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道:“上載全人類意識,拓寬懲罰區,用芯片替代人類肉體,讓所有人活在光軌區裡的那尊巨佛上。”
蘇鶴亭在祝融強行抽離觀眾意識時就有預料,所以並不驚訝,他隻是奇怪:“這是第三計劃,那第一、第二計劃是什麼?”
珏說:“誰知道,它們沒有寫!”
蘇鶴亭:“……”
看不出主神系統還挺隨便的。
可惜它們把賽博空間當作桃花源,仿佛肉體是人類犯錯的本源,可是肉體並不是骯髒行徑的土壤,即便脫離了肉體,人和人也無法手拉手心貼心。況且永生有什麼好玩的,衰老是掉落的葉子,飄走的時候會有點惆悵,可它證明了愛的痕跡。
蘇鶴亭隻有一個困惑,他想:沒有了肉體,精神會覺得孤獨嗎?它會覺得無家可歸,從此在數據海洋中流淚嗎?
也許小燈中的銀點會有答案,可是蘇鶴亭永遠不會問它們這個問題,因為他已經做出了選擇。半晌後,他收回思緒,問珏:“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第211章 告別
珏停下走動, 說:“後來?後來我通過第三計劃的信息庫,找到了一個定期連接光軌區的腦機接口。這個接口受主神系統庇護,我好奇他的用處, 便入侵了對方。你猜他是什麼人?”
蘇鶴亭配合地問:“什麼人?”
珏道:“他是一個狂熱的系統崇拜者!創造了一個叫作‘歸系教’的組織。”
蘇鶴亭心想:歸系教果然跟主神系統有關系。
珏繼續說:“他帶著幾個教徒, 在主神系統的授意下徒步到生存地, 四處勸說大家歸順主神系統。”
蘇鶴亭恍然大悟:“你跟著他一起來到了生存地。”
珏說:“是的!我就這樣到了生存地,起初我想入侵刑天組織的信息系統, 看看裡面有沒有你和謝先生的信息,但是很可惡,我進不去, 於是我試著跟歸系教的教徒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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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鶴亭立刻想到雙馬尾的提示, 他道:“你對教徒說了‘從此相遇, 從此分別’?他們把這句話當作神諭, 一直保留在芯片中。”
珏說:“我說這句話是想把它當作暗號,可是那些教徒全都瘋啦!他們根本不聽我的解釋,固執地把我當作阿爾忒彌斯……我明明都說了我不是阿爾忒彌斯啦!”
它苦惱地捧住樹冠, 把根莖扎入地面,像是無聊時踢土塊的小孩。
“我很苦惱,不論我說什麼, 他們都會誤解,真不知道主神系統是怎麼給他們洗腦的!總之, 他們把我當作阿爾忒彌斯供奉起來,不讓我再入侵接口。我想跑,但我發現他們竟然有舊世界的實驗資料, 也許是主神的示意, 他們開始模仿起那些實驗,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南線聯盟的神賜實驗。”
對上了。
蘇鶴亭回想起他們在教堂中的發現, 歸系教和衛達都曾模仿過神賜實驗。
珏說:“歸系教給自己的實驗起名為‘女武神計劃’,這其實是神賜實驗的變種,他們比主神系統還要貪婪。”
“原來如此,”蘇鶴亭看著小燈整理思緒,“歸系教想創造出一個活的‘女武神’,而這恰恰是主神系統最不想要的,於是主神幹脆放棄了他們,指揮刑天把他們全都做掉了。”
這和謝枕書的猜測相差無幾,正是有了歸系教這個前車之鑑,衛達才會那麼聽話。
蘇鶴亭想到這裡,摸了下口袋,發現自己沒拿那張女武神的海報。他直覺歸系教並沒有消失,因為網上還有他們的蹤跡,那張海報上的畫也證明了他們還在推行自己的計劃。
“我對歸系教的計劃一直有個疑問,”蘇鶴亭說,“他們怎麼做的實驗?”
珏道:“和以前一樣,用實驗體。”
蘇鶴亭說:“都是主神提供給他們的嗎?”
珏沉默兩秒,晃了晃樹冠,道:“是他們自己通過非法途徑弄到的。”
蘇鶴亭抵住指節,小燈的提環硌著他,他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據我所知,新世界已經沒有活著的實驗體了。他們在綁架幸存者嗎?”
珏說:“是的。”
蘇鶴亭道:“全是女孩兒?”
珏說:“……是的。”
這下蘇鶴亭也沉默了,半晌後,他問:“你知道歸系教往哪兒跑了嗎?”
珏似乎在思考,它遲疑了一會兒,才說:“我不確定,因為我重組太多次了,有些葉子還沒有找回來,信息庫並不完整。不過我能確定他們殘存的勢力早就離開了生存地,正藏在荒野的某個角落……反正我沒被帶走,我在芯片裡,被人當作垃圾丟在教堂,直到雙馬尾登錄那個賬號,我剛修好一部分信息庫。”
蘇鶴亭提起小燈,對珏說:“你方才介入的時間剛剛好,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無敵小樹,謝啦。”
小樹的瑩光跟燈罩相碰,像是在擊掌,它道:“我反應很快,一秒就搞清了狀況,算了超多條救援路線!”
蘇鶴亭正準備起身,突然又想到什麼,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那老蘇呢?你是什麼時候把他和小燈放進我腦袋裡來的?”
“噢!這個啊,我離開懲罰區的時候怕徵服者小隊餓肚子,就留下了幾片葉子負責刷新食物,其中一片放在小樸幼兒園,看守我的日記。”珏打開兩側枝丫,像打開一扇門,“當你回來時,它就會打開日歷,給你線索。”
蘇鶴亭說:“原來我們在那裡就碰過頭?!”
珏道:“我在城區裡沒法講話,也沒法存在太久,隻能設置折疊空間來刺激你,可是你完全沒有被刺激到呢!”
蘇鶴亭:“……”
珏一揮枝,說:“不管怎麼樣,我得把燈塞回你腦袋裡,隻要你靠接口上線,在進入日記的折疊空間以後,小燈的送還任務就會自動開始。”
日記是加載手段,它利用圖畫引起蘇鶴亭的興趣,隻要蘇鶴亭沒有中途退出,小燈都會回到他這裡。
珏說:“不過送還任務會影響到連接……”
蘇鶴亭道:“等等,我那天超時在線也有你的原因?”
珏豎起一枚葉子,贊許地說:“多完美,誰也沒有懷疑到我頭上,诶嘿!”
蘇鶴亭摸摸鼻尖,說:“那你幹嗎還放一個老蘇?”
珏道:“那是安全機制,我不確定你有沒有被主神侵入接口,便給小燈設置了一道鎖。如果有問題,它就會觸發情景提醒你。情景是我根據你的資料隨機設置的,除了老蘇,還有謝先生,他們會按照計算結果防止你被主神利用。”
珏做出一個探頭的動作,小聲說:“根據計算分析,你是個叛逆的小孩,老蘇越要你幹什麼,你就偏不會幹。算得很準嘛!”
蘇鶴亭一時無語,他竟然會以為那個老蘇是真的。解決完所有的困惑,時間也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對珏說:“走吧。”
珏問:“去哪裡?”
蘇鶴亭看著小燈,裡面的意識如同流螢,他說:“回到現實,把他們送回去……然後離開生存地,去其他地方看看。”
珏好奇道:“你和謝先生要結婚了嗎?”
蘇鶴亭的貓耳飛折,有一瞬間不好意思,他做賊似的橫起手臂,假裝擦臉頰,語氣邦邦硬:“……嗯!”
珏拋撒小花:“恭喜你們呀。”
小花落在蘇鶴亭的發間和肩頭,變成熒光,像一顆顆滾動的珍珠。蘇鶴亭接住幾顆,它們如雪一般化了。他說:“你會跟我們一起走嗎?”
珏這次的到訪很神秘,它明明可以等他醒來和他在現實中碰面。蘇鶴亭有種預感,珏是來道別的。
果然,珏靜靜站在原地,說:“暴君也這麼邀請過我,但是……我會去參加婚禮的。”
蘇鶴亭問:“是因為樸藺嗎?”
珏說:“不,不是為了樸藺。”
它一直很溫柔,此刻也是,但是它變得有點不同,提起樸藺不再悲傷。許久後,它輕輕地說:“也許他曾經是個真實的人,但當我遇見他的時候,他是阿爾忒彌斯給我的一道題。我愛上他,在那幾個瞬間,他也愛我,可他最終和狩獵實驗一起,消失在我進化的過程中。以前,我總試圖找到點什麼來證明他的存在,但也許,我的存在就是最好的證明。”
它計算過無數次樸藺的下落,卻計算不出有關愛的結果。它沒日沒夜地揣摩著這道題,好像背負著一道鎖。
“因為他,我成了我,他的愛經過那些瞬間,永遠留在我這裡。我不再尋找他,我已經得到過他的愛,他在我記憶裡,我們不再分別。我想找回我的葉子,為了我自己。”
它不再為了樸藺,也不再為了朋友。如果系統都受制於最初的人類指令,那麼它已完成了進化——和阿爾忒彌斯一樣,它要尋找的是自己。
蘇鶴亭插起兜,故作輕松:“記得常回家看看,別忘了時間,我不想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八十歲了。”
珏一本正經地說:“根據計算,我們下次見面會在你們的婚禮上。”
蘇鶴亭笑了,珏也笑。須臾後,蘇鶴亭道:“那麼……再見。”
珏說:“再見。”
蘇鶴亭沒有動,他看著小樹扎根,變成大樹。昏暗消退,周遭都發著瑩瑩的光,丟失的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奔湧向屬於它們的地方。蘇鶴亭的意識墜入溫暖的床鋪間,他閉上眼,再睜開,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腦袋裡的記憶碎片還有點亂,蘇鶴亭抬起手,看到自己幹淨的指尖。正發呆時,指尖就被人攥住了。他轉過頭,看到長官正埋在枕頭間睡覺。
蘇鶴亭說:“啊。”
謝枕書攥緊他的手指,道:“你做了好久的夢。”
蘇鶴亭說:“跟珏聊了會兒天。”
謝枕書把蘇鶴亭拉進懷中,垂著頭,有幾分困。他的鼻息灑在蘇鶴亭頰邊,又輕又熱,整個人像是拱首撒嬌的大雪豹。窗外很安靜,也許是個深夜,他問:“聊了什麼?”
蘇鶴亭拉開長官的襯衫領口,看到裡面的紗布,說:“聊結婚……還痛嗎?”
謝枕書道:“嗯。”
蘇鶴亭說:“我叫媽媽來看看。”
謝枕書道:“沒用的。”
蘇鶴亭一驚:“這麼嚴重!”
謝枕書拉住領口,眼眸沉靜,幾乎要逼到蘇鶴亭眼前:“你還沒回答我。”
他很固執,還記得昏迷前的問題。他要蘇鶴亭跟他走,去哪兒都行。
“骨頭,”謝枕書攥著蘇鶴亭,一一摸過,“心髒,眼睛……我有這些。”
他開始親吻蘇鶴亭,一點一點,落在蘇鶴亭的耳根和面頰,好像在念某種咒語,聲音低沉卻清晰,讓蘇鶴亭神魂顛倒。
蘇鶴亭哪裡是對手,像隻落水貓,連尾巴都夾到了□□。他感覺痒,忙說:“可以啦可以!我回答……”
謝枕書吻到他的貓耳尖,道:“我愛你。”
蘇鶴亭強裝鎮定:“我也愛你……”
謝枕書又吻了蘇鶴亭的額頭,蘇鶴亭單眯著異瞳,看見他的喉結。那喉結輕輕滑動,蘇鶴亭跟著他,一起說了“我愛你”。
窗外下起雨。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