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開始逐步順著照片的軌跡進行。
一眾小孩中,唯有霍珏被單獨留了下來。
那時他還沒有名字。
整天被抽血,被做各種實驗,被人像擺弄器械般割開身體。
夢裡的我拽著霍老爺子的衣擺,語氣不解。
「為什麼要一直用針扎人?很疼的。」
霍老爺子隻是摸了摸我的頭,語氣嚴肅,不容置喙。
「為了救你的父親,這是必要的犧牲。」
父親?
我像是旁觀者一樣渾渾噩噩地圍觀著夢境裡發生的一切。
而在夢中,我看到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霍老爺子說,那個人是我的「父親」,也是他的弟弟。
他們同父異母,相依為命。
可我的「父親」並不聽話,為了和一個風塵女在一起,違背他的意願偷偷出逃。
霍老爺子試圖派人去追,卻不小心造成一場車禍。
「我」的母親在車禍中當場殒命,隻留下腹中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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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重傷,渾身器官損傷過半,變成了腦死亡的植物人。
霍老爺子很在意我的父親,他的弟弟。
為此,霍老爺子將我接在膝下撫養,試圖從我身上窺探出一點舊人的殘影。
對外,霍老爺子一直宣稱他是我的爺爺。
可實際上,他是我的伯伯,我父親的兄長。
霍老爺子因為我的父親將我留下。
但很可惜,我和父親長得並不像。
霍老爺子對我感到失望,並將注意力全部轉移到了霍珏身上。
霍珏有著和我父親一樣的血型,並且器官匹配度極高。
那時的霍老爺子幾乎瘋魔。
他想通過人體實驗,來喚醒我沉睡的父親。
而霍珏,是可憐的人體實驗小白鼠。
夢裡的我喜歡霍珏,不想看到霍珏被人用針戳來戳去。
於是盛夏的午後,我砸開實驗室的鎖,握住了霍珏的手。
我對霍珏說,我會保護他,會一輩子保護他,要他乖乖跟我離開。
霍珏點頭答應了。
於是當天夜裡,兩個屁大點的小孩一起逃離了霍家。
我和霍珏搭著順風車,躲過各種人販子和騙子,艱難地抵達人跡罕至的小山溝。
在那裡,我和霍珏度過了一段相對平和的時光。
我帶著霍珏去山溝裡挖野菜,小心翼翼地用創可貼遮住他身上的傷。
我也曾攬著霍珏的肩,豪情萬丈地說會保護他一輩子,和他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霍珏被我逗得彎起眼。
又很快低下頭,憂心忡忡地說:「但好兄弟不能在一起一輩子,隻有夫妻才可以一輩子在一起。
「霍仁,你可以和我結婚嗎?」
小時候的我蠢得像個二百五。
霍珏說結婚可以一直在一起,我就傻乎乎地點了頭。
當天晚上,霍珏用狗尾巴草給我編了一個戒指。
而我手笨,不會編戒指,就去撿了個易拉罐拉環。
我曾與霍珏約定過。
我會和他結婚,我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但約定達成的第二天,霍家的人找到了我們。
一向柔弱需要我保護的霍珏將我藏在櫃子裡,獨自一人踏入了霍家的車。
離開前,霍珏找到了藏在櫃子裡的我。
他悄悄親了我的臉頰,紅著眼睛對我說不可以忘了他。
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眼睛紅紅地點了頭。
然後,霍珏被霍家帶走。
而我在霍珏走後發了場高燒,隻記得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
在那個山溝溝裡,沒有人提起霍珏的存在。
於是我也理所當然地忘記了霍珏的存在,忘記了那個我曾發誓要保護一輩子的人。
村長給我的餅幹盒曾是我和霍珏親手交給他的寶物,那裡面記載了我們曾經的過往。
但後來,是我先忘記了誓言。
16
從夢中驚醒時,我身上冷汗涔涔。
沒有真少爺,沒有假少爺。
霍老爺子並不是因為我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才選擇放棄我。
而是帶我回霍家的那天,霍老爺子曾帶我和我名義上的父親做過一次血型配對。
在發現我們器官排斥後,霍老爺子才正式厭棄我,轉而去關心霍珏。
可霍老爺子是真的關心霍珏嗎?
並不是。
直到回憶起當年的真相,我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許多被遺漏的細節。
我被接回霍家的那天,曾在地下室裡看到一個奇怪的人。
那個人穿著病號服,站在柱子後靜靜地看著我。
可在我轉身,想要確認對方是誰時。
那個人卻匆匆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仔細想想,那個人頸後有一個淺淺的紅痣,和霍珏一模一樣。
沒有留學,沒有疼愛。
所謂的備受偏愛的京圈小少爺,不過是霍老爺子給自己弟弟養的人形移動器官庫。
可笑的是,霍珏從見到我的第一眼起就認出了我。
而我直到現在才想起他。
從回憶中抽身,我快速推門離開。
村長在身後大聲喊著我的名字,問我想要去哪。
我沒有回答,拼了命地往前跑。
因為我記得醫生曾說過,霍珏身體內的器官會在十九歲生日那年成長到和我的父親正好匹配的程度。
霍老爺子想救我的父親。
而我想救霍珏。
在我狂奔回去的路上,外面罕見地下起了大雨。
大雨模糊了視線,浸透了布料。
我顧不上寒冷,拼命朝著記憶中地下手術室的方向奔去。
我躲開了保鏢,拿到了武器。
並像過去的那樣,再一次打開了手術室的大門。
彌漫著消毒水氣息的手術室中,霍珏獨自一人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
他被人抽了很多血。
臉色變得蒼白,幾乎毫無血色。
而在霍珏身邊躺著的,是我早就被宣布腦死亡的父親。
霍老爺子無疑是個瘋子。
因為隻有瘋子,才會想盡辦法去救一個早就被宣布腦死亡的人。
我本該譴責霍老爺子的離譜行徑。
但此刻,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上前握住霍珏的手,對霍珏說我要帶他離開。
面對我的突然出現,霍珏顯得有些錯愕。
但很快,霍珏又笑得眉眼彎彎。
輕聲問我:「你都想起來了嗎?」
我一邊點頭,一邊火急火燎地把霍珏從手術臺上拽下來。
焦急地催促道:「快,快跟我走!」
我以為霍珏會乖乖跟我離開,這樣我就能兌現我兒時的諾言。
可霍珏沒有跟我走。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一會兒才道:「你的父親還在這,我會救他出來。」
我急得差點冒火。
「都什麼時候了,有誰能比你重要?」
霍珏還是沒有動,隻是垂著眸,靜靜ťų⁹地看著我。
我急得亂轉。
就在我認真思考,要不要直接把霍珏打暈扛走的時候。
手術室的門被推開了。
霍老爺子站在門外,在一眾保鏢的簇擁下用蒼老渾濁的眼睛凝視著我。
冷冷道:「那是你的父親,你怎麼能那麼冷血,眼睜睜地看著你親生父親去死?」
隨著霍老爺子的出現,保鏢蜂擁而上,強制性地將我和霍珏分開。
我氣到極點,直接啐了霍老爺子一口。
罵罵咧咧道:「冷血?什麼叫冷血?我爸都死了多少年了,你非要留著他的屍體不讓他入土Ťú⁹為安才是真正的冷血!」
人類的生命由大腦主宰。
腦死亡的那一刻,生命也隨之正式宣布終結。
連我都懂的道理,縱橫商界多年的霍老爺子卻不懂。
又或者說,他不是不懂,隻是執念成魔。
被我這麼一通亂懟,霍老爺子氣得當場拿槍對準我。
我半點不慫,叫囂著要他殺了我。
在霍老爺子被氣得扣動扳機的關鍵時刻,霍珏開口攔下了他。
「你殺了霍叔叔唯一的兒子,他醒來後會難過的。」
霍珏簡簡單單一句話,成功讓霍老爺子松開了扣動扳機的手。
但霍老爺子依舊對我沒什麼好臉色。
為了防止我破壞他的計劃,他直接找來醫生給我打了鎮靜劑。
一針藥劑下去,我的視線逐漸模糊,意識逐漸昏沉。
記憶的最後一秒,我看到霍珏握住我的手。
在我耳邊輕聲道:「別怕,有我在。」
世界墮入一片黑暗。
再睜眼時,我發現自己躺在臥室。
17
看著頭頂溫馨的暖光,我神色恍惚。
就在我以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可怕的噩夢,準備翻身去救霍珏時。
卻見霍珏就坐在我身邊,他無奈地合上書道:「你睡了好久。」
看著完好無損的霍珏,我不敢置信。
在圍著霍珏轉了好幾圈,確定霍珏沒被拿走什麼器官後。
我忍不住開口。
不敢置信地問:「那個變態老頭子沒對你下手?」
霍珏沒有回答,隻是把一張一周前的報紙遞給了我。
上面清晰地寫著霍家掌權人涉嫌地下人口販賣,以及器官交易等不法行徑,已經被捕入獄,被判處死刑。
而我父親的遺體則在被救出後入土為安。
我看了眼報紙上鋃鐺入獄的霍家老爺子,又看了眼完好無損的霍珏。
最後忍不住問:「你是故意的?」
故意被抓去換器官,故意露出把柄,隻為了送那個變態老頭子進監獄?
霍珏點了點頭, 如實交代。
「那個人做事很周密, 極少留下把柄, 我待在霍家許多年,才終於找到足以擊垮他的決定性證據,但還差一個他的犯罪事實。」
於是他以身入局, 讓霍老爺子主動暴露自己。
至於那些決定性證據是如何收集的, 霍珏待在霍家的那些年又都遭遇了什麼。
霍珏通通沒有提及。
我從最初的震驚中回神,忍不住吐槽:「早就計劃好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
害得我白擔心一場。
霍珏握著我的手, 輕聲道:「你那時候還不記得我,我不想讓你擔心。」
他神色落寞, 看著有幾分可憐。
我不可自抑地心軟, 並伸手摸了摸霍珏的頭。
我鬼使神差地問:「要是我一直想不起來你是誰,那你豈不是很可憐?」
霍珏吻了吻我的眼睛。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
霍珏說。
「我原本的計劃是等事成後把你關起來, 每天和你待在一起,直到你想起我為止。」
我被霍珏的變態發言狠狠震驚了一把。
忍不住吐槽:「法外狂徒,你小子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不正經的東西?」
霍珏沒有回答, 隻是笑著將早就準備好的戒指戴到我的手上。
「隻要結婚,我們之間做的一切就都是合法的。
「霍仁,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我其實很想打開霍珏的腦袋, 看看這家伙腦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黃色廢料。
但最後,看著霍珏握著我的手。
我隻輕聲道:
「好。」
霍珏番外
好消息, 時隔十年,我再次遇到了我心心念念的人。
壞消息, 他不記得我了。
霍仁他不記得我了。
那個曾經拉住我的手, 說要和我在一起一輩子的霍仁不記得我了。
我感到生氣, 卻又無可奈何。
我想要靠近他。
數年的思念急速交疊, 使我本能地想要靠近他。
但我更怕他因為和我走得太近而受傷。
於是無數個深夜,我用加了藥的牛奶, 卑劣地在夢中靠近我朝思暮想的愛人。
但不夠,完全不夠。
我希望霍仁能看著我, 我希望霍仁的眼裡隻有我。
但事實與我的想象截然相反。
霍仁懼怕我,對我避之不及。
我曾一度沮喪,並在深夜夢到神明。
神明問我想說什麼。
我說:
「我希望我的愛人能聽到我的心聲, 我希望我的愛人能知道我有多想念他。」
或許是我的祈禱起了作用。
一天後再見時, 霍仁看我的耳尖泛紅。
或許是聽多了流言蜚語的緣故,他依舊躲著我, 怕我誤以為他會和我搶家產。
卻又總是會忍不住地偷偷看我。
我那時總是在想,霍仁應該還是喜歡我的。
哪怕失去了過去的記憶,他最在意的人依舊是我。
但事實證明, 是我太天真了。
霍仁拿錢跑路的那天,我問他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而他隻看了我一眼。
便拎著錢,義無反顧地離開。
多年來的思念和壓抑在那一刻決堤, 使得我幾乎發瘋。
我曾無數次想過要不要立刻把霍仁抓回來。
把他關在房間裡, 鎖在床上, 讓他眼裡心裡隻有我一個人。
可我既怕他會討厭我,又怕他會因霍家的事而受傷。
於是我繼續忍耐,等待著我無法忍耐徹底失控的那天。
萬幸的是, 老天眷顧我。
在我思念成疾,隻差一點就要走向崩潰邊緣之際。
霍仁終於記起了我們之間的曾經。
我處心積慮。
萬幸,最後求仁得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