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少年笑著搖了搖頭輕聲說道。
就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喧哗還有喧囂,唐菀微微皺眉,卻見少年已經霍然起身,眼底露出幾分怒意。
“外面的是誰?”唐菀見他惱怒,便好奇地問道。
“不是要緊的人。”然而外面傳來一個男人央求還有呼喚的聲音。
“菀菀!菀菀!”
這個稱呼叫唐菀的目光不由生出幾分恍惚。
這個稱呼在她的後半生之中再也沒有人喚過。
這樣喚她名字的,在她那不怎麼叫人愉悅的前半生裡也隻不過是一個人而已。
“外面的是二皇子?”唐菀見兒子已經氣得全身發抖,自己卻並不惱怒。
“他竟敢驚擾母妃靜養!”
“打發他走吧。”聽著那一聲聲帶著哭泣的呼喚,唐菀半分都沒有觸動,她隻是覺得有些冷……這樣暖暖的日光裡,她慢慢地拿手緊了緊身上的毯子,覺得自己又有些困了,含糊地說道,“你不必在意他。對於他……我隻慶幸那一年,我並沒有嫁給他。”
她伸出手對兒子笑了笑,看見英俊的少年沉著臉坐在她的身邊,便露出笑容來想叫他高興些,“不必理會他,他又算什麼?我慶幸他當年退婚,也慶幸那一年嫁給你父王。”
就算她嫁給的隻是清平郡王的靈位,就算她進門就做了寡婦,可是她卻想,她嫁給清平郡王的後半生,似乎總是笑著的。
可是在有二皇子的前半生,她卻總是傷心的。
高下立見。
她懶得見一個意圖傷害自己的陌路人,隻是覺得自己越發地困倦了起來,又覺得自己手心裡兒子的手格外地暖。
Advertisement
她垂了垂眼,又忍不住彎起眼睛笑了起來,在心有所感,年少英俊的臉上滿是淚痕,慢慢跪在自己身邊的兒子的哽咽之中低聲說道,“我嫁給你父王,從未後悔,也一直覺得自己很幸福。”
是啊。
她在自己最落魄倉皇的時候嫁給他的靈位,受到他半生的遺澤庇佑,一直都很感激他。
他救了她。
她艱難地轉動著手中的佛珠。
“我為你父王求了半生的佛,隻求若有來世,保佑你父王平安順遂,一生康健。”握著佛珠的手慢慢地垂落在軟塌上,唐菀是真的覺得倦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卻又忍不住喃喃叮囑少年,“你要好生孝順太後娘娘,跟著南安侯在軍中好好歷練,不要墮了你父王的威名。”
她這一生,可憐過,卑微過,也風光過,顯赫過。
可是最後的時候,她一生之中所有的記憶都遠去了,隻剩下了最後的一點不甘與遺憾。
漫天神佛庇佑,如果當真有來世,能叫他長命百歲,平安歡喜一生就好了。
珠串墜落在地,一聲輕響,佛珠四散。
第2章
唐菀昏昏沉沉地聽到耳邊傳來哭聲。
年少的女孩兒的細細弱弱的哭聲,叫她覺得有些陌生。
印象裡,在清平王府,她的身邊並沒有這樣陌生的,她不知道的年少的女孩子服侍她。
當最後一個身邊忠心耿耿服侍她的丫鬟被她嫁出去以後,唐菀雖然對身邊服侍的丫鬟不及從前留心,可是她身邊丫鬟的聲音還是記得清楚的。
可是此刻在她耳邊回蕩的丫鬟的哭聲,在陌生之外,又叫她有一點點熟悉。
她閉著眼睛,嗅到屋子裡有淡淡的檀香的香氣,床板硬邦邦的,身上蓋著的被子也不是她一貫喜歡的錦被,還有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激烈的女孩子的聲音含恨說道,“哭,哭什麼哭!都是他們對不起咱們姑娘!你這樣哭,等姑娘醒了豈不是更傷心?為了那起子小人傷心才不值得!”
雖然這聲音聽起來厲害,然而卻也帶著幾分哽咽,唐菀渾渾噩噩之中有些茫然,努力張開眼睛,就見床邊正側坐著兩個美貌的丫鬟。
她看見這兩個丫鬟的那一刻,眼睛微微張大,覺得不可思議。
眼前的這兩個丫鬟,她自然是認識的。
她們陪著她出嫁,嫁到了清平王府。
在那一年她瑟縮成一團絕望地被太後挑中,賜婚她和已經戰死的清平郡王,滿京都的人都知道她進門就要做一個可憐冷清,一輩子都沒有前程了的寡婦的時候,隻有她們倆和自己一同出嫁。
那時候她們主僕是做好了一輩子做可憐蟲,一輩子都要在清平王府冷清地,悽涼地等死的準備,因此那一年雖然她出嫁就是郡王妃,可是整個唐家卻也隻有這兩個丫鬟無論她是怎樣落魄悽涼也要跟著她一同嫁過去。
至於其他的丫鬟都尋了各種理由留在唐家。
唐菀也沒有阻攔她們。
畢竟對於唐菀來說,既然丫鬟們的心都已經不在她這個主子的身上,又何必叫她們跟著自己去吃苦,叫她們對自己心生怨恨呢?
隻是當她嫁到清平王府,卻發現日子並不難過。
太後垂憐她出嫁就要守寡,也見她性子懦弱,恐她被人欺負,因此對她一向疼愛維護,處處照應。
逢年過節,無論是什麼時候宮中的賞賜,清平王府的那一份都是最豐厚的。
因太後的緣故,皇後對她也極好,時常請她入宮在她的跟前說話,因為她得到了太後與皇後的疼愛,因此……竟然在京都之中也沒有人可以小看。
世人都知道清平郡王妃是宮中紅人。
她嫁給了戰死邊陲的清平郡王鳳弈,其實日子過得不壞,跟著她的兩個丫鬟素月素禾自然也沒有吃什麼苦頭,就算是她們到了年紀,被唐菀嫁了出去,可是也時常回到郡王府陪伴她,和她說說外頭的闲話,叫她覺得日子過得很松快。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素月素禾其實也已經是做娘的人,唐菀萬萬沒有想到,她再一次張開眼睛,看到的竟然是年少時的素月和素禾。
唐菀眨了眨眼睛,看著義憤填膺的素月還有垂淚哭泣的素禾,又覺得這一幕格外眼熟。
她覺得眼前的一幕有些荒誕,可是卻又在下一刻不得不承認,她死了,可是她又活了。
眼前的這場景叫她知道,她重新活過來,回到了她曾經十五歲那一年的夏天。
這眼熟的一幕,正是在她已經被二皇子鳳樟退親之後。她惶恐無助,整日裡躲在房裡哭,還大病一場。
在鳳樟來瑞退親時,她在她大伯母長平侯夫人的逼迫之下,在她祖母長平侯太夫人一句句的“不懂事”的逼迫之下,在所有人嘲笑譏諷的目光裡含淚答應了鳳樟的退親,叫他可以如願以償迎娶她的堂姐,長平侯夫人的嫡長女唐萱。
可是她的退讓和隱忍並沒有叫長平侯夫人感到滿意,長平侯夫人的心裡還是覺得對鳳樟曾經與唐菀定親如鲠在喉,當唐菀答應退親,因此被人冷嘲熱諷說闲話因此大病一場的時候,長平侯夫人借口唐菀生病不吉利,會衝撞唐萱和鳳樟定親的喜事,因此把唐菀送到了唐家的家廟裡來。
唐菀出身長平侯府二房,自幼喪父喪母,當被長房逼迫,她孤苦伶仃,彷如孤魂野鬼一樣被趕到了這荒冷山中的唐家家廟裡來等死。
二房隻有她這個失去了父母庇護的獨女一個,因此當她被長平侯夫人皮笑肉不笑地送出來,沒有一個人說話。
太夫人沒有。
得到了她讓出的婚事的堂姐唐萱也沒有。
她們都在歡歡喜喜,興高採烈地籌辦唐萱與二皇子鳳樟的婚事。
雖然鳳樟並沒有從宮中討來賜婚的旨意,不過他的母親羅妃是如今剛剛登基的新君後宮的唯一一個嫔妃,除了皇後之外,新君的後宮隻有羅妃一人。
羅妃不僅生了新君的二皇子鳳樟,還有與鳳樟為龍鳳胎的大公主,除了生了太子的皇後之外,羅妃乃是後宮之中第一得意的人。就算鳳樟因退親別娶因此惹怒了宮中沒有得到賜婚的體面,可羅妃卻把這婚事的風光撐得足足的。
她仿佛是要把虧欠了鳳樟的那十幾年的光陰與疼愛全都補全給兒子,因此鳳樟下聘唐家的時候,赫赫揚揚無數的聘禮,風光無限。
長平侯府因這門婚事越發榮耀體面。
可是這樣的風光與快活之下,卻沒有人還記得被退婚的另一個姑娘。
她悽冷地被丟到了深山中的家廟裡,外頭的歡喜慶祝半分佔不到,甚至連服侍她的,也隻有對她不離不棄的兩個丫鬟而已。
想到這裡,唐菀輕輕地吐出一口氣,掙扎著爬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重新回到了十五歲那一年。
可是不管怎樣,她總是想要過好日子……和這些年在長平侯府謹小慎微,大氣都不敢喘的生活完全不同的日子。
“怎麼了?”她低聲問道。
其實她已經想起來了為什麼素月素禾會這樣傷心難過。
不僅僅是因為她被鳳樟退親,被自己的堂姐取而代之,更是因為長平侯夫人把她的名字記在了送到宮中為清平郡王遴選正妃的名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