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瞧見瑛娘的臉,心中哀傷悲慟並未減輕,他人怔一怔,又轉向李瀚海:“李兄可能進城,到府衙去把事情稟報上官。”
李瀚海點一點頭:“好,我這就隨你去。”
李瀚海和瑛娘坐在車中進城,官兵有些疑惑:“李先生,你是怎麼知道是宋濟才施術害人?”
李瀚海笑了一聲:“我命將西歸,夢見聖人執一書卷前來,上面便寫著我被人暗害。”
官兵又問:“哪位聖人?純陽真人?”
李瀚海輕輕搖頭:“是儒家聖人。”
作者有話要說:謝玄&小小:做了好事不留名,走咧走咧~
金道士:別得意,咱還有回來的一天!
第29章 桑葉青
李瀚海夫妻隱瞞謝玄和小小的事,李瀚海咬死了是聖人託夢,瑛娘還道:“夫君腿上的瘡是慈航真人爐中香灰治好的。”
縣令也不頭回接到這種案子,可原來那些大多都是招搖撞騙的,真將人害得快要死的,他還從來沒見過。
衙役兵丁闖進宋濟才的別苑,門一踢開就瞧見一地的邪術法器。
香爐、名牌還有刻著生辰八字的小木人偶攤了一地,道童和宋濟才正打算點火燒掉這些東西。
宋濟才一見人來,便知事情敗露,他扭頭就想往側門跑,被陸子仁緊緊攔住:“宋濟才,你這禽獸!”
宋濟才拉扯了他兩下,竟沒拉開,陸子仁看著是個俊秀公子哥兒,不成想力氣這樣大,他輕聲告饒:“陸兄這又是何必,他死了,對咱們倆都有好處。”
陸子仁想到瑛娘舉簪劃臉,血淚同流的模樣,便心灰膽寒,李瀚海要是真的死了,她也不會獨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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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子仁慘然一笑:“對我可絕沒有好處。”
人活著,哪怕不見面,也能知道她過得好不好,可人要死了,他又到何處去追呢?
宋濟才還待要跑,被個兵丁押住,衙役們將這些陰穢之物全抄撿回去,擺到府衙堂前,縣令一看這個,又看看宋濟才,他身有功名不必下跪,家中又有錢又勢,這案子還真有些難辦。
案還沒斷,就有人從後衙來請知縣,宋濟才家中已經送了金銀到後堂,縣令看看苦主李瀚海一身清貧,再看看宋濟才,一時難以決斷。
李瀚海觀其顏色就明其心思,他坐在椅上,扶著瑛娘的手道:“若斷不得這案子,那就隻有請老師來了。”
縣令頭皮一緊,這這才想到案子關聯到程閣老,程閣老致仕之後,退居拙政,逍遙自得,在本縣開館講學,這幾人都是程閣老門下。
他要來管門生的事,一個小小縣令還真攔不住他。
縣令擺出威嚴模樣:“哪有本縣斷不得的案子,趕緊將三清觀的孫知觀請來,這些東西要他掌眼。”
孫知觀一來,縣令就請他檢視:“知觀,這些東西你看一看,可是當真能謀害人命?”
陸子仁急了:“咱們都叫他害成這個樣子,怎麼不是邪術害人?”
孫知觀拿起一看,大皺眉頭:“這是何處得來?是何人竟然三清觀的地盤上行此等邪術?”
衙役回道:“為首的道士姓金,咱們沒能捉到他,隻捉到他的小徒弟。”
小徒弟不過十歲出點頭,說是道童,其實是金道士買來使喚用的。
他被提到堂前,將師父的相貌一說,孫知觀跌足道:“這就是那個被道門通緝的金道靈,怎麼竟沒將他拿住!”
這可是紫微宮發的道門緝書,與尋常觀宇發出的不同,這人取嬰胎煉化法器,行事之陰毒實在罕見,若是拿住了他,可是一大功勞。
宋濟才哪裡知道什麼道門通緝,他到得此時還想脫身,狡稱是金道靈迷惑了他:“學生隻覺得做了一場大夢,如今如夢初醒,方知道自己是被奸人蒙騙。”
知縣把小徒弟叫來跟他對質,小徒弟跪著便在發抖,他是被買來的,口裡叫師父,但什麼道術也沒學到,連經都不會念,哭哭啼啼說道:“我不知師父是誰,隻知道這個宋相公肯給咱們大屋子住,又每日好酒好菜的供著師父,師父說了再吸他幾口血便走。”
金道靈竟也沒有真的想害死李瀚海,那壽數香,是特質的,專門點給宋濟才看的。
知縣問道:“為何?”
小徒弟覷了眼李瀚海,他雖人瘦成了一把骨頭,臉色又蒼白,可依舊不敢看他:“師父說……說害死這樣的人,天道承負饒不了他,不過是作作法,搞點兒銀子花花,等差不多了,就收手。”
宋濟才癱坐在地上,原來他當真被金道士給騙了,到得此刻,他心中還想,金道靈這樣殺嬰煉器的妖道,也不敢害死李瀚海,看來他當真是貴不可言了。
他扭頭望向李瀚海,李瀚海卻沒看他,坐到公堂要個公道,才知若不是與程閣老有師生之宜,連這公道都難討要。
瑛娘一下便明白丈夫的心意,伸手按在丈夫肩上,兩人一個坐一個靠,雖沒說話,卻目光交融。
陸子仁隔著公堂看見二人如此,心裡愈加黯然,究竟這施在他身上的邪術,何時能夠消去呢?
知縣大致問明白案情,程閣老便上門來了,他退居之後開學授業,最得意的門生一個是李瀚海,一個就是宋濟才。
陸子仁上門說這番情況時,程閣老還當是他又吃酒胡言,這個學生,很有幾分聰明勁,人又生得倜儻,可就是過分浪蕩了。
仔細一聽,驚疑不定,還是拿出名帖交給陸子仁,讓他去衙門請兵,若是弄錯了,他這個當老師親自給學生賠罪。
程閣老已經頭發花白,彎下腰去撿起那個刻著李瀚海生辰八字的小人,這個小人經年累月的擺在香爐邊,木色已經被線香燻黑,木人的左邊小腿更是全燻成了黑色,正是李瀚海生惡瘡的那條腿。
他一來,縣令趕緊給他讓座,滿面賠笑:“程大人,這既是您學中事,也是您自家事,不如由您來斷。”
程閣老搖搖頭:“我已致仕,不過一個鄉野老漢,如何能在公堂斷案,你請罷。”
話是這麼說,可若斷得他不如意,也沒好果子吃。
縣令簡直想把宋濟才套起來錘一頓,他坐在堂上,看程閣老十分關切李瀚海的病情,卻連看都沒看一眼宋濟才,心裡有了主意。
“宋濟才施邪術害人,本縣不能定斷,革去功名,移交上宮,由紫微宮定奪。”他是依律法來辦,尋常偷盜殺人都由刑部斷,邪術害人,由紫微宮斷。
再由宋家賠給李家二百兩銀子,讓他養傷調病。
至於那個小道童,雖是作惡,可一來年紀幼小,二來確是受制於金道靈,就由孫知觀作主留下了這個小子。
想從他的嘴裡問出金道靈是如何施展邪術的。
縣令斷完,笑盈盈問道:“這案子下官斷得如何?”
程閣老亦不多言,點點頭:“律按大法,理順人情,很好。”
縣令笑眯眯把程閣老送出去,又要派車送李瀚海,程閣老嘆息一聲:“瀚海,你就到我家裡來養病罷。”
李瀚海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在程閣老家中,瑛娘便不必操持,能夠好好休養。
他經此一事,改了志向,一到程閣老家中,便問:“可否在老師的書房中借些刑律書籍?”
程閣老看他一眼,知道這個學生經此一事改了志向,雖不是他心中所願,可也點點頭:“你慢慢將養,別多耗費精神。”
單獨劃出一個小院,又添了兩個丫頭,讓李瀚海安心養病。
瑛娘端了鮮魚湯來,看見丈夫一刻不斷的看律書,默默坐在他身邊。
李瀚海聞見魚湯香味,抬起頭來,放下書卷喝湯,瑛娘想到小小體虛,謝玄又跳脫,這兩個孩子豈會惹上那樣的官司。
李瀚海伸手揉揉妻子眉心:“怎麼?”
瑛娘這才將道門緝書上寫謝玄小小偷盜一事說了,李瀚海之前並不知細節,聽了搖一搖頭:“這兩個孩子,雖則小小年紀,可一個豪邁,一個仁心,非是宵小之輩。”
說罷他搖一搖頭:“紫微宮權勢太盛,不該如此,刑案便該刑案論,既說他們偷盜,可有物證人證旁證?一概未有便發緝書,仗勢欺人,冤枉良善。”
瑛娘一隻眼中血色未散,看丈夫才好一點又慷慨激昂起來,握住他的手:“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李瀚海一笑,一口氣將魚湯喝盡,又埋頭看起律書來。
小小和謝玄此時也在喝魚湯,他們倆不能進城,隻能繞山而行,穿過林子到了一處野塘邊。
塘邊停著一艘漁船,謝玄摸進去一看,裡面除了魚網魚簍,並沒別的東西,船頂船屋還算牢靠,幹脆就在這裡頭過夜。
在船頭架起鍋燒開水,謝玄剝了衣衫,一躍投入湖中,小小就坐在船上等著。
沒一會兒就從水裡拋出一條大魚,扔到船上。
小小扣住大魚,一刀插在魚背上,掏出魚肚魚髒,把魚切成段扔進鍋裡。
豆豆本來懶洋洋縮在竹簍中,盤成一團寶塔香,睡得十分香甜,聽見水聲,鑽出頭來,往船沿一探,也跟著投入水中。
“哎呀!”小小輕叫一聲,看見豆豆搖頭甩尾,它竟然還是一條水蛇。
豆豆遊過的地方,魚群四散,謝玄才剛抓了一條魚,怎麼夠兩人吃,何況還有一個吃山吞海的小紅蛇。
一把捏起它,往船上一甩,豆豆在半空“嘶”了一聲,穩穩落在船上,差一點就把它扔進開水鍋裡了。
謝玄浮出水面:“等我抓了魚,你再下來,要不然咱們今兒就吃蛇羹。”
豆豆昂起腦袋作嚇人狀,等真的吐信,又縮了頭,委屈巴巴團成一團,小小等謝玄又鑽到水裡捉魚,悄悄給它撕了一塊肉。
謝玄捉了兩條大魚,一條烤一條煮湯,又把瑛娘給的饅頭烘熱,跟燒鴨子一道吃。
嚼了兩口抬起頭來:“野桑開花了,你的生日就要到了。”
謝玄是師父撿回來的,小小是謝玄撿回來的,連名字都是謝玄起的,那會兒謝玄不過剛剛識字,看她小小的一團,就叫她小小。
什麼時候生日是不知道了,可牢牢記得把小小從桑樹洞子裡掏出那會兒,桑樹正開著青白的小花,有一股獨有的清香氣。
往年生日是師父給小小煮長壽面,家裡再貧困,野味和面總是有的,師父擀面的手藝極好,面細如絲,色白如銀,小小能吃一大碗。
可謝玄自覺開了眼界,不能再給小小過這麼寒酸的生日了,許諾她道:“到你生日的時候,我帶你吃席面,讓點心鋪子裡頭給你捏九十九個大壽桃,你愛吃什麼餡兒就裹什麼餡。”
說完拿過個大饅頭,把饅頭頂上捏起個尖角來,遞給小小:“就先拿這個抵一抵。”
二人且不知道下個城能不能進,就先開心起來,小小接過饅頭壽包,張嘴咬掉那個尖兒,捧著饅頭道:“等找到師父,給師父捏九百九十九個大壽包。”
謝玄狠狠咬了半個饅頭:“我想,那幾個人能帶著師父在一陽觀借宿,進京的途中就一定還會在別的道觀借宿,順著這個,咱們就能找到師父的行蹤。”
可這該死的一陽觀偏偏下了緝書,讓他們進不了城,更別說去道觀刺探了。
“咱們得想個法子,進城去。”
可這法子一時半刻想不出來,謝玄也不發愁,總有辦法,痛痛快快喝了半鍋湯,把吃剩下的雞扔給豆豆。
豆豆自己下塘去,抓了兩條小魚,就累得氣喘籲籲的,還把魚扔進火堆,想烤一烤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