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三哥在寫給他的信裡也說了,三哥知道他被謝蘭池和顧澤軟禁在宮中,不得已才做了皇帝。
三哥也知道,他喜歡喬紗,拿了喬紗的黑發做信物,說可以幫他除掉謝蘭池和顧澤,讓他得到想到的。
隻要他們兄弟聯手,除掉謝蘭池和顧澤之後,這皇帝他做不做都無所謂,三哥比他更適合做皇帝。
他隻要紗紗。
他伸手去替三哥推輪椅,低下頭與三哥說:“我想見紗紗,三哥,我該怎麼做?”
李容修瞧著跟在他們二人身後的內侍,那全是謝蘭池的人,他慢慢說:“自然是要先殺了謝蘭池。”
他絲毫不避諱謝蘭池的耳目,他便是不說,謝蘭池也知道,他回來就是為了殺他。
李容昭皺住了眉,可是他該怎麼殺謝蘭池?這宮中全是謝蘭池的人,他隻是謝蘭池手指下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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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紗確實有些不舒服,她這一日都不曾好好用過飯,在馬車裡便有些惡心。
入了永寧宮之後,幹嘔了兩次,怕自己吐出來,蜷在了榻上躺了一會兒。
隱隱約約聽見,謝蘭池傳了太醫來。
太醫跪在榻邊替她診脈,無非還是之前葉太醫替她診過的那些舊疾。
隻是這一次,謝蘭池親耳聽到太醫說,她曾經被藥傷了脾胃、身子,恐怕調理也難好。
他立在榻邊,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他親自替她熬了藥,又命人準備了一碗素面,才來榻上輕聲叫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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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已是黃昏,殘陽血一般披在天際,將偏殿照出美麗的光線,她歪在榻上睜開了眼,那麼沒有血色的臉,瞧著讓人難受。
“餓不餓?”謝蘭池伸手將她扶起來,讓她靠坐在榻上,將她的步搖慢慢摘掉了,替她卸下那些發飾,想讓她舒服點,“藥熬好了,先吃些素面墊一墊,再將藥喝了。”
一旁的宮女,忙端著盛在碧玉碗中的素面,奉給了謝蘭池。
謝蘭池接在手裡,吹涼了才喂給她。
她卻將頭一偏,靠在軟枕裡,對他說:“你跪著侍候我。”
謝蘭池的手一頓。
旁邊伺候的宮女和殿中的內侍全驚了,各個低著頭噤若寒蟬,這宮中連聖上也不敢讓廠督大人跪下伺候,連伺候也不敢……
她們不敢抬眼瞧謝廠督,隻怕他發起火來殃及池魚。
她們卻不知,謝蘭池根本沒有動怒氣惱。
因為他很清楚,她在泄憤。
就像那碗泔水一樣的藥,她痛苦的時候,心裡就會恨他。
“你不想跪下?”她扭過頭來,冰冷的眼不滿地看著他,抬手將他手中端著的碗打落在了地上,“那就不必伺候我了。”
碗鐺啷啷地碎在地上,滿殿的宮女內侍慌忙跪下,大氣也不敢喘,隻聽那位貴妃肆無忌憚地說:“我要見李容昭,讓他來伺候我。”說完又補道:“不然,李容修也成。”
這話光是聽起來都叫人心驚膽戰,直呼聖上名諱,又說楚王殿下也成……哪一句都能掉腦袋。
可謝廠督一絲發怒的跡象也沒有,他甚至用自己的衣袖,為她擦掉了濺在手指上的面湯,平靜又耐心地問她:“我跪下伺候你,能讓你好受點嗎?”
“看你痛苦,我就能好受。”她答得沒有猶豫。
隻見謝廠督站了起來,去到桌邊又親手盛了一碗素面,回到榻邊,撩起袍角跪了下去。
宮女和內侍在那一刻,將臉幾乎貼在了地上,驚懼至極,哪裡敢看。
那個在宮中見了聖上也無需行禮下跪的謝廠督,怎麼會跪一個女人?一個剛剛封了貴妃的女人?
誰敢相信這是真的。
可喬紗卻覺得不過癮,他隻是跪下了而已,她可是被他復制了痛苦,重新又體驗了一次。
“跪近點。”喬紗胃裡刀子攪動一樣頭,躺著一會兒,連頭也開始跟著痛,看著他低眉垂眼地跪在那裡,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心中愈發鼓脹起折磨他的泄憤的衝動。
他端著手中的素面,又朝榻邊跪得近了近,掀起垂著的眉睫看她,“吃面吧。”
那面細若銀絲,他盛在湯勺裡喂給她。
喬紗張開口,賞臉地吃了一口,咽下去跟咽刀子一樣劃拉著她的胃,但她忍著,一口接一口地吃了一小碗。
他臉上漸漸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又端來湯藥,哄著她說:“這藥裡加了山楂,並不苦,你喝一口,若是苦的話我就陪你一起喝。”
他仍然跪著,喂了一小勺子給她。
喬紗看著他,喝下那一小勺子,輕輕說:“謝蘭池,你這個樣子可真賤。”
他愣愣地看著她,唇色一點點發白,一雙眉那麼慢地蹙緊,又松開。
他傷心了。
他捧著一顆真心,小心翼翼地待她,卻被她一再地踐踏侮辱,怎麼能不傷心呢?
可她就是要讓他傷心,他越傷心,她就越舒服,她才不要一個人受著他給她帶來的痛苦。
101輕輕嘆氣,他為宿主嘆氣,她曾經也這麼反反復復的痛苦是嗎?她何嘗不是一個被折磨瘋的人。
亞蘭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復制別人的痛苦,他選擇了共淪亡,那也隻能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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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下來時,喬紗在榻上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之間她聽見有人在與謝蘭池說話。
似乎是顧澤。
他壓低了聲音在質問謝蘭池,到底在想什麼,既然她已入宮,不許新帝見她隻會逼得新帝愈發與他們對著幹。
還說了什麼,她也聽不太清。
隻隱約聽見謝蘭池說:“她不舒服,小聲些……”
她昏昏沉沉地又睡了過去,卻睡不安穩,胃裡總在痛,隔一會就痛,她手掌壓在胃上,睡得一陣陣痛出冷汗。
她迷迷糊糊的像在做夢,夢見有人在她身邊,拿著帕子一遍遍地在替她擦汗,拉開她壓在胃上的手,手掌貼著她的胃一圈圈地揉著……
那手掌沒有李容修的舒服,涼涼的,像是總也暖不熱似的。
可那隻手一直在揉,耐心地,緩緩地,沒有停下來過。
她聽見他的呢喃聲,聽不太清,隻隱約聽見“菩薩……庇護她……”
她在那呢喃聲中睜開了眼,看見謝蘭池那張月一樣的臉,他愣怔地抿住了嘴。
“吵醒你了嗎?”他輕聲問她,手掌仍然貼在她的胃上。
喬紗癔症一般望著他,啞聲問他:“你方才在向菩薩祈禱什麼?”
她沒聽清。
他頓在那裡,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地撥開了她額頭的碎發,溫溫柔柔地替她挽到耳後,問她:“還想吐嗎?”
殿中沒有點燈,隻有窗外透進來的月色,清清冷冷的月色,被茜紗窗映出淡淡的緋紅來。
令她和他看起來,溫柔綺麗。
她點點頭,脆弱蒼白的臉靠在他的手邊,看起來那麼楚楚可憐,那麼乖。
可她眼眶卻是紅了,紅得謝蘭池心跟著一顫,聽見她啞聲說:“我想見李容修。”
謝蘭池的手僵在她的臉旁,聽著她紅著眼眶,悶啞的聲音,心仿佛被她傷透了。
她說:“你能不能讓李容修來陪我?他陪著我,我就能好受點。”
為什麼?
他陪著她,比不上李容修陪她嗎?
李容修能做的,他有什麼不可以為她做的?
她就是為了看他心碎對不對?用李容修來傷他的心。
他垂下眼問她:“我陪你,不好嗎?”
她望著他,輕輕搖了搖頭,什麼也沒再說。
這比打他,罵他,羞辱他,還令他痛苦難過。
她明明已經病得沒有力氣折磨他,卻還是能輕而易舉地讓他痛苦。
他不想找來李容修,可她後半夜吐了起來,將她吃的面,喝的藥全吐了出來。
這一次她出奇的安靜,躺在榻上哭了一會兒,又說:“李容修什麼時候能來看我?”
謝蘭池收拾著她的穢物,替她換好衣服,心酸得早已不覺得疼了。
她真的,那麼愛李容修嗎?
他到底還是去找了李容修,李容修沒出宮,就待在永寧宮不遠的偏殿中,他也沒睡,隻是換了一身幹淨的新衣,坐在窗戶下,就像是在等著他,亦或是喬紗。
夜半的宮中一片死寂,隻有李容修輪椅的聲音。
謝蘭池將他帶進了喬紗的寢殿中,親自推著他過去。
榻上的喬紗聽見聲音,從榻上轉過身來,看見李容修,眼眶一瞬蓄滿了淚水,對他伸出了手。
那一瞬,連李容修也誤以為,她愛上了他,那麼那麼愛他。
可惜這錯覺沒有維持多久,他坐在榻上捧著她的臉,手掌貼在她的胃上,才讓她冰冷的身體,漸漸暖和起來。
她便看著退到內殿外的謝蘭池,極輕極輕地對李容修說:“你暫時不要動謝蘭池,我還有用。”
李容修的手指輕輕一頓,在心中嘆氣,捧著她的臉,垂下臉去看她,低低問她:“你不是想我嗎?”隻是為了叫他來,告訴他這個?
隻是因為,她怕他殺了謝蘭池嗎?
喬紗望著他,仰頭輕輕親了親他的唇,在他唇齒邊說:“那你想我嗎?”
她的氣息全湧在他鼻尖,唇是涼涼的,他早就情生意動,輕輕蹭著她的唇,想替她暖熱,抓起她的手掌,按在他酸酸楚楚的心口,呢喃說:“我想不想你,你還感受不到嗎?”
他的一顆心跳動在她掌心裡,任由她捏扁了揉圓了,她還不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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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外殿裡,隻有謝蘭池一個人坐在燈臺下,他看著煌煌燭火,那被火燒得跳動的燈芯,多像他。
內殿隻隔了一道紗簾,他沒有側頭去看紗簾內的影子,何苦去看。
他聽見他們似乎在竊竊私語,卻聽不清在說什麼,如今又何苦去聽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