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覺得這樣美好的背影有些礙眼。
那少女卻似乎十分驚訝地說道,“去見皇後?可是……今日是貴妃娘娘邀請咱們進宮陪娘娘說話玩耍的呀。這又與皇後有什麼關系。”她的聲音帶著幾分輕慢,顯然對已經失寵的皇後不以為然。
然而那溫和的小姑娘的聲音卻沉穩地說道,“雖應貴妃娘娘邀請,可這宮中,皇後娘娘才是後宮之主,既然入宮,怎能不先行拜見皇後娘娘。這才是失禮不敬。”她每一次說話的時候,都是那麼溫和,然而說出的話卻帶著幾分凜然的威勢。
那少女似乎沉默許久,才說道,“可皇後都要被廢。這後宮已經是貴妃娘娘的天下了。”
“就算被廢,也是陛下元嫡正妻,尊榮不減。”那小姑娘平和地說道,“姐姐要去拜見貴妃娘娘,無可厚非。隻是於我鄭家,先有皇後,再有貴妃罷了。”
“你!你不怕貴妃娘娘震怒麼!”
“我家祖父教導言猶在耳。若隻為畏懼陛下與貴妃娘娘震怒,就忘記嫡庶尊卑,忘記體統禮法,那才是家門不幸。”
那小姑娘說了這些話,仿佛是因那少女氣急敗壞,頓了頓,轉身慢慢地走了。
他隻能看到那氣得渾身發抖的一個背影,許久,才聽那聲音嬌媚的少女唾了一口說道,“說得仿佛自己是個聖人!罷了,等貴妃娘娘生下皇子,我看你們鄭國公府這些老頑固是個什麼下場!”
鄭國公在前朝攔著皇帝不叫皇帝廢了皇後,廢了太子,還屢次請求皇帝將太子一家從冷宮放出來。背後的女眷竟然還以皇後為尊,不把如今已經在前朝都擁有影響力的貴妃娘娘放在眼裡,就算如今鄭國公是三朝老臣,皇帝動他不得,可是日後貴妃生下皇子,鄭國公府全都沒有好下場。
她氣勢洶洶地走了。
他靠在門口停著那少女的抱怨還有詛咒,微微笑起來,突然覺得,似乎這天也沒有那麼冷了。
他從沒有看見過這個有趣的小姑娘。
可是似乎從這一天,他若是認真的時候,似乎偶爾能聽到這樣熟悉的腳步聲從冷宮外面的小路上走過。
再遇她,就是在他皇祖父即將駕崩的時候。
那時看守宮門的已經是對東宮抱有善意,總是被他妹妹嫌棄卻板著臉跟著他妹妹收拾亂攤子的南安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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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宮把守不嚴,有些與東宮親近的人家就能時常將一些吃用之物送進來,叫他們過得好過一些。
冷宮的門也敞開,他可以偷偷地叫擔心他安危的南安侯陪著出去散散心。
外面的自由的氣息叫他覺得很輕松,也很自在。
他站在宮中的小路上,看見從另一側走過來了一個生得格外端麗沉穩的華商少女。
她並未打扮得花枝招展,可是眉目之間的溫和還有端莊卻叫人覺得,這應該就是一個十分賢惠的女子。
不知怎麼,他的心裡突然輕輕一跳,怦然心動。
她從遠處走來,他唯恐被人看見,勾著皺眉,嫌棄地要推開他的南安侯躲在了樹枝之後,透過了碧綠的樹葉看向她,依稀覺得,這從未謀面的姑娘叫人熟悉得很。
“姑娘,貴妃娘娘的話是何意?為何說要將你嫁給太子長子?難道這是在威脅你麼?”她身後一個丫鬟見四處無人,壓低了聲音凝重地問道。
“將我嫁於太子長子,這算什麼威脅。”“那女孩子笑了笑,並不在意,停下了腳,看著花園裡開得極美的花枝,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那瑰豔的花朵。
“怎麼不是威脅。不說東宮不穩,隻說太子長子都說,都說身體單薄,還,還子嗣艱難,這不是叫姑娘陪著東宮……”那丫鬟急了,在那女孩子不悅的目光裡不敢吭聲了,低聲說道,“還不是咱們老公爺在前朝總是與貴妃娘娘那樣作對,貴妃才會遷怒了姑娘。姑娘,你可是鄭國公府的嫡長姑娘,怎麼能嫁到東宮去。”她似乎很不願意叫她嫁到東宮,這女孩子卻看著她很久,才緩緩地問道,“貴妃給了你什麼好處?”
“什麼?”
“我也沒有想到,帶你進了宮中沒幾次,你就成了貴妃的人。”見那丫鬟驚慌失措,想要否認卻不能的樣子,女孩子笑了笑,溫和地說道,“想要從你影響我,影響祖父的態度,那絕不可能。你也不必幫貴妃娘娘說那些威脅的話。我鄭家滿門忠良,從不會因這點小小的威脅就忘記正統,忘記忠君。太子乃是元嫡皇子,又安居儲君之位,鄭家絕不會背棄東宮。若貴妃娘娘怨恨鄭家,將我嫁於太子長子,那也不是威脅,也不是懲罰。太子長子身體單薄,我來照顧就是。至於子嗣……若他一心待我,願意夫妻互相扶持提攜,就算無子,人生也未必不是圓滿。我更敬佩東宮上下這些年受到欺壓卻從未屈服,想必,太子長子也並不會是一個軟弱的人。”
“姑娘,我,我……貴妃娘娘她答應我……”
“我不將你發還貴妃。隻是日後,你與你的家人也不必留在鄭國公府。鄭國公府不養吃裡扒外之人。”
她的聲音溫和,卻沒有大度地原諒。
他站在茂盛的花枝之後,看著那女孩子一張端麗卻溫和的臉,隻覺得那一刻,春暖花開。
那天晚上,他躲在床上舔著筆尖兒,單獨給這姑娘開了個單行本,鄭重又羞澀地寫下她的名字。
鄭……大姑娘。
他失落地發現,他還不知她的名字。
她是鄭國公府的嫡長孫女,一等一的豪門貴女,正是花期,隻怕要求親的豪族公子不計其數。
可是他呢?困居冷宮,朝不保夕。
或許,他們沒有緣分。
就像是那一年冷宮之外燦爛的花枝,近在咫尺,可是卻是他無法觸及的美好。
當他的皇祖父駕崩,他入主東宮,忙碌後清闲下來他皇祖母問道,“是不是該給你尋一門親事了?”
他一愣,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那一年,那個端麗溫柔的女孩子,站在他不遠處的花枝之後,溫和地說著那些嫁給他也並不覺得是威脅的話。
他心裡生出幾分期盼。
“鄭國公府的大姑娘……當初經常來給您請安麼?”
太後似乎錯愕了片刻,看著他笑著問道,“你怎麼知道?這些年,鄭國公在前朝不答應先帝廢後廢太子,他們家的女眷也經常來給我請安。”
“風骨之族,令人敬佩。想必教養出來的女子也是如此。”他咳嗽了兩聲對太後小聲說道,“求您幫我偷偷口風,若那姑娘還沒有定親,若她願意嫁入東宮,那其實那姑娘……”他抬頭迎著太後戲謔的眼睛認真地說道,“我愛慕鄭國公府大姑娘。”
這樣的一句話,不知是從何時開始,或許是那幼年的時候叫他側目的風骨,也或許是第二面的時候的一見鍾情,還是當他能夠左右自己的人生,能為她撐開天地,給予她尊榮,他不願再隱瞞任何人。
若她願意嫁給他,他願意付出一生來對她好。
隻對她一人好。
她期待夫妻扶持,一心一意,他會給她。
哪怕是他先動了心,可是他願意等待她,給她自己全部的珍惜喜愛,叫她也能愛上他。
當她嫁入東宮,滿目大紅,他笑著握住她的手低聲說道,“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她抬起眼,明亮的燭光落入她的眼睛,璀璨生輝。
他終於知道她的名字。
阿媛。
曾經不可觸及的花枝,終於落在了他的懷中。
第156章 番外六
李穆陰沉著臉坐在皇帝的宮中。
皇帝的面前有一個剛剛被抱了來,哭哭啼啼的小襁褓。
裡頭一個剛剛出生的小紅猴子正哭得大聲。
吵得慌。
皇帝的身邊,大皇子二皇子兩顆小豆丁都站在皇帝的面前。
父子三人都很呆滯。
李穆看著這父子三個的熊樣,臉色更加陰鬱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皇後娘娘生下了皇三子!”都說皇子多了,皇家就越發穩固。
雖然早些年都說皇帝子嗣有礙,還因皇後當年生了大皇子生出了朝中動蕩,鬧出許多風波,可是如今,皇後這都生第三個了,誰還會相信當年的那些流言蜚語。
更何況皇後娘娘當真是十分能幹。
從不生公主,這可是連生三子啊!
產婆跪在皇帝的面前,臉都笑開了花兒了。
三個皇子,皇帝真是有福氣的人,大概前生積德行善,因此才會有這樣的好福氣吧。
皇帝看著這產婆,還有兩旁正目光炯炯的一些皇族女眷,哈哈大笑,仿佛十分歡喜,龍顏大悅。
兩個皇子小包子臉上也慢慢地擠出了快活輕松的笑容,歡呼起來。
“沒錯,這是大喜事!重賞,重賞!”皇帝笑了兩聲,歡欣無限,顫巍巍地把自己第三個兒子抱在懷裡,笑得太過開心,臉頰都抽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