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佛祖給他的佛珠,設下結界,打散了他幻化出來的身體幻影,將他又困在了蓮花湖之中。
他從那時變成了訓誡者,訓誡他,他化成人身是妖,是魔,不是人。
訓誡他,他便是化成了他的模樣,用他的名字也不是人,隻是一個模仿他人的妖邪。
訓誡他,不要因一時好奇,誤入歧途,原本他隻用再山中再淨化幾十年,變可回到佛珠身邊,那時他功德圓滿自然可以成仙。
可這些,終究是無用的。
明遠那時候沒察覺,聖蓮不知何時從湖底蔓延出去,一直探出了這座山,在山之下的小溪旁開出了一朵紅蓮。
明遠隻知道,他在那一次之後就很安靜,卻不知他在山下的小溪旁見到了各式各樣路過的人。
明遠發現端倪,是從聖蓮開始問他——你覺得張生這個名字好不好?
——那劉勇呢?
這些陌生的名字,明遠從未提過,這座山也從不許任何人踏入,明遠便猜到,他離開過這座山。
明遠為了警示他,故意與他打了一個賭,明遠準許他幻化成人身,去做一日的人,無論他做張生還是劉勇,隻要有人肯真把他當做人,與他結伴過人的日子,無論是親人、朋友、伴侶,都算他贏。
贏了,明遠便徹底解開結界,放他去做人。
但若是輸了,他便要回到山中,在期限滿之前,永遠不得再化成人身,不得離開這座山。
“那結果呢?”喬紗禁不住催促的問他。
窗外隱隱泛起青白色,像是要天亮了。
“結果,他輸了。”明遠看了一眼窗戶,“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兩個“張生”,他幻化成別人的模樣,用著別人的姓名,怎麼能算做人?隻是一個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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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知會如此,聖蓮本就不是人,卻要模仿他人做人,隻會被正派當成妖魔。
聖蓮不經人事,太過天真了,他化作張生,去往張生家中,要與張生的妻子、家人過日子,怎麼能不被當成妖魔?
當天夜裡這附近的正派宗室弟子,便前來除他這個妖。
這些與聖蓮來說,隻是一些小法術而已,根本傷不了他,傷他的是張生的家人和妻子。
張生的家人和妻子,為了幫助正派弟子除掉他這個妖魔,假意把他當成張生,對他噓寒問暖,還做飯給他吃。
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吃到人的飯食。
可飯裡下了藥,衣服裡貼了符咒,他被傷的遍體鱗傷,險些要將張生一家全殺了。
是明遠趕到將他帶回了山中,告訴他,他輸了。
明遠以為他會至此不再幻想著做人,他那之後也確實安寧了很長一段時間。
可不到半年的一日,明遠在山中嗅到了人的氣息,他忙趕過去,發現聖蓮再次化成了人身,這一次他沒有再化成他的模樣,而是一副陌生的面孔,並且還抱著一個已經死掉的女嬰。
他說他有了名字,他自己的名字,說那嬰孩是他的孩子。
“這就是我看到的夢境。”喬紗握住了明遠的手指,“然後呢?他叫什麼名字?那孩子從哪裡來的?”
可明遠還沒答她,背後的房門就被敲響了。
喬紗被氣的抬手便要將門外人擊遠,卻聽那人著急的道:“明遠聖師,海上月前輩的身體忽然出現了屍僵,恐怕他們出事了。”
屍僵?
“就是屍體僵硬了。”101為她解釋,“這個世界,元神離體不算是死亡,修仙者的身體會保持著昏睡的狀態,但一旦他的元神,也就是三魂散了,就是死了,身體會變成屍體,出現屍僵。”
這麼說,海上月死了?他們沒將阿加從陰界救出來?
沒用的正派。
喬紗起身跟著明遠一起出去,去了隔壁房中看海上月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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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是發紫的僵硬掉了。
眾人圍著那具屍體,慌亂的在問明遠該怎麼辦。
山中忽然刮來一陣腥腥的風,期間還夾雜著腐朽的味道。
明遠與喬紗齊齊看出去,隻見微微透亮的細雨之中,謝明君提劍而歸,他的一身白衣被雨水打湿,滿頭的銀發此刻已隻剩下額前的幾率,一頭烏黑的發,將他蒼白的臉襯得格外沒有血色,死人一般。
他徹底成魔了?
喬紗清晰的從他身上聞到陰氣和腐朽的氣息,那氣息她不知道是什麼。
但其他人卻知道,是仙者入魔的陰戾之氣。
謝明君,入魔了。
所有人在謝明君出現那一刻,便確定他已不是之前的謝明君,他入了魔,他已被心魔所吞噬。
諸位掌門看向那位師祖,師祖握著佩劍朝他們暗自使了個眼色,幾乎是立刻達成了決定。
在謝明君步入禪房之時,他們紛紛讓開,環繞住謝明君,布下了結界將他困了住。
“謝聖君莫怪。”那位師祖加固結界,警惕的盯著他說:“我們設下結界隻是為了防患於未然。”他頓了一下問謝明君:“謝聖君是否已經入魔?”
這個答案很明顯,他隻是為了確定一下謝明君現在是否還有理智。
謝明君站在結界之中,並沒有動,他沒有看眾人,他隻看著喬紗,喬紗站在明遠的身側,她身上還披著明遠的僧袍,隻這樣便令他眉心隱隱跳動。
“是。”謝明君將腕上的束魔繩結再次勒緊,那繩結早已沒入他的皮膚之中,滲出血來,這樣才能令他清醒,他不能失控,他決不能輸給心魔。
謝明君垂下眼,將一樣東西從衣袖之中掏出來,遞給了明遠。
他的手指青紫一片,拿著一把碧玉發簪,發簪是海上月的,眾人很清晰的從發簪上感應到一縷陰魂。
“海前輩舍棄他的天地二魂,找出了阿加的一縷陰魂。”謝明君手指在細微的發顫,是被束魔繩捆的,“卻隻有一縷微弱的魂。”
什麼叫微弱的魂?
喬紗隻看到簪子上,一縷如同點燃的檀香的香線,細細的一縷繞在簪子上,連是三魂之中的哪一魂也感應不出。
——“是阿加嗎?那是阿加嗎?”
她身體裡的小聶忽然激動起來,試圖要控制著她的身體去拿那支簪子,卻被她按壓在了體內:你最好別輕舉妄動,不然阿加就救不回來了。
她對小聶說。
小聶果然安靜了下來,隻輕輕的對她說——“他們會不會騙我?拿了別人的魂魄來騙我?”
喬紗竟對他生出憐憫之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她對他說:他們騙不了我。
他徹底安靜了下來,不再說一句。
喬紗也沒有主動去拿那簪子,簪子被明遠接在手裡。
其他掌門一個個再問,海上月呢?
謝明君垂著眼,握緊佩劍說:“海前輩天地二魂俱散,他的命魂墜入陰界之中,進了輪回道了。”
所有的人,一下子面如死灰,仿佛死了親爹一般。
喬紗卻不屑,不過是入了輪回去投胎做人了,她還以為魂飛魄散呢。
海上月隻是丟了修為和這條命,可阿加可是被他們害死,到現在也沒有入輪回,隻剩下這麼一小縷快要散了的陰魂。
有掌門憤慨的攥緊佩劍,一字字說:“定要讓那魔尊魂飛魄散,方能報海前輩的仇!”
好不講理的正派,這也能怪在魔尊頭上?明明就是海上月那老兒學藝不精,不然人家謝明君怎麼活著回來了?
喬紗不屑至極。
101:“……宿主您的三觀越來越可怕了。”
喬紗低頭看著簪子上的一縷陰魂,那陰魂在掙扎,可像是被什麼捆綁了住一般,無法脫離簪子,“這是阿加的魂魄嗎?她能化出人身嗎?至少能化出樣貌來,才能拿去引魔尊上鉤啊。”
不然,就這樣給魔尊告訴他,這是阿加,傻子才信。
眾人這才看向明遠手中的簪子。
明遠已經探過簪中的陰魂,皺緊了眉頭搖了搖頭,“這縷陰魂太微弱了,不可能化出形態,它甚至沒有神識,它或許隻是那女孩兒最微弱的天魂。”
最微弱的天魂?
101為疑惑的喬紗解釋:“您已知天魂是掌管修仙者修為法術的那一縷元魂,這縷元魂是沒有神識和思維的,更無法幻化出形態。”
她知道,曉碧塵鮫人丹中的那一縷天魂。
“但阿加並非修仙者,她隻是個凡人。”101說:“所以她的天魂非常微弱,隻是一縷陰魂,沒有絲毫作用。”
這麼說,阿加確實是個凡人?不是邪魔,他們當初殺了一個凡人小女孩?
“可能是。”101不確定的回應。
喬紗想,這就是正派嗎?就算是魔尊的女兒,她也隻是個凡人小女孩。
若有人殺了她的女兒,她也會與那些人拼命,將那些人殺光殺絕。
她掃過那些人。
所有人泄了氣,情緒難以控制的質問謝明君,“海前輩與你進入陰界,便隻找到了這縷微弱的天魂?沒有其他魂魄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還請謝聖君把來龍去脈說清楚。”另一位又說。
謝明君垂著眼,腕上的鮮血一滴滴墜了下來。
“夠了。”明遠打斷了其他人,突然抬手,將一縷靈氣渡入了謝明君的額頭之中,對他說:“謝聖君,你該凝神入定,或許還能克制住你的心魔。”
那縷靈氣將謝明君的陰氣壓下去一些,可隻有謝明君知道,他已經無力回天了。
他隻想完成最後的一件事。
他抬眼看向了喬紗,喬紗卻沒有在看他。
所有人都沒有在看他。
他們看著明遠,喬紗也看著明遠,他仿佛一枚無用的棋子。
他此一生,為道為正派,辜負他唯一結伴的妻子,值不值?
門外的蓮花池像是反應到什麼,咕咕的翻騰起來。
明遠很清楚,他快要鎮壓不住了,他看著簪子說:“還有一個法子。”
所有人看他。
他抬起眼看住了喬紗:“你的蜃夢珠。”
其他掌門驚訝的看喬紗,她竟然有蜃夢珠?那珠子不是傳說□□蜃龍的元丹嗎?他們隻在傳說中聽過,她怎麼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