
其中一個吃得多了要解手,他解了褲帶就想在樹邊方便。
矮子趕緊道:“不成!紅繩符咒碰上汙穢物便效用全無,我陪你去林中便是。”
那大個子生得高壯,仿佛座小山一般,矮子在他的面前就似個矮樹墩子,兩人結伴入了林中,沒一會兒又回來了。
一人問他:“可有事?”
“能有什麼事兒?一泡尿罷了。”又伸手去摸色盅,賭起點數大小來。
矮子並不回到他兄弟身邊,反而坐到了瘋子的身邊。
他一直長袖善舞,十分會與人打交道,突然不言不語,連他兄弟都覺得古怪,走過去他:“哥,林中沒什麼罷?”
矮子搖搖頭。
高個兒見他搖頭就放心了,一屁股坐到他身邊石上,從懷中掏出餅來,遞給矮個:“哥,你吃這個,這個烘得軟些,過了今兒晚上,咱們就去醉紅樓,好好吃一頓酒,再叫兩個漂亮小娘侍候侍候。”
他手中的餅子剛要遞過去,瘋子突然發難,一把拍掉了高個兒手裡的餅,高個子一下怒了:“你這瘋子,搗什麼亂?”
高個兒伸手便要打他,瘋子在火堆中跳來跳去,他竟也知道往鄭開山那裡跑,幾個鏢師到底與他有交情,見高個兒要打他,都皺眉看過來。
“他一個瘋子,莫要與他計較。”
這番吵鬧,把小小吵得坐起,眼睛隔著火光看向眾人,瞳仁中霧色深濃,她輕輕一扯腕間紅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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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立即坐起:“怎麼?”
小小眼睛盯著火,瞳中卻沒有半點火光,她輕聲道:“矮子不是矮子。”
謝玄皺眉,小小接著說道:“矮子是皮影。”
矮子的身後,吊著一個又窄又長的灰影,影子有樹那樣高,細手細腳,牢牢吸住了矮子的四肢手腳,仿佛將他提在手中。
矮子此時,就像是個活皮影。
小小話音一落,林間無風葉動,沙沙聲響不斷,小小倒抽一口冷氣。
葉瓣搖曳之時,樹影之中處處是那細而窄長的影子,它們有的比樹還高,從頭頂往下望,盯著紅圈裡的十數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豆豆:我突然慫了
第45章 人皮俑
謝玄與小小一同長大,咿呀學語之際,二人便能說些隻有他們倆才懂的話。
一聽“矮子是皮影”,謝玄臉上旋即變色,他從背後抽出桃木劍握在手中,看那些人圍在一起,心中思量該如何向他們示警。
他正要開口,老道士翻身坐起,伸了個長懶腰。
老道士一直醉燻燻的,眼睛都睜不開,此時睜開雙眼,目中精光四射,對小小點點頭:“小娃娃長著一雙好眼睛。”
他說完便繞著樹,將一張張黃符揭下來,扔進了火堆裡。
朱砂遇火“騰”的一聲,火苗猛然蹿起,還在吵鬧的幾人停了下來,紛紛看向他,高個兒道:“老道士,你作什麼?怎麼把符給揭了?”
老道士又抻抻腰:“不揭下來,那東西才要來哩。”
矮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竟悄沒聲息的站到了老道的身後,火中添了一點朱砂,將他背後的細影照出一點輪廓來。
有個鏢師眼尖,瞧見了道:“你們看,他身後是什麼?”
幾人目光所及處,就見矮子的影子窄而細長,沒有一丁點兒像是矮子的形狀,等他們再眨眼時,矮子退回陰影中了。
瘋子就在此時嚎叫起來,他舌頭斷了,根本就叫不出聲,可他一聲接著一聲,其情之悲,震動人心。
幾人方要將他壓住,他退後一步,竟抽出了鄭開山隨身寶刀,一刀劃開了眾人。
他是龍威鏢局最有前途的鏢師,一把刀耍得極好,舞將開來,刀刀都是致命的手段,似要將這些人都置於死地。
手上刀快,嘴中卻不斷哀嚎,臉上神情十分悲傷,刀尖在指向鄭開山時,又往後縮了兩分。
火光一照,照見瘋子臉上滿是淚痕,他站在那裡,胸口不斷起伏,轉身砍斷了紅線陣,衝進樹林夜色中去了。
這番變故就在頃刻之間,瘋子的舉動人人無措,他是瘋了,可他們卻不能把刀對準自家兄弟,見他逃進夜色,反而松了一口氣。
其中一個麻臉姓陸的鏢師平素與他交好,問道:“要不要去找?”
鄭開山沉著臉,搖一搖頭:“不必,由得他去罷。”他心中大概猜到了,那些鏢師是怎麼死的。
矮子方才便伏在老道身後,趁著諸人都盯著那瘋子,悄無聲息的出手,他手指抻得細長,人也比方才要高了一些,指尖刺向老道後背。
謝玄輕躍上前,一劍挑開了矮子的攻勢。
矮子竟然被謝玄一劍之勢激得往後搖了兩步,他不是往後退的,兩條腿搖搖晃晃,仿佛站立不穩,整個身子也一樣跟著搖動。
就像是折手折腳,提線才能活動的皮影。
矮子被攻,他那個高個兒兄弟怎麼肯依,跳到兄長身邊,劍指謝玄:“好小賊,倒敢算計我們兄弟!”
他不知他兄弟已經是個皮影人,對兄長為何突然攻擊老道也沒有頭緒,卻不能眼看著矮子一人被二人針對。
謝玄大喝出聲:“你兄弟已經不是你兄弟了,你離他遠一些。”
“放你娘的屁!我兄弟不是我兄弟,是你親爹!”高個子佔了口上便宜還不夠,一劍刺向謝玄,對在他背後的兄長道,“你攻左,我攻右,咱們一道把這小賊拿下。”
二人劍術平平,但勝在默契無間,高個兒喊出這一句,他便該執劍上前,可他隻是站在陰影裡。
謝玄不欲傷人,劍尖虛刺:“你再仔細看看,他是不是你兄長!”
高個兒回頭一看,就見他兄長站在陰影中,不動也不說話,倒讓高個兒有些起疑,喚了他一聲:“哥,你說句話。”
矮子依舊不說話,隻是看著高個兒,抬起胳膊,衝他招一招手。
高個兒自然相信兄弟,還當謝玄和老道士沆瀣一氣,快步走向矮個兒,問他道:“哥?怎麼了?”
謝玄大喝一聲“別去”,腳尖勾起火堆中一根粗柴,點燃的木柴在半空劃了道火線,亮光正照在高個兒頭頂。
他伸手要擋,就見兄長還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身後的影子直立起來,扯起兄長的一隻手,還衝著他一下一下招手。
高個兒汗毛倒豎,退後一步:“是……是什麼東西?”
老道士接了一句:“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他方才撕掉了中年人貼的符咒,此時身子一轉,面對那個中年人。
一直沉默寡言的中年人嗡聲開口:“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何必壞我的好事?待我進城得寶,分你一二。”
眼睛陰惻惻看了矮子一眼,這才一個,隻能進去,不能出來,一個且還不夠。
他好不容易拿活人馬血獻祭三次,又留下了一個活口,“城門”就要開了,不能壞在這老道士的手上。
不等老道出手,中年人從袖中抖出繩索,將矮子整個套住,腳下騰風而起,拉著矮子逃進林中。
老道士從背後抽出一把拂塵,上面的毛已經瞧不出顏色,腳下如風,半點看不出醉意,對謝玄道:“小朋友守陣,老道士去去就來。”
謝玄提劍追到陣邊:“老前輩!”
高個兒眼看著自己的兄長似被人拉扯著離開,驚懼之中依舊擔心他的安危:“哥!”待要追出,又覺這林中處處是那詭異黑影,咬牙眦目,哀嚎一聲,竟與瘋子方才的哭嚎有幾分相似。
瘋子一刀割斷紅線逃走,紅線陣中人方才還圍在一處,此時人人自危,沒想到竟是帶出來的高人先著了道。
兩棵樹好似一道門,那些細窄長影本來圍在紅線陣外,此時都湧向那門邊,急著要從“門”外邁進來。
小小比所有人都更著急,她人小聲脆,在喧鬧之中聲音卻極清晰:“退到火堆邊,我來補陣!”
說著從竹簍中掏出紅線,在紅線兩頭綴上黃符,拋出紙鶴:“去!”
紙鶴騰空飛起,尖喙啣住黃符,繞樹而過,用紅線將“門”封起。
圈外鬼影重重,小小不敢貿然涉險,將另一端紅繩綁在匕首柄上,想釘在樹上,可她盡力刺去,也不過插入一個刀尖。
鄭開山一把接過匕首:“我來。”匕首應聲插進樹皮樹芯,辦完這事他又問,“還要辦什麼?”
小小盯著他的影子細瞧,影子還是他的影子,她松一口氣:“圍著火堆,讓朱砂火照一照你們的影子。”
封陣太晚了,還是有幾個黑影進到陣中,與鏢師趟子手正面撞上,方才還能看見,這會兒不知躲到何處去了。
不知它們是不是躲在人身後,把這些人也變成了活皮影。
鄭開山立時發話,他一路走來都十分和藹,此時沉聲說道:“大家伙圍著火圈,照一照影子,誰不肯上前的,休怪我不客氣。”
他手中無刀,可一開口便無人敢違抗他,說完這話,先舉步向前,當著火堆還動了動手腳,自證清白。
小小塞了一團紅繩給鄭開山:“我讓他們一個接一個照,若有不妥的,你就將人縛住,這繩上有朱砂符箓,那東西傷不了你。”
究竟是什麼東西,小小也不知道,她從沒見過這樣的鬼影。
世間鬼,雖能伸長變短,可都還維持著死時模樣,這些東西卻隻有手腳沒有五官,連“人樣”都沒了,不知是什麼死法。
小小立在火邊,餘下十幾號人站在一起,她手指點到哪一個,那人便上前來,在火光中照一照。
謝玄趕到小小身邊,指蘸朱砂,在每棵樹上都畫上九鳳破穢大將軍的符膽,口中念念有辭:“請大將軍鎮守此地,保弟子諸人一夜平安。”
念完咒語,與小小一起盯著那些人的影子,一個接一個,每人照完,他依舊點上朱砂,在人雙掌之中畫上朱砂符。
“此符一畫,邪魔不侵。”
十幾個人的影子都與他們本人一樣,到最後一個時,那人面如土色,嚇得雙腿發抖,他就是剛剛跟矮子一道進林中方便的鏢師。
他在火邊一照,又舉手動腿,影子跟他的動作全然一樣,十幾號人的眼睛盯著,他也沒有一點異樣,正要松口氣。
小小出手如電,黃符扔去,謝玄躍身跳起,用桃木劍尖刺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