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梁砸下來的前一秒,我看到了跟我說去外地出差的老公。
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女生,已極快的速度衝到了門外。
女生白嫩的胳膊垂下。手腕上,帶著一條跟我一模一樣的鏈子。
「江嶼!」
我拼勁全力吼出了他的名字。
他聞聲轉身,眼睜睜的看著那根粗大的水泥柱子砸到我頭上。
我沒錯過他眼裡的震驚和一瞬間爆發出來的痛苦。
1
我死了,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房屋坍塌中。
再睜開眼,我身處一片廢墟上方。
面前的江嶼,正拼命的扒著一塊塊磚瓦石塊。十指已經磨破了皮,血淋淋的。
那個被他護在懷裡逃出去的女生此刻站在他的身後,伸手試圖拽他。被他揮著胳膊甩開。
他猩紅著眼,一言不發的將前面的一大塊水泥黏連的石頭移到一旁。灰白色的石塊上留下點點斑駁的紅痕。
女生不死心,繼ṱũ̂ⁿ續去拽他,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江嶼,你別這樣。」
明豔靚麗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我見猶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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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臉,看上去眼熟極了。
我歪著頭又仔細的打量了片刻,越看越覺得她像極了江嶼之前錢包夾層裡的初戀。
江嶼並沒有回應她,隻是發了瘋一般,重復著做著同樣的動作。
直到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上前幫忙將他拉開。
他拼命的扭動著身子試圖掙脫,聲音嘶啞,「放開我,你們放開我!」
「我老婆還在裡面!我要救我老婆!」
隨著他的嘶吼,一滴紅色的血淚滑落。
2
和江嶼在一起三年,我從未見過他哭。他心情不好的時候隻會悶頭抽煙。後來因為要備孕,他便把煙也戒了。
我想幫他把眼淚擦掉,手卻Ṭū́₌直直的穿過了他的身體。
哦,我忘了我已經死掉了。望著自己半透明的胳膊,這才開始後知後覺的難受。
一隻白嫩的手代替了我,輕輕拭去了江嶼那滴淚。
陽光下,灰塵飛舞。她腕上銀質鏈子折射出來的光有些刺眼。
哦,我還忘了江嶼騙了我。
更難受了。
江嶼最終還是掙開了別人的鉗制,又撲到剛才的位置開始扒拉石頭。一雙修長的手已經血肉模糊。
我慢慢蹲在他面前,蹙著眉仔細看他。卻怎麼都看不透他此刻表現出來的深情又有幾分真幾分假。
他親眼看著那麼大一塊水泥柱子砸下來,應該很清楚,我沒有生還的可能了。
現在這個樣子又在做給誰看呢?
搜救隊到的很快,保住了江嶼的手。還好,要不那麼好看的手廢了得多可惜啊。
我快跑到門口時被柱子砸到的,扒出來也不是很難。就是……不雅觀。
江嶼崩潰的大哭了一場之後,接受了現實。
我死了,死在了他的面前。
在他抱著別的女人逃出升天時,還沒來得及慶幸便親眼目睹了我的死亡。
他平靜的走完了流程,然後正常上班下班。
一切好像都沒有改變,他依舊是那個冷靜睿智,盡在掌握的江嶼。
我出事時背的包,也被他鎖在了櫃子裡,從來沒有打開過。
我的離開,貌似沒有給他帶來絲毫的影響。
那個女生來找過他幾次。我聽江嶼叫她,梓晴。
我蹙著眉想了很久,終於想起來這個名字在哪裡聽過。
剛認識江嶼的時候,他喝醉酒嘴裡喊的就是梓晴,趙梓晴。
果然,我沒有認錯人。
唉,魂魄脫離肉體後好像記憶越來越不好了。
3
我和江嶼相識於我們人生中最灰暗的一天。
幾年前,我爸媽報了個夫妻旅遊團,結果途中大巴車出了意外。車上二十多個人無一生還。
江嶼的父母,也在那輛車上。我們兩個在同一時間成為了孤兒。
害怕睹物思人,我搬了家。又很巧的和他成為了鄰居。
相同的遭遇讓我們很快熟絡了起來。
他不會做飯嘴巴又挑,我便開始連他那份一起做著。
他性子冷淡很少說話,我便把我覺得有趣的事都分享給他聽。
我總覺得,我們的命已經夠苦了,總得想辦法變甜一點。
說起命苦,不知道形容現在的江嶼還恰不恰當。
說他不苦吧,戶口本上死的就剩他一個了。包括……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分享的那個孩子。說他苦吧,升官發財死老婆三大樂事他佔全了。
看他目前的表現,對於我的死不說高興,至少是不悲傷的。
怨倒是沒有,就是有些難過。
畢竟死都死了,也沒啥好怨的了。至於祝他幸福,我暫時還做不到那般大度。
4
我跟在江嶼身後飄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後,他病倒了,高燒不退。
昏睡了一天。再醒來,他好像把我已經去世這件事給忘了。
我看著他拿出手機給我發微信。
「幾點回家。」
隔了幾分鍾,又發了條,「不太舒服,今晚想喝皮蛋瘦肉粥。早點回來。」
他發出的信息注定得不到回應。
就在我納悶他到底想幹什麼時,等不到回信的他忍不住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的手機放在被他鎖起來的那個包裡,時間太久已經自動關機了。
聽到機械的女音提示,最開始的江嶼隻是微微皺著眉,有些不耐。
隨著時間的推移,不耐逐漸轉變為擔憂。
他開始瘋狂的給我發消息。
「電話怎麼關機了?」
「你現在在哪兒?我去接你。」
「看到速回。」
「老婆,你回我消息好不好。我很擔心你。」
發到最後,語氣開始帶上了乞求。
要知道,我們之間,從來都是我追著給他發信息問他幾點回家,想吃什麼。而他給我的從來都是標準卻沒有溫度的答案。
我認識的江嶼一向是矜持克制的。
哪怕當初走到一起,也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句,「碎碎,以後就隻有彼此吧。」
那時候,我真的以為我們隻有彼此了。
哪知他是我的整個世界,而我不過是他的退而求其次。
5
江嶼在客廳枯坐了一整晚,中途出去買了兩包煙回來。
打火Ṱųₖ機啪嗒啪嗒的響了好幾次,夾在指間的那根煙終究是沒有點著。
給我的電話,每隔十分鍾就會打一次。在一聲又一聲的關機提示下,那雙盛滿焦灼的眸子也漸漸趨於麻木。
臨近天亮,他扔掉香煙,抱著頭哭到不能自已。
原來,沒有了我他也會難受的啊。
哭過後,他又給我發了條信息,「碎碎,不要讓我找不到你。」
清晨的陽光穿過窗戶撒進室內,門旁的鞋櫃上還放著我的拖鞋。再旁邊,掛衣鉤上掛著我平時給江嶼送飯時用來裝飯盒的大帆布包。
一切都還保留著我離開之前的樣子。
江嶼一晚沒睡,下颌冒出了零星細碎的胡茬。
突然,門鈴聲響起。
他猛的抬起頭,眸子如同枯木逢春,蹦發出光亮。起身幾個箭步衝過去拉開了房門。
「碎碎……」
趙梓晴明媚的笑僵在臉上,神情有些怪異。
片刻後,她才重新將唇角又往上揚了揚。舉起手裡的塑料袋在眉頭緊皺的江嶼面前輕晃。
「是我。給你買的豆漿油條,趁熱吃。」
手腕上鏈子垂下的吊墜也隨著她的動作晃動,吸引了江嶼的注意力。
趙梓晴跟隨他的視線,也將目光定格在了手鏈上。
她貝齒輕咬了下下唇,帶著幾分嬌羞。
「你該不會是剛看到吧。」
「前段時間一起逛商場,你說帶著挺好看的我就買了。」
我虛虛的撫了下自己的手腕,這個位置,也纏繞著一條一樣一樣的鏈子。是半個月前江嶼送我的生日禮物。
沒想到竟然是他陪前任逛街的時候,看她帶著好看買回來給我的。
心裡刺刺約約的難受。
如果一開始我就知曉江嶼並沒有放下上一段感情,無論如何我都不會答應和他在一起的。
6
江嶼回過神,臉色又難看了些許。
他啞著嗓子直接趕人,「你回去吧。碎碎要是知道你來找我該不開心了。」
「江嶼你怎麼了,沈碎碎她……」
趙梓晴可能是想說我已經死了,可在江嶼猩紅著雙眼的瞪視下後面半截話終歸沒能說出口。
她努力的維持著臉上的笑意,將塑料袋塞給江嶼,柔聲道,「先吃早飯吧,要不等下涼了。」
「哦對了,後天同學聚會。之前早就說好的,你可別遲到。」
同學聚會這事江嶼跟我提過,我纏著要一起,他說不能帶家屬。
原來是因為趙梓晴也會去。是怕我生氣還是怕她吃醋?
他們又是什麼時候聯系上的呢?
江嶼沉著臉點了點頭,然後當著趙梓晴的面關上了門。
7
江嶼還是持續不停的給我打電話發信息,看上去萬分的焦灼擔憂,但並未選擇報警。
我想,他也許並沒有忘了我已經死了,隻是潛意識裡不肯接受罷了。
兩天後的同學聚會選在了一個高檔的娛樂場所。
江嶼出門時穿了件我剛給買的西裝。
短短幾天,他消瘦了很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現如今套在身上竟然有些空蕩蕩的。
他對著鏡子折了半天的領帶,卻怎麼折都折不出滿意的效果。
下意識的,他出聲喊我,「碎碎,幫個忙。」
喊完後他手上的動作停頓,英俊的臉上滿是頹色。
結婚後,他的領帶都是我幫他系好的。現在到他自己來,難免有些生疏。
臨出門時他又給我發了條信息,「今晚同學聚會,可能要晚一些回家。」
然後又把客廳的燈打開,「我給你留了燈,你玩夠了早點回來。要是我沒在家就等等我,不要亂跑。」
一邊赴著有初戀的局,一邊又在表現著對我的夫妻情深。
他的行為,我著實看不懂。
8
跟在江嶼的身後飄到現場,才知道所謂的同學聚會不過是給趙梓晴辦的回國洗塵宴。
當年變故發生時,我和江嶼都在讀大學。
遭遇也出奇的相似。
父母雙亡,親戚之間互相踢皮球。後來自然而然的都斷了聯系。
沒有需要宴請的人,我們也不需要擺席。兩人領了證,回家做了一桌子的菜,這婚就算結了。
所以江嶼的同學我一個都不認識。
推杯換盞中,很快話匣子便打開了。
江嶼旁邊的男人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豪爽,「當年你和趙大校花沒能修成正果,是多少 A 大學生的遺憾啊。」
「好在現如今撥亂反正,你們又可以再續前緣了。」
江嶼輕輕拂掉他的手,板著臉語氣淡淡的道,「我已經結婚了。」
「你老婆不是已經……」
話說到一半,被另一個男人出聲打斷。
「唉,李飛,你幹嘛呢!這麼開心的場合說這些!來來來,繼續喝酒!」
那個被喚做李飛的這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舉起酒杯笑道,「看我這張嘴!怪我怪我,我自罰一杯。」
江嶼也不搭話,隻是悶著頭不停的喝酒。他本來酒量就淺,又帶著情緒,不一會便有了醉意。
他起身去結了賬,然後告別,「你們玩,我先回家了。」
說完不顧眾人的挽留,徑自離開。
趙梓晴忙推開凳子追了出去。
她伸手攙住腳步有些虛浮的江嶼,一雙漂亮的杏眼滿是關心。
「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