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忙一場。
許久之後,鳳樟捂著嘴角,將喉嚨裡的一口血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心口劇痛,被皇帝杖責之後的傷勢也並未痊愈,搖搖欲墜。
“殿下?”下人急忙過來攙扶他。
可是鳳樟卻冷冷地看著他。
“太子妃有孕這麼久,為何你才來告訴我?”東宮有喜都已經在京都傳遍了,鳳樟如果不是養傷,不能隨意出府,他早就知道了。可是因他養傷,消息不通,這些皇子府的下人竟然也瞞著他。
當看著這下人支支吾吾,鳳樟便冷冷地問道,“你在怕什麼?”
他的聲音冷冽,那下人支支吾吾片刻,才輕聲說道,“是娘娘的意思。說是怕殿下知道了心裡難受,叫咱們都不許來告訴殿下。”這一句“娘娘”,鳳樟臉色一沉,心裡頓時沉甸甸的,問道,“是母親?”
羅氏不叫人告訴他東宮的喜事,是為什麼?
是了。
如果叫鳳樟知道太子後繼有人,那羅氏曾經撺掇鳳樟謀取皇位,落到如今的下場,鳳樟怎麼可能不怨恨這個點燃了他的野心,叫他如今幾乎沒有退路的生母?
為了自己能繼續過舒坦日子的私心,竟然隱瞞了他這樣大的事。
鳳樟一時之間隻懷疑羅氏是不是真的恨他。
這世上再沒有一個母親,會這樣坑自己的兒子。
被羅氏這樣坑害,直到如今羅氏還隻小心眼地隻想著她自己,完全沒有顧念自己的兒子,鳳樟恨得眼睛流血。
他正看著那渾身戰戰兢兢的下人在咬牙切齒,卻聽到外頭傳來羅氏的哭聲,片刻之後,羅氏便撞進了屋子裡,見鳳樟面沉似水,氣色與從前不同,羅氏心裡害怕了一下,卻有恃無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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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怕什麼呢?鳳樟為了自己的孝順的名聲,為了他自己的前程,不管是為了什麼生氣,都得對她這個母親畢恭畢敬的。
羅氏這段時間的生活過得不錯,自己覺得比在宮裡被皇帝與太後打壓的日子好過多了。隨心所欲,而且永遠都是說了算的那個,就算是有什麼不合自己的心意,隻要一哭二鬧三上吊,鳳樟就得對自己妥協。
因為在二皇子府過得十分順心,羅氏雖然已經有了衰老的痕跡,可是現在氣色卻很精神奕奕。
當看見鳳樟沉默地看著自己,羅氏已經不在意兒子的心情,有恃無恐,捂著臉哭著說道,“你這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我好不容易把你生出來,把你給接回皇家,叫你恢復了皇子的身份,可是你怎麼對你自己個兒的親娘的?!我被你的女人這樣羞辱,你還在做什麼?!不孝順的東西,我要進宮跟皇後告你!”
她哭得叫人頭疼,鳳樟這段日子已經經歷過這樣的折磨很久了,見她隻知道為了自己的好日子逼迫他,卻完全沒有想過他這個兒子,至今還若無其事地瞞著東宮的消息,一張俊臉都氣得通紅。
他想說什麼,可是喉嚨裡的血氣卻叫他說不出來。
“娘娘,您怎麼能這麼逼迫殿下呢?”羅氏在哭著的時候,小羅氏便走進來,在羅氏仇恨的目光裡輕輕嘆息了一聲,走到鳳樟的身邊含淚說道,“殿下才剛剛傷勢好了些,娘娘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大聲叫罵,難道傳出去了,損害了殿下的威嚴,娘娘就能好過了麼?不求娘娘如何懂事,可是知道也要愛惜我們殿下。他好歹是娘娘的親生兒子,娘娘半分都不慈愛體恤麼?”她聲音柔柔的,鳳樟隻覺得這就是泉水一般,叫自己已經憤怒得要裂開的心都滋潤清冽了許多。
羅氏卻看著沒良心的小羅氏,氣得渾身發抖。
“你這個小賤人。”她指著小羅氏眼睛紅紅地說道,“早知道你是這樣的賤婦,我就不該叫你進門!”
當初小羅氏尚未進門的時候多乖巧啊,在她的面前作小服低,十分孝順恭敬。
她天天叫著“姑母”,在她的面前侍奉得十分用心,羅氏那時候覺得她是個孝順的孩子,跟自己一條心,比唐萱與明月都好。
因為覺得這是自己的親侄女兒,又對自己孝順,羅氏在答應在鳳樟的面前說小羅氏的好話,也答應了小羅氏進門。
誰知道小羅氏進了門就態度大變。
她還不如總是在裝模作樣的唐萱呢。
自從承寵成了二皇子身邊最心愛的女人,小羅氏就握緊了二皇子府的大權,不僅唐萱姐妹,明月母子要避她的鋒芒,就連羅氏這個二皇子的生母都要受她的節制。
從小羅氏當家,羅氏的生活就變得不怎麼舒服了,不僅服侍的丫鬟少了,新衣裳少了,就連每天的吃食也都慢慢地變得不那麼豐盛。小羅氏口口聲聲為二皇子府節儉家用,可是也不能刻薄到二皇子生母的頭上去呀。
誰知道羅氏氣勢洶洶地來尋小羅氏一個公道,小羅氏卻指責她不知道體恤自己的兒子,隻知道奢華享樂,一點沒想過二皇子養家的艱難,既然是被廢出宮中的廢妃,有口吃的就不錯了。羅氏都被小羅氏這翻臉不認人給驚呆了,這才來找鳳樟做主。
她一副萬萬萬沒有想到的樣子,小羅氏卻笑了笑,看著羅氏說道,“娘娘喜歡榮華富貴,那為何不回宮裡去呢?咱們兒女也艱難。我雖然是娘娘的侄女,可也是殿下的妻子。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娘娘敗壞殿下的家業呢?”
她如今最得鳳樟寵愛,雖然娘家羅家已經被闔族驅逐出了京都,不過有鳳樟的寵愛,她也並不害怕自己的地位。且二皇子已經答應她了,等她生下兒子,就母憑子貴,請封正妃。當初那明月都能憑著生下庶子成了二皇子側妃,她出身比明月更好,更得二皇子的喜愛,又有兒子的面子,皇家就算是為了小皇孫,也會接納她的。
因為心裡有了底氣,小羅氏便覺得羅氏十分礙眼。
踩在她的頭頂作威作福,要這要那,憑什麼?
整天想著榮華富貴,可是這二皇子府日後不都是小羅氏的孩子的麼?
就算鳳樟要把她生的第一個兒子過繼給東宮,那她再生第二個繼承二皇子府不就好了。
誰說她隻能給二皇子生一個的。
羅氏敗壞二皇子府的家業,那就是敗壞小羅氏兒子的家業,小羅氏當然不能同意。
羅氏於她來說,雖然是姑母,可是這麼多年從未見過,也沒什麼感情,她為何要為了她處處退讓?
此刻靠著沉默不語的鳳樟,小羅氏便冷哼了一聲。
鳳樟卻推開她,端詳了她許久。
“殿下?”小羅氏茫然地看著鳳樟。
見她十分茫然,仿佛毫不知情,鳳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看著她輕聲問道,“京都最近的事,你不知道?”
“知道什麼?”小羅氏疑惑地問道。
她覺得鳳樟此刻的臉色似乎有些不對勁。
這樣的鳳樟叫她感覺到格外害怕。
“太子妃有了身孕這件事,你不知道?”小羅氏如今當著二皇子府的家,鳳樟不相信她完全不知道。
可小羅氏竟然是真的不知道。
她最近春風得意,每天承寵,正將二皇子府的滿園春色全都壓在手底下,每天過得十分愉悅,隻等著趕緊給二皇子生兒子呢,誰知道二皇子竟然問了這麼一句。
見小羅氏真的不知道,鳳樟便將目光看向目光閃爍,臉色變化了的羅氏。
“母親是知道的,是麼?”鳳樟覺得羅氏此刻的樣子狠狠地刺痛了自己的心。
他不明白。
羅氏這個生母到底是來毀滅他,還是想要逼死他。
他的眼睛慢慢地赤紅,在小羅氏想到了什麼花容變色之中,慢慢地走向羅氏輕聲問道,“母親叫人瞞著我們?”小羅氏剛進門,就算是掌握著二皇子府,可是也未必人人都聽她的。羅氏身為鳳樟與大公主的生母,這府裡的下人聽羅氏的吩咐不將東宮有喜這件事告訴鳳樟與小羅氏,也不是不能理解。
鳳樟覺得自己的心口疼得厲害,羅氏心虛了半晌,卻突然哭著說道,“你是在逼問我這個做母親的麼?你好沒有良心啊!為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陛下的寵愛,皇後娘娘的照拂,還有宣平與阿穆的孝心,我什麼都沒了!如今,你竟然還想要逼死我麼?!”
她擅長惡人先告狀,數落著鳳樟的罪過哭著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對我大喊大叫?我是你的母親,你怎麼能對我這麼兇?阿穆,阿穆從來都不會對我嚷嚷。”她哭著懷念著李穆的樣子落在鳳樟的眼裡,隻覺得刺眼極了。
羅氏如今吃著他的,喝著他的,用著他的,叫他千依百順地對她。
可是在她的心裡,如今心心念念的竟然隻是廣陵侯李穆?
那鳳樟算什麼?
他在羅氏的心裡到底算是什麼?
李穆從沒有奉養羅氏,可是羅氏卻覺得李穆比鳳樟孝順得多,這到底是想做什麼?
想要逼死他麼?
“母親不必說這些,我隻問你,東宮有喜這件事,母親是不是知道?”鳳樟眼睛赤紅地看著羅氏。
他的樣子幾乎在崩潰的邊緣。
任誰在皇位隻距離自己那麼近的時候,卻被晴天霹靂,都會覺得無法承受。
對於鳳樟來說,他失去了那麼多,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太子了。
如果太子有了兒子,他這麼一個面容破損的皇子又有什麼價值?
李穆當初一個瘸子都被朝中嫌棄,他還不如李穆呢,是破了相,又被皇帝厭棄,日後的前程隻怕也沒有了。難道叫他就這麼一輩子庸碌地做一個二皇子,然後在太子還有太子的兒子的手下瑟縮地活一輩子麼?
這一刻對於鳳樟來說,是一切的憧憬還有期待,人生全都崩塌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