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蕭景彰的皇後。
他為我廢了六宮,終生不娶妃嫔。
我以為他愛我,直到發現他給一名宮外女子寫的信。
他喚她吾妻,說不願深宮困住她的自由,但她永遠是他心中唯一的妻。
我大病一場,飲下孟婆釀,忘卻所有情思。
後來,蕭景彰發瘋似的問我有沒有愛過他。
我搖搖頭:「我隻記得,我最愛的東西叫自由。」
1
我的生辰宴,蕭景彰遲遲沒出現。
這是之前從沒有過的情況,畢竟世人都知道,我是蕭景彰最寵愛的皇後。
心腹宮人玉兒湊到我身邊,壓低聲音道:「奴婢去查了,清河郡主從馬上摔下來,皇上去守著她了。」
護甲嵌進掌心,我心口一痛,臉上隻是不露聲色:「知道了。」
玉兒看出我的難過,連忙安慰道:「皇上的心裡隻有娘娘一人,旁人不過都是過眼雲煙。」
我輕輕搖頭:「玉兒,你不明白,這次不一樣。」
這次果真是不一樣的。
蕭景彰遲到了足足一個時辰,出現的時候,身後跟著一個年輕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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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桃紅衣裙,美得天真又驕縱,正是清河郡主。
滿宮哗然。
宮人們都沒有想到,蕭景彰會把別的女子往我的生辰宴上帶。
「清河說她想看煙花,朕就帶她來看看。」蕭景彰笑著來到我身邊。
他似乎忘了,漫天煙花是他每年許諾我的生辰賀禮。
如今,他要將我的禮物分一半給旁人。
清河郡主親昵地攬住皇上的手臂:「表哥待我最好啦!」
說完,她示威似的看向我:「聽聞皇後素來賢德,清河這點小心願,皇後不會不滿足吧?」
我懷疑我真的老了。
十幾年前,蕭景彰跟我在草原上縱馬狂奔時,他敢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我直接拿馬鞭抽他。
而現在,蕭景彰會提醒我:「你是皇後。」
是啊,因為我是皇後,所以我什麼都不能做。
2
我給蕭景彰當皇後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我是羌國公主,人稱西域第一美人。
蕭景彰是大周最不受寵的皇子,奉命出使西域。
他愛上了我,我也愛他,於是以鐵騎兵為嫁妝,帶著西域十六國的力量站到了他的背後。
奪嫡之路是九死一生的,宮變那日我護著他一路殺進浩清殿,亂軍中一支冷箭射向蕭景彰,是我幫他擋的。
蕭景彰也很感動,那一日他摸著我的傷疤,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他落淚。
「扶歌,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於是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是立我為皇後。
第二件事是為我廢了六宮。
因此盡管直到今天,那處箭傷到了下雨的天氣,仍然會隱隱作痛,但我從沒後悔過。
他是我丈夫,生死相護是應該的,以命換命是應該的。
但現在我發現,他是我心中的丈夫。
我卻不是他心中的妻子。
蕭景彰並不知道,在生辰的前一天,清河郡主來找過我。
她將一封封書信擺在我面前,每一封都是蕭景彰親手所寫。
在信中,他不叫清河郡主「表妹」,而是喚他「吾妻」。
「吾妻清河,見信安。」
蕭景彰說,他愛清河郡主,但不忍讓她入宮。
因為宮中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宮牆深深,會徹底鎖住一個女子的自由。
而清河郡主,她那樣英麗明媚、無拘無束,蕭景彰害怕權謀與爭鬥,會摧毀她自由的天性。
在生辰的前一天,清河郡主帶著挑釁的笑意,對我道:「要不要打個賭?隻要我一句話,表哥就會把你丟在生辰宴上。」
其實何須她多言呢。
我當然信。
畢竟在那些信的末尾,蕭景彰反復地對清河郡主說。
【皇後不過是個名號。】
【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的妻子。】
3
生辰宴後,我獨自回了宮。
蕭景彰沒有來,清河郡主要拉著他月夜泛舟。
這不合規矩。
但清河郡主扁了扁嘴,撒了個嬌,蕭景彰就應了。
他甚至沒有問過我的意見。
也忘了對我說一句生辰快樂。
獨自待在宮裡,我昏沉地入睡。
我夢到了我們少年的時候。
那時候我一襲紅衣,騎最烈的馬,喝最烈的酒。
蕭景彰愛我愛得發狂。
他說我和所有他見過的中原女子都不同,那些女人是被拘在籠中的鳥兒,而我是曠野裡最自在的風。
可也是他親手帶我入宮,一字一頓地對我說:「扶歌,你是皇後,皇後便要有皇後的樣子。」
為了當好蕭景彰的皇後,我不再縱馬狂奔,不再肆無忌憚地喝酒和大笑。
從張揚熱烈的西域公主,變成深宮中賢良淑德的皇後。
蕭景彰說,我做得很好。
但他卻越來越少來我宮裡。
有宮人說他會去他姐姐平陽長公主那裡,因為長公主會為他尋來新鮮的歌姬和舞姬。
我鬧過,爭過,求過。
吵得最兇的一次,我砸了鳳印,拿出他當年親手寫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
「蕭景彰,如果不是你當初這樣許諾我,我根本不會嫁你!」
隻換來他的疲憊:「扶歌,朕已經讓你做唯一的皇後,你還要怎樣?
「朕是帝王,為你做到這般地步,你竟還不知足麼?那些歌姬舞姬不過是讓朕獲得片刻放松,朕的皇後永遠是你,你就不能讓朕省省心麼?
「扶歌,你是皇後,悍妒是大罪。」
然而不讓我悍妒的蕭景彰,卻會在清河郡主逼問他「我跟皇後誰更美」時,笑著捏捏清河郡主的鼻子:「闔宮上下,也隻有你敢跟朕拈酸吃醋了。」
「表哥這是怪清河?」
「不,是說你大膽卻可愛。」
瞧啊。
清河郡主,她多麼像十二年的我,恃寵而驕。
擁有稜角,永遠是被愛者的特權。
4
生辰宴的第二天,我便在御花園見到了清河郡主。
她像是在等我,一見我,便笑眯眯地走上來。
「皇後娘娘安。」她嘴上說著,卻毫無行禮的意思,「有個好消息要告訴娘娘。」
她湊近我的耳畔,低聲道:「我有孕了。」
那一瞬,我極力控制,卻還是忍不住一抖。
清河郡主很滿意我的反應,笑容愈發燦爛。
「外面都說表哥愛極了皇後,我看真相並非如此,否則,皇後怎會連個孩子都沒有呢?」
我的確沒有孩子。
起初是在奪嫡中為保護蕭景彰傷了身體,太醫說不宜有孕。
後來我養好了身體,蕭景彰卻漸漸不願碰我了。
「知道表哥私下怎麼向我形容皇後麼?」
清河郡主還嫌不夠,笑著刺激我。
「他說,皇後像具華服下的泥胎木偶,了無生趣,叫人提不起興致。
「依我看啊,表哥會娶你,隻不過是因為西域十六國的助力罷了。」
我看向清河郡主。
她迎著我的目光,燦爛一笑。
我也笑了笑。
然後揚起手,對著這張如花的面孔,狠狠來了一掌。
清河郡主發出一聲尖叫,她自小嬌慣著長大,從未被人碰過一個手指頭,當即撲了過來:「你竟敢……」
我們羌國的女兒,下馬能跳舞,上馬能提刀。
清河郡主自以為不愛țû⁻紅裝愛武裝,但她那點花拳繡腿,對上我毫無勝算。
我敏捷地閃開,隨後單手拎起清河郡主的領子,將她一把丟進旁邊的荷花池。
……
蕭景彰聽到消息趕來時,清河郡主剛湿淋淋地從池中爬上來。
她撲進蕭景彰的懷中:「表哥,皇後打我!」
蕭景彰看向我,我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被清河郡主弄皺的袖子:「清河郡主公然對皇後不敬,藐視宮規,臣妾不過是替皇上教訓她。」
蕭景彰頓了頓,生澀道:「清河年紀輕,性子不馴,皇後該多擔待些才是。」
清河郡主聽到蕭景彰護著她,當即眼圈更紅,她拽拽蕭景彰的袖子:「表哥,我的腳踝磕到了,好痛。」
蕭景彰猶豫了一瞬,抱起清河郡主:「去我宮中——小福子,去叫太醫。」
我平靜地望著蕭景彰的背影。
直到他們一行人完全消失在我視線中,我才用帕子捂住嘴。
帕子再拿下來時,上面有暗紅色的血。
玉兒湊上前來,急得眼圈泛紅:「娘娘這些年為了輔佐皇上,熬出了一身病,怎麼不告訴皇上!」
我笑了笑,搖頭:「沒用的。」
「玉兒,你要知道,這世上,隻有被愛的人累了病了,才會招來心疼。
「不被愛的人再怎麼叫苦叫痛,也隻會被厭煩罷了。」
5
是夜,風雨大作。
我病得很重。
舊疾一直有,連帶著早年的箭傷,都讓我的身體疲憊不堪。
之前全憑一口心氣吊著,如今心氣驟然沒了,病來如山倒。
玉兒冒著雨跑回宮裡,聲音焦急,帶著哭腔:「太醫院一個人也沒有,說是清河郡主夢魘,皇上把所有太醫都叫去了。」
我想說什麼,結果又嘔出一口血。
玉兒急得大哭。
宮中一片慌亂。
真痛啊。
在我幼時,母親便告訴我情愛乃是人間至苦,不要輕易嘗試。
結果蕭景彰為我冒死折來崖邊的紅梅、當著天下的面宣布廢六宮永不納妾時,我還是以為,他會不一樣。
原來沒有什麼不一樣。
我親口嘗了情愛的苦,到今天算是嘗夠了。
是時候做決斷了。
「玉兒,去取我囊中的孟婆釀。」
玉兒淚眼迷蒙地抬起頭:「有、有用嗎?」
「信我的,有用。」
玉兒不敢怠慢,她取來玉瓶,對著我幹燥染血的唇一點點喂下。
孟婆釀喝完,我閉上雙眼,沉入深黑的睡眠。
蕭景彰,我決定忘了你。
6
日上三竿的時候,蕭景彰來了我宮裡。
我已經能坐起來了,正就著玉兒的手喝粥。
「聽聞皇後昨夜病得厲害。」他淡淡道,「如今看來,也沒有什麼大礙。」
「ṱű⁸如果你是想借此讓朕來你宮裡,那手段未免拙劣了些……」
「皇上有事說事。」我打斷他。
蕭景彰愣了愣。
他似乎察覺到,我的聲音有什麼不一樣。
沉默良久,蕭景彰開了口。
「清河郡主她……」
「有身孕了是吧?」我語調平穩地接過話來,「她跟我說了。」
蕭景彰愣住了。
他盯著我的眼睛,試圖在裡面尋找崩潰或難過的痕跡。
但是沒有,我的眼神無比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