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
他心緒亂了起來,盤膝坐在了榻上,入定調理思緒,可他一閉眼,眼前便是熱氣騰騰的溫泉池中,光潔的喬紗擋在小聶身前的畫面。
喬紗與小聶都未著寸縷,他進去時能隱約看見小聶摟抱著她的手……
他緊閉著雙眼,想將這些混亂的思緒壓下去,可那些畫面竟又變成了她坐在小聶的懷裡,低頭親吻他的臉、他的唇、他的耳垂……
他猛地睜開了眼,昏暗寂靜的房間裡他聽見了自己紊亂的呼吸聲,心口聚著一團濁氣令他喉頭湧出一口腥甜,他險些將那口腥甜吐出來。
立刻運氣壓了下去,額頭冒出了密密的汗。
他慌忙起身走到妝奁前,俯身在裡面看到了自己的雙眼,布滿血絲的雙眼。
這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方才他險些入定進了魔障。
他盯著鏡子裡的雙眼,心驚不已,魔障是心魔的因,他竟然生出了魔障。
心口那團濁氣仍然聚攏著,這是因為他近來真的動了怒意和殺意嗎?
他本已得道,不該有愛欲、恨欲,更不該有怒意和殺意,若這樣他與邪魔又有什麼分別?
他伸手將那面鏡子“啪”一聲扣在了桌面上,寂靜的夜色裡,他一張臉蒼白如紙,等到將魔尊的事解決,他要再次閉關,斷了自己生起的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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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翠苑之中,喬紗卻睡得舒舒服服,她不喜歡修仙者的打坐入定,她直接到頭就睡,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她是被體內的那股涼意驚擾醒的,鮫人丹在她體內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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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睜開眼,剛想運氣調理一下,卻見一道人影在她的門外鬼鬼祟祟,她這院子沒有守門的,如今隻住了她一人。
“誰在外面?”她揚聲問了一句,那道身影嚇得一顫,似乎想跑,又僵站在了門口,手足無措的將什麼東西藏在了身後。
“是我,師母。”一道低低的聲音傳進來,“曉碧塵。”
哦?這麼快就找來了。
喬紗掀開被子下了榻,走到門前將門拉了開。
曉碧塵低垂著頭站在門外,他看見了師母的腳尖,藏著白色的紗裙之下,風輕輕吹動,她尖尖的腳尖露了出來,那樣白,指甲蓋圓圓潤潤泛出粉紅色,貝母一般漂亮。
“這蓮花是你放的?”師母的聲音傳過來。
他慌忙抬起頭,對上了師母的視線,她似乎剛睡醒,穿著薄紗衣披著黑長的發,脂粉未施,卻比昨夜更美了一般,像漸漸露出鋒芒的珍珠。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臥房門外放著的白瓷花瓶,花瓶裡插著幾支盛放的紫蓮。
他忙搖頭,“並非弟子所放,弟子、弟子來之前就有。”他又將手裡的東西藏的更深一些,怕被她看見。
喬紗卻看見一片紫色的花瓣從他背後的衣袍上飄落而下,掉在了他的腳邊。
蓮花瓣。
“你藏了什麼?”喬紗明知故問,朝他伸出手:“為何不給師母看看?”
曉碧塵赧顏又羞愧,“沒什麼,是些不太好的東西。”
“拿出來。”喬紗又遞了遞手掌,“若是不拿,我可要生氣了。”
曉碧塵的臉也紅了,低垂著頭,到底是將背後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四支紫蓮,隻是比起花瓶中的那幾支,這些還沒有完全開,且被他手握著一路過來,顯得十分寒酸。
他瞧見花瓶裡那幾支蓮花時,就想將自己的蓮收回去扔了,他連心意也沒有旁人來的雅致。
他雙手握著輕輕放在了喬紗的手掌中,卻沒松手:“這些不好,改日我再摘些新鮮的來。”說完便想收走。
卻被喬紗握住了花梗,她的手指就握在他小拇指的旁邊,有些涼。
他火燎一般收回了手。
“這些便很好。”她輕輕笑著對他說。
他抬頭望她,她握著那幾支蓮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唇離蓮花那樣近,他不知為何臉更熱了,仿佛不是在嗅蓮花,而是在嗅他,他甚至能想起昨晚師母貼在唇邊的香氣。
他被自己齷齪的想法驚到了,懊惱的垂下眼,不敢再去看師母,“師母不嫌棄就好。”
師母彎腰將門外放著的白瓷花瓶紫蓮也抱了起來,她的紗衣微微松開,露出一截細細的手腕,和白皙的胸襟。
他喉結動了一下,忙側了側眼睛,不敢看,卻聞到她比蓮花還好聞的香氣。
“你們的心意我怎會嫌棄。”她抱著蓮進了房中,將蓮放在桌子上,又回頭看他,“進了啊。”
曉碧塵站在門口,卻沒有邁進去,“我採蓮弄髒了鞋子,不好弄髒師母的廂房。”
她笑了笑,站在桌旁說:“這裡本來就還沒打掃,進來吧,幫我把那個水壇抱過來。”她指了指房間角落裡。
那裡放著一個養育用的白瓷小水盆。
曉碧塵應了一聲,這才抬起腳跨進了師母的臥房中,他眼睛不敢亂瞟,徑直去抱了小水盆,發現許多落灰,便幫師母抱到外面洗的幹幹淨淨,盛了半盆的水又抱進來,放在了桌面上。
師母就坐在桌邊託著腮笑看他來來去去,等他放穩了才點了點她跟前的椅子說:“坐下吧。”
他原怕自己的衣服髒,弄髒椅子,但看見椅子上許多的落灰,便坐下了,又掃了一眼房間,發現這個並沒有打掃過,隻有那張床榻是幹淨的。
一時之間他說不出的內疚,若非因為他,師母也不會連夜搬出來,住在沒打掃的房間,她是那樣幹淨的人。
她握著小剪刀“咔”的一聲將蓮花的花徑全部剪斷,託著沒完全開的蓮花,輕輕放進了盛著水的白瓷盆裡。
她的手指細細長長,沾了水,穿過紫色的蓮花,愈發顯得嬌嫩。
曉碧塵鼓起勇氣說:“若是師母不嫌棄,弟子幫您打掃。”
她抿嘴笑了,沒看他,笑顏映在水面上出奇的動人,“你願意來看我,幫我打掃,我喜歡還來不及,怎會嫌棄。”
他耳朵也熱起來,眼神不自覺的看著水中的師母、水中師母的手指,一時竟忘了他來的目的。
101看見他的好感度,在他的目光下從百分之十五,漲到了百分之二十。
宿主真擅長引誘人……
“你今日來,就是為了送蓮花?”還是喬紗先問了他。
他這才想起來,忙起身道:“不,還有謝謝師母昨夜……”他念起昨夜,忍不住低了聲音:“多謝昨夜師母救我。”
若非師母隻怕他已被所有人發現妖身,輕則趕出師門,重則剔除妖骨。
她輕輕“恩”了一聲,又問:“還有呢?”
他站在那裡,竟像是被師母看穿了,他確實還為了別的事,隻是他難以開口。
師母就耐心的等著,將所有蓮花剪好了,轉身去妝奁前抓了一把什麼過來,“叮叮當當”的全丟在了水盆中。
是珍珠,是一粒粒拇指大小的珍珠。
她丟在水中做裝飾物來陪襯他那幾支寒酸的蓮花。
他握了握纏裹著厚厚紗布的手臂,到底是沒有開口,他怎麼好意思開口麻煩師母?
從昨夜師母取走鮫人丹救他之後,他感激不盡,可他發現若是沒有鮫人丹,他身上的傷口無法愈合,連血也止不住。
他心裡很清楚,如果自己拿回鮫人丹,就勢必會變成母親那樣的鮫人妖,他在之前一直心存僥幸,也許他沒有遺傳母親的妖骨,他是個正常的人類,隻是身體裡多了一點妖血,隻要他勤加修煉,就可以用法術控制妖血,永遠也不會被發現。
可昨夜,讓他徹底明白,他徹徹底底遺傳了母親,他就是妖。
鮫人會在十六歲時成年,成年後會經歷七到十五天,漫長的成熟期,在這個期間脫掉魚尾,化成雙腳,之後才能變回人身,但每年都會經歷一次這樣的“褪魚尾”。
他曾見過母親“褪魚尾”的樣子,那個期間她異常敏感,像個繁衍期的獸一般,不停的產卵,直掉過了十五天褪去舊魚尾,長出新魚尾,她才會恢復正常。
他的金主父親會在這個期間,將母親關在巨大的琉璃缸中,供人觀賞著母親的痛苦、產卵、褪魚尾。
這是他一輩子的噩夢,他絕不想自己經歷,他寧願流盡血死去。
他握緊手臂,原打算求師母將鮫人丹渡回他的身體,讓他的傷口愈合後,再取走……
可現在,他覺得自己太厚顏無恥了,師母已經救了他一次,他怎好再得寸進尺的麻煩她。
“沒有什麼,隻是想來看看師母。”他低著頭,將那些話全咽回去。
“是嗎?”喬紗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她不信他隻是來感謝的,因為她記得原文裡,曉碧塵將鮫人丹給了寧玉恢復修為之後,他的傷口一直沒有愈合。
好像是寧玉怎麼著替他醫治的?
“渡修為,宿主。”101提醒她:“原文裡,寧玉不忍心他一再為自己付出,所以每晚替他渡修為,硬是用自己的修為治好了他的傷口。”
哦,他是想讓她渡修為嗎?
“應該是。”101想了想又說:“他應該不會是來要回鮫人丹的,因為原文裡他就不想要回鮫人丹,不想做妖,一旦鮫人丹回到他體內,他需要經過十五天的成熟期,褪掉魚尾才能恢復正常,有些人魚甚至會出現產卵的現象,他從來看著母親這麼經歷,我想他應該不會想要這樣。”
哇偶?還會產卵?沒有交配就自己產卵嗎?鮫人是什麼奇妙的物種。
喬紗的生物知識被刷新了。
“我替師母打掃房間。”他沒再說別的,轉身要出門去打水來。
“曉碧塵。”喬紗忽然叫住了他,問他:“你的傷好了嗎?”
他捂住了手臂,輕輕“恩”了一聲。
手臂卻被師母拉了起來,師母利落的掀開他的衣袖,他忙要蓋下,卻已經是晚了,他手臂上纏裹著的紗布被血湿透了。
“你倒是敢騙師母。”喬紗松開了他的手臂,“你的傷口是不是離開鮫人丹就好不了?”
他驚訝的看她:“師母怎會知道?”
當然是有原劇情了。
喬紗笑了笑,“你想讓我怎麼幫你?”要渡修為嗎?她已是元嬰,那麼點修為也無妨。
曉碧塵神色難定,臉色也一陣紅一陣白,低下頭,好半天才支支吾吾的說:“師母能像昨晚一樣,將鮫人丹渡回我體內,等我運行一周恢復傷口,再……取走嗎?”
喬紗驚訝的站在那裡,原來他想要這樣嗎?原文裡不是這樣的啊。
她這一停頓,曉碧塵便慌了,忙說:“是我得寸進尺了,師母不必理會我。”
說完低頭跑了出去。
喬紗想叫住他,院門外溫雪卻走了進來,他撞上面紅耳赤的曉碧塵,愣了一下。
“曉師弟怎麼在此?”溫雪驚訝的看他,又看向站在門口,未曾梳洗的師母。
不等曉碧塵答話,師母便先問了他:“溫雪,你可是有事?”
溫雪心裡有些說不清的酸,“是師母,您剛睡醒嗎?”
她倚在門口,聲音輕輕的“恩”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