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輕輕坐在椅子上,說太後近日禮佛,佛堂灰塵需要打掃。
她的宮人都被支走,一時半會回不來。
她冷哼一聲,隨即擺起那副高傲的嘴臉,仿佛我是她的婢女。
我輕笑一聲,直接奔入主題:
「謝宴之死了,你傷心嗎?」
她愣住了,沒想到我會提起謝宴之。
可下一秒,她就白了我一眼,佯裝堅強的聲音傳來:
「一個小小的世家公子,竟敢肖想皇上的寵妃,自是死不足惜。
「是他自己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自始至終,他不過是我的傀儡而已。我讓他做什麼他做什麼,這麼好的刀,不用豈不可惜了?」
我摸著她頭上的珠翠,看到一支喜歡的鳳釵,這九尾鳳釵華麗異常,我甚是歡喜。
下一秒,我直接拔下,插到我的發髻上:
「可惜了,若是謝宴之地下有知,知道自己愛了一輩子的女人,親手殺了自己,死後還這樣編排自己,也不知道他怎麼想。
「這般說來,我還為他感到不值。
「不過,我今天可不是為了說謝宴之。」
我拿起旁邊的銅鏡,看著這支鳳釵,嘖嘖稱嘆,開心得很。
「果然好釵還得配美人,姐姐說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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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徐月娆說話,我直接自顧自地說。
「今天來,是見姐姐可憐,想告訴你一些真相。
「姐姐,你最好的皇上騙了你呀。
「你是不會有孩子的,永遠不會。」
25
話音剛落,耳邊隻剩下火盆噼裡啪啦的木炭聲。
殿裡安靜得嚇人。
下一秒,她朝我撲過來,被我輕松躲開。
她臉色蒼白,全身發抖,聲音假裝鎮定,可明顯有一絲慌亂:
「沈雲舒,你什麼意思?
「你竟敢詛咒本宮?」
我微微一笑,直接暢快開口:
「姐姐說的這是什麼話,雲舒怎麼敢詛咒您呢?隻不過實話實說罷了。
「您父親可是曾經掌管萬千兵馬的大漠可汗,雖然他死了,可您身上流著一半大漠人的血。您可聽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
「您若有了孩子,難保大漠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他們若擁立你的孩子為帝,為他們塞北爭取利益,皇上怎會允許?
「再說,塞北邊境安穩這才幾年,皇上怎麼可能去賭?
「所以,皇上可以給您無盡的寵愛,但永遠無法給您一個孩子。隻不過啊,烈火烹油這個道理,姐姐怎麼就是看不透呢?
「皇上心思那麼缜密,你每天喝的助孕的湯藥,其實可都是避子湯呢。
「不過,姐姐定不會知道湯藥的實情。就像姐姐每天找最好的太醫查,也查不出來那樣。
「因為整個太醫院的主子,隻有一個,那就是皇上。」
徐月娆突然朝我撲過來,雙手狠狠抓著我的肩。
眼裡卻滿是質疑和驚慌:
「不會的,定是你這個賤人在挑撥離間,我和皇上那麼多年的情誼,他不會這樣對我,絕對不會!我隻不過想要他的一個孩子而已。」
見我一動不動任她抓著,她突然放手,眼裡好像在回憶著什麼:
「我進宮陪姑母時,看到皇上經常被人欺負。
「他雖然瘦小,可眼裡滿滿的都是光,哪怕面對各個奴才的欺負,他的腰杆依然挺得直直的。
「我就是見不慣。於是,那些所有欺負過他的人,都被我狠狠地報復了回去,而他在宮中的日子,這才好過了起來。
「他說過,隻要他當皇帝,我就是唯一的皇後。
「不僅如此,他會讓我成為史上最受寵的皇後,給我至高無上的寵愛,我會是他唯一的女人。
「剛開始,我自然不信。可他說的時候,那麼深情,一眼萬年。我便心甘情願地幫了他。
「他想要皇位,我就讓姑母容太妃轉了陣營,想盡各種辦法為他拉攏臣子,他才險中取勝,得了這皇位。」
隨後她轉身,像是被人抽幹了精氣神,一步步的挪著步子,走向床榻。
「我和他之間這麼多年的情誼,又怎是你一個賤人可以懂的?
「他說有聖旨在,我不能做皇後,但他能給我唯一的愛。我不介意做什麼勞什子皇後,我隻要他的愛,全部的愛!
「可你來了之後,一切都變了,我感覺得到,他的心逐漸不在我這兒了。
「那天他竟差點砸了那枚玉佩,那是他給我的定情之物,我珍藏了那麼多年,他直接拿起就要砸。
「他好像忘了,什麼都可以砸,那枚玉佩砸不得。或許是宮裡的寶物太多,他見慣了,便再記不得,什麼是最重要的。
「又或者說,宮裡的女人太多,他也漸漸忘了,當初是誰,陪他從一無所有,走到萬人之上。」
她輕輕坐在床榻上,再抬眼,已經滿眼是淚。
我看著她,想起上一世死後,我的魂魄看著她給謝宴之寫信,信上說他做得很好。
說我父親和容太妃朝黨一派早已不對付。
而皇上登基穩固之後,他和父親的政見更是不和。
父親推崇「仁治」,而皇上認為這是婦人之仁,所以皇上早就想除了父親。
如今他們除了我沈氏一族,不僅是為她姑母分憂,更是為皇上分憂。
呵呵,又是為了她的皇上。
所以上一世,我沈家幾百口人,就活該血流成河?
隨後,我輕輕俯身,對著她的耳朵輕聲說:
「你知道為什麼你會懷孕嗎?是因為我讓人悄悄換了你的湯藥。
「你知道你孩子為什麼突然沒了嗎?是因為皇上喂你喝的安胎藥裡,裡面摻了紅花。
「你母親雖為漢人,可你身上流著異族的血。你真的以為,皇上會冒著江山易主的風險,生下和異族人的孩子?
「你看,這麼簡單的道理,你卻看不懂,猜不透。
「或者說,你心裡是知道的,可你偏偏想賭一把,看你在他心中的分量。如今你知道了,皇上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愛你。
「他誰都不愛。
「他隻愛他自己。」
她聽罷,不可置信地看著我,滿是驚駭。
隨後,她捂著頭大聲號叫,瘋癲般地又哭又笑。
聲音悽厲,仿若厲鬼。
你看,再愛一個人,也不應該把別人的性命,當作草芥和討好的工具。
她太愛皇上了,愛到沒了自己。
如今的她得知真相,而性子剛烈的她,再也無法違心和皇上相親相愛,她大勢已去。
我拔下發髻上的鳳釵,扔到她的身邊,悄悄出去。
我知道,性子過於剛直的人,總是活不長的。
而我最擅長的,莫過於殺人誅心。
26
徐月娆死了。
我離開當晚,她就自焚於未央宮。
聽說未央宮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天一夜,她的屍骨被大火燒得焦黑。
宮人抬出她的屍體時,她燒成炭的手裡,還緊握著她和皇上的定情信物,那枚玉佩。
皇上來我宮裡時,臉色很差。
他緊緊地抱著我,有些哽咽。
隨後,他看著我,說他是不是做錯了。
我心疼地看著他,給他一個吻:
「皇上是天子,天子永遠不會錯。
「皇上,您累了,讓臣妾伺候您休息吧。」
他聞著滿室梨香,嘆了一口氣,可還是乖乖躺上我的床榻。
而我幾番挑撥,他翻身把我壓在身下,欲望的氣息瞬間鋪天蓋地落了下來。
先前的幾分悲痛,早已化成一片顫抖的深吻。
床幔抖動下,我第一次笑得如此暢快。
可笑著笑著,我竟流出淚。
她深愛了一輩子的男人,旁人隻是略施小計,便能輕易分了他的心。
第一次,我感覺徐月娆如此可憐。
徐月娆啊徐月娆,你看,這就是你愛了一輩子的男人。
沒記錯的話,你的屍骨,應該還未寒吧。
27
徐月娆死後,宮中懷孕的妃嫔一下多了起來。
皇上沒了徐月娆,加上宮中又來了一茬新的秀女,皇上一下放肆了許多。
兩月後,皇上竟同時召三位妃嫔進養心殿。
太後聽說後,第二天就直接訓斥了皇上一番,說他胡鬧,有違祖制。
自然,太後作為他名義上的母親,是要做做樣子的。
可姨母並未真的懲罰他。
而我早就借口受了風寒,一病三不知,把自己躲得遠遠的。
皇上嘴上說知錯,可背地裡依然花樣百出。
隻不過轉移了陣地,悄悄去了妃嫔宮裡。
而我,自然是要護著妃嫔的。
這新入宮的幾位,名義上是大臣的女兒。
可實際上,是我費盡心思,從揚州府化名買來的瘦馬。
她們個個人比花嬌,豔麗,謫仙,清純,嬌媚。
我主掌選秀大權,早就打點好了一切,讓她們作為品階極低的大臣的女兒入宮。
皇上眼裡,她們母家地位極低,無須對她們忌憚。
既是如此,那隻需盡情享受良辰美人便是。
而她們的目的,就是用各種方式,掏空皇上的身子。
沒了理智和忠貞之臣的牽制,他做皇子時的一番熱血,也慢慢消磨在這溫香軟玉的美人懷裡。
都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宋懷瑾,我給你的大禮,喜歡嗎?
28
很快,半載過去,宮裡新添了兩位公主和一位皇子,這算是難得的大喜。
骨瘦如柴的皇上很是開心,當即立皇子為皇太子。
而他的生命,在蘇合香和酒色的啃噬下,早就慢慢被掏空。
太醫送來的蘇合香裡,我都放了一味讓ṭṻₓ人昏沉的香料。
時間久了,必神情恍惚,逐漸貪戀酒色。
而皇上最喜歡的梨香,恰好掩蓋那香料的味道。
所以之前,他才愈發喜歡來我這裡,也愈發喜歡我的溫柔鄉。
皇上在幾位瘦馬的辛勤侍奉下,很快飲上鹿血酒。
更是讓太醫私下開了讓他身體強健的秘藥。
兩個月後的一天,皇上剛從一位妃子身上起身,隨即倒地不起。
各位太醫診斷後,連連搖頭,說再無回天之力。
我守在他的床榻前,喂他一碗碗的湯藥,和其他宮妃一起,假裝哭得梨花帶雨。
如今皇太子已經有了人選,宋懷瑾,自然是留不得了。
當晚,我撤退所有宮妃,喂他最後一碗湯藥。
他看著我,笑著喝了下去,可下一秒,他就緊緊抓住我的手。
那是一劑大補的猛藥,可對他早已經虛虧的身子來說,他撐不了。
他死死攥著我的手,我雙眼猩紅,狠狠盯著他:
「宋懷瑾,後宮所有人,沒有一個人愛你。
「最愛你的那位死了,一把火下去,把自己燒了個幹幹淨淨。
「宋懷瑾,你生性涼薄,所有支持過你的人,到了最後,你都對他們拔刀相向,這是你的報應。
「上一世,你因為莫須有的罪名,屠我沈氏幾百口人,這一世,就讓我替你管管這天下吧。」
他凸出的眼球瞪著我,雙眼猩紅,可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攥緊我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再也沒有抬起。
是的,我很謝宴之,我恨徐月娆。
但我更恨宋懷瑾。
上一世,我的魂魄親眼看著父母兄長人頭落地, 而他們唯一的錯處,就是太過於忠心。
而這片赤誠愛國的心意, 在宋懷瑾心中,就是大逆不道,就是謀反叛國。
宋懷瑾Ŧùₕ, 你真的不配當皇帝。
九聲喪鍾響起,第二日,皇城就變了天。
29
幼子年幼,太後監國。
於理於情,大臣都無法辯駁。
而死活不同意的, 幾顆腦袋砍下去, 其他人便再沒了異議。
於是, 我成了歷史上最年輕的太後。
而朝政之事, 有大臣的輔佐, 我很放心。
剛下朝,我把幼帝抱給奶娘, 一位眼熟的公公瘸著腿,前來敬茶。
我一看,頓時喜笑顏開。
這不是熟人謝宴之嗎?
他跪在地上, 戰戰兢兢,不敢說一句話。
哦對了, 他早就被扒了舌頭, 又哪裡能開口?
我輕輕俯身,在他耳邊輕輕說:
「謝宴之, 那日哀家早早安排人救你一命,可不是白救的。
「你相貌好, 哀家便直接把你賣進了南風館,聽說你很得世家公子的喜歡呢。
「可惜呀, 你最後竟然還想跑, 每跑一次, 就被打得斷一次骨頭。最後他們差點打死你, 又是哀家救下了你。
「如今哀家斷了你的子孫福, 安排你入宮, 你看,這是你多好的福氣呀。
「不過, 死罪難免, 活罪難逃。哀家記得徐月娆的宮裡,有位太監也愛俊俏的小太監。
「哀家專ƭű̂⁾門把他調到壽康宮, 他會好好待你的。往後,你便和他一起吧。」
說罷,身旁一位猥瑣太監趕緊跪下謝恩。
我點了點頭, 那位太監直接拖著謝宴之, 像拖一條狗一樣退了出去。
而很快,一聲悽厲的慘叫聲從下人房響起,驚了幾隻飛鳥。
我品著茶, 隨手給奉茶的宮女太監賞了一把金瓜子兒。
原因無他,今天的茶,格外香甜罷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