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少年好奇起來:“可是一陽觀出了什麼事?”
“我跟妹妹本想去法會瞧瞧熱鬧,咱們村裡可沒有這樣氣派的道觀,那個……那個蕭真人,身上都是織金的袍子,頭上那冠也是金的。”
幾個隨從皺皺眉頭,可法衣奢華便奢華些,也不要緊,緊跟著問:“還有呢?”
“沒了?沒看著。”謝玄撓撓頭皮,“前頭許多人,好像是有什麼事兒鬧起來,天上一團閃電打下來,真武神像就倒了。”
錦衣少年臉上變色,幾個隨從也都互望一眼:“當真?”
“當然是真的,咱們還磕了好久的頭呢。”他背著小小出來的時候,那些信眾可不在磕頭,生怕真武降罪。
幾個互看一眼,還是為首的先開口:“公子,若是真的,這事可大可小啊。”
南道北道本就相爭,離開京城的時候,今上就已經靠丸藥吊著一口氣,遲遲未定太子人選,若是北道從中作梗,隻怕要生變故。
錦衣少年眉頭微蹙,靠著火堆不再說話。
謝玄知道這幾個人心裡防範他,幹脆躺到小小身邊,合衣而臥,等明天看能不能從大胡子嘴裡,打聽到什麼。
天色剛蒙蒙亮,這幾個人便陸續起來了,打水的打水,做飯的做飯。
大胡子剛要去打野味,謝玄趕緊跟上:“胡大哥,我跟你一起去,昨兒吃了你一隻雞,今日還你。”
小小年紀小,這幾個隨從處處防範謝玄,不肯在他面前吐露真言,可對小小卻沒這麼多的防範,其中一個捧了一葉子的蘑菇走到小小面前:“小姑娘,這裡哪些是能吃的。”
小小抬起眼來,掃這人一眼,目光淡漠,一言不發,從竹簍中拿出鍋和米,到溪邊盛水去了。
“你這……”那個隨從很下不來臺,可又不能認真跟個小姑娘計較,站在當場十分尷尬。
等她架起鍋,煮好水,往裡頭下了兩米,又把洗幹淨的山蘑菇焖在米上,那幾個還手忙腳亂,一看就不是常幹這些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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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謝玄和大胡子回來,小小那鍋飯都已經焖好了,她撮了把鹽,飯捏成飯團子,一個個擺在綠葉上。
謝玄捉了兩隻野兔,在溪邊弄幹淨,串在枝上烤起來,等一面烤得金黃又換過一面,撒上鹽粒繼續烤。
大胡子託著剛剛那一葉蘑菇走到小小面前:“小姑娘,請你幫幫忙,看看這個哪些能吃的?”
他問得客氣,小小便放下手裡的飯團,把這堆野菌分成兩捧,指著其中一捧道:“這個是能吃的。”
剛剛那個便氣不過:“用了咱們的營地,倒還傲氣得很。”
錦衣少年剛要皺眉,小小便道:“進了山林,人皆是客,沒有哪塊是你們的。”
錦衣少年聽了一怔,細品這話頗合道法,跟著點頭:“這話有理。”
主子都這麼說了,隨從也不再談,謝玄把一隻烤兔和三個飯團送給大胡子:“胡大哥,別客氣。”
大胡子拿過來便啃了兩口:“好香好香,小姑娘手藝真不錯。”
餘下那幾個還守著火等東西烤熟,但好歹有蘑菇吃了。
謝玄站起來,跟大胡子告別:“胡大哥,咱們就此別過。”
大胡子還沒說話,為首的那個隨從先道:“小兄弟,等一等,不如咱們一道上路。”
那人臉上笑眯眯的,話也說得客氣,可謝玄打量他一眼,就知這是被人當賊看了。
他冷笑一聲道:“你要是害怕蘑菇有毒,就不要吃,又要吃又怕毒,還怕我們搶東西?”
大胡子一聽,立即惱了,衝著那長臉隨從道:“姓朱的,你真是這個意思?”
長臉不防被謝玄說破了心思,面上有些尷尬,心下反而更加起疑,這小小少年,怎麼如此老成世故。
不讓他們走,謝玄就偏要走,牽著小小的手,揚長而去。
第18章 山中神
謝玄走時就隻跟大胡子一人打了招呼,大胡子還在氣這幾人好端端就懷疑別人,一屁股坐在石頭上,嚼謝玄給的烤兔肉。
長臉的長隨叫朱長文,他面上訕訕,解釋了兩句:“出門在外,小心為上,昨兒這對兄妹確實來的蹊蹺,不得不防。”
誰知道那少年這樣精明,一句話就聽出言外之意,他心思轉得這樣快,更不能留在公子身邊了。
餘下三位自然贊同朱長文,他們出來可是重任在肩,不過兩個毛孩子,有什麼得罪不得罪,不必放在眼中。
錦衣公子蹙了眉頭:“在外小心也是應當,隻是那兄妹倆確實不像什麼壞人。”
朱長文搖一搖頭:“公子,小心駛得萬年船,你長在京城中,世道險惡如何能知?防就是得防女人,老人,和孩子。”
另一個長隨道:“朱師兄所言極是,那兄妹兩個,大的十五六歲,小的才十三四歲,兩人便敢結伴去青州府,身上若沒些本事,如何能夠?”
錦衣公子一想也確是如此:“兩位說的得禮,是我想得簡單了。咱們加緊趕路,看看那位小兄弟說的是不是真的。”
幾個人都著急趕路,已經誤了一日的法會,今日必要趕到池州去。
真武法會遇上這樣的事,不論其中有什麼因由,都要將一陽觀的蕭知觀帶回京中,到紫微宮請罪。
朱長文道:“那位蕭師兄是一陽上人門下,咱們可要仔細行事。”
幾個收拾了行裝,牽上馬匹,往山道上行去。
天色已經透亮,整座山幽靜空明,粗枝細葉間立滿了鳥雀,陽光從葉縫透出,啾啁鳴叫,無比歡暢。
昨夜雖鬧騰了半宿,但幾人長年練氣習武,腳程很快。
山間有一小飛虹,水極清澈,幾人都有些口渴,解下皮囊去盛水喝。
大胡子沒他們這麼斯文,一頭扎進小潭中痛飲起來,朱長文盛滿一囊送到公子身邊:“公子,再有一個時辰就到池州了。”
話音剛落,天色倏地暗下來,狂風大作,一陣枝葉亂響過後,伸手不見五指。
幾人拿出打火石,可被風刮得根本打不起來:“這是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刮風了?”
片刻之後覺得額間頸間驟然一涼,剛要抬頭看,就被劈頭蓋臉的雨水打了一身,沒一會兒就把幾人澆透了。
點不著火,又不能摸黑下山,把這一行人困在了泉邊,偏偏這裡連個能躲雨的地方都沒有,還是大胡子摘來幾片大葉,頂上頭上,權且當雨傘用。
天色微明,可雨聲不歇,幾個人早就澆透了,大胡子道:“公子,這麼大的雨這一時半刻也不會停了,就是停了,山道也不好走,不如看看這山間有沒有地方能躲一躲。”
“如此也好。”人和馬都經不起雨這樣淋,他倒想念個祛雨符,可符咒一拿出來便被雨水打湿,根本不起作用。
大胡子抹開臉上的雨水,一路向前,望見滿山青綠之間有一座小屋,趕緊回去稟報,幾個人拉著馬,背著行李,在大雨中跋涉,往小屋趕去。
走近了一看,原來是座山神廟。
還沒進屋裡面就透出隱隱火光,再近些就能聞見陣陣香味,好像有人在裡面燉了湯,想來也是在裡面躲雨的。
幾人狼狽進屋,撩起長衫擠幹淨水,正要跟前來者打聲招呼,一看竟是早上才剛剛分道的熟人。
謝玄看幾人狼狽的模樣,忍著笑意跟大胡子打招呼:“胡大哥,你們怎麼也來了。”
他們一離開營地,小小就問謝玄:“要不要聽聽他們說什麼?”
她手裡捏著小紙鶴,小紙鶴翅尖一動,躍躍欲試。
謝玄搖搖頭:“他們可不是蔣家那兩個外行,我看那小子有些門道,拿這東西試探他們,隻怕咱們自己就先露了形跡。”
“我聽大胡子的意思,他們是來池州辦事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蕭白臉的幫手。”謝玄沒能打聽到多少。
謝玄昨日就看明白了,大胡子與那幾個人也不是一條道上的,他知道的也不多,關於那個聞公子的來歷更是一個字也不透露,問多了反而叫人起疑。
“不管這人與師父有什麼關聯,咱們也沒空同他們歪纏,還是趕緊去京城。”
兩人沒走多久,小小便抬起頭來,鼻尖一動,告訴謝玄:“要下雨了。”
天淡風輕,沒有半點要下雨徵兆,可小小說要下雨,那就是要下雨了。
謝玄一牽繩子,放出小紙鶴,讓它找一個能躲雨的地方,紙鶴很快把他們帶到山神廟,兩人剛把火堆點起來,天空便潑了墨似的,大雨傾盆。
大胡子哈哈一笑:“小兄弟,沒想到咱們還挺有緣份。”
謝玄還記得他昨夜挪火堆的好處,請他到火邊烤一烤:“我妹妹剛作好湯,胡大哥喝一碗暖暖身子。”
謝玄這人,別人敬他一尺,他就敬人一丈,昨兒夜裡大胡子熱心,他就肯加倍回報:“再等一會兒兔子也烤好了。”
幾個長隨看見小小和謝玄都皺起眉頭,兩人身上幹爽,哪像淋過雨的樣子,還煮了湯烤了肉,這對兄妹身上果然有古怪。
小小燒了一鍋野菜湯,謝玄先盛一碗敬奉山神,規規矩矩擺在神臺上,又抽出三支清香點燃。
“小兄弟出門在外,還長備香火?”其中一位長隨問道。
“入山拜山神,過河拜河神,你們修道之人,怎麼連這也不通?”謝玄反問回去,倒把那人給問住了。
幾人到外頭砍了樹,湿柴生火,燃起一陣煙,小小鼻子靈,被煙一衝就咳嗽起來。
謝玄惱了:“你們怎麼回事,要用湿柴生火就跑遠些。”
朱長文面見怒意,被聞公子攔住:“大家一同躲雨,予人方便,自己方便。”
說完也從行李中取出一束香,走到神臺面前,點燃香火供奉山神,看這廟宇建得頗為精致,楹聯俱全,怎麼會如此敗落。
“這是一陽觀的地界,山神何以得不到供奉?”
謝玄哧笑一聲:“連池州土地都沒供奉,山神廟這麼高這麼遠,還有誰來?”
聞公子眉頭緊皺,等回京城必要把這些事告知師父,一陽觀在此建觀二十年,竟把本教尊神都冷落成這樣,想來原來的優評都是作假,該好好徹查才是。
朱長文到後院一轉,出來道:“公子,這廟看著門小,裡面別有天地,還有好幾間屋子,還有鍋臺灶臺,這雨一時也停不了,咱們正好歇歇腳。”
昨夜露宿,幾人都沒睡好,裡面的屋子雖然髒,但打掃一下還能住,燒個熱水也能衝衝身子,不必跟兩個不懂事的小毛孩子擠在前面。
這廟兩邊抄手廊道,院中間一棵大樹,一明兩暗三間屋子,他們擠一擠也能睡下了。
他們是有心要把幾間屋子都給佔走,一間也不給謝玄和小小留,可聞公子聽了卻道:“是他們先來,由他們先挑罷。”
謝玄張口回絕:“不必了,咱們就在這兒,你們到後面,兩邊都清淨。”
大胡子跟著到後頭轉了一圈,又到前頭來了:“小兄弟,我來這兒擠擠,不要緊罷。”那幾人說話總要背著他,他幹脆不討人嫌,自己也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