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也顧不上害怕,都圍過來。一個拼接人不死心,把頭探進去,仔細瞧了一圈,道:“的確是空的,連根毛也沒有,邪門了。”
一個幸存者說:“會不會和小鬼一樣,都是障眼法?”
另一個道:“不該啊,這怪物背著它,肯定是有用處的。”
眾人繞著箱子走,待走到謝枕書跟前,便都停住了,一個兩個擠作一排,整齊地向後轉,哪還分誰是拼接人誰是幸存者。
謝枕書沒有注意他們,他摸到軍火箱底,那裡有個下沉裝置,可以給夜叉補給。這表明在他們打開箱子前,裡面的確有東西。
蘇鶴亭說:“白高興一場,看來主神沒打算給我們使用神魔軍火的機會。”
謝枕書道:“它們在這方面倒是滴水不漏。”
蘇鶴亭隻能作罷,他看看夜空,說:“太監一來就會下雨,這是個通行訊號。以後再聽見雨聲,大家都要小心一點。”
眾人皆應。
既然沒有收獲,再留在這裡也無益。珏找了個藍色病毒匯聚的地方,帶著大家過去。地方雖然不遠,但沙地裡風大,眾人都走得極為辛苦。為了防止有人掉隊,蘇鶴亭提著燈落在後面,和謝枕書並行。大約一個小時後,他們到達目的地。
狂風滾沙,大伙兒靠近了才看清地方。一個拼接人捂住囚服,頂著風回首:“長官,貓先生,這裡也是荒地呀!”
他們雖然怕謝枕書,卻不好真的表現太過,因為地方危險,遇到怪物都得靠謝枕書救命。無奈這一路上謝枕書甚少回答,他們唯恐惹得謝枕書不快,便都向蘇鶴亭示好。蘇鶴亭沒做過自我介紹,他們就跟著教主喊,一人一句貓先生。
蘇鶴亭說:“沒錯,不僅這裡是荒地,再往前走也還是荒地。”
或許是剛下過雨的緣故,衣著單薄的眾人在狂風中瑟瑟發抖。一個幸存者搓著雙臂,牙齒打架:“貓先生,太冷了,再這樣吹下去,大伙兒怕是活不到天亮。”
他們不比拼接人,沒有被改造過,身體瘦弱,現下讓風這麼一吹,實在受不住。
蘇鶴亭察覺到溫度降低了不少,正欲用小燈引火,黑色碎片卻先一步湧出,繞過他,搭出個簡單的避風港,眾人忙向謝枕書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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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站到中間,把枝葉一張,長大些許。那蔫掉的小花漸漸蘇醒,又彌漫起甜蜜的味道。它長舒一口氣,說:“我要睡一覺,理一理數據……”
話音未落,它便不動了。小樹立在避風港,花葉間覆著一層朦朦朧朧的銀光,都是棲息在其中的意識。
今晚雖然一路疲憊,但眾人沒有睡意。大伙兒或守在珏樹下,或盤坐在蘇鶴亭和謝枕書附近,都睜著一雙眼。靜不過須臾,一個拼接人說:“今晚多虧長官和貓先生,這幾份面,都給兩位。”
他從懷裡掏出幾隻飯盒,推到兩人面前,殷勤示好。旁邊的拼接人附和:“是,是該給兩位。就衝這救命之恩,別說是這幾份面,以後的所有食物,都該交由你們二位分配。”
說來奇怪,出大廳前,拼接人不僅分化陣營,還排除異己,如今他們對著蘇鶴亭和謝枕書一頓吹捧,好不肉麻。末了,那個送面的提議:“依我看,就讓長官和貓先生做老大好了,大伙兒都聽他們的。”
另一人道:“有道理,咱們雖然人少,但也要講規則,有規則才不至於亂方寸。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反正我是最服氣長官和貓先生的。”
這話像是什麼驗金石,讓他們爭著說“我也服氣”、“我最服氣”,仿佛隻要他們幾個人服氣就夠了,別人跟著他們聽從安排就行。
016靠牆坐,原本沒附和也沒反對,但他聽了片刻,見這幾個人越說越肉麻,便冷冷地問教主:“這兒有多少人?”
教主道:“加上貓先生和長官,一共二十二個人,和在廳裡一樣。”
016說:“是嗎?我以為就幾個,話吧啦吧啦說個沒完,吵死了!”
教主道:“他們在廳裡就這麼多話,說明他們愛講話。舊神說要寬容待人,避風港又不是你我的私人場所,人家愛說就讓人家說好了,你幹嗎發火?”
016撐住膝頭,說:“他們說屁話我管不著,但他們要是敢替我說話,我當然要發火。”
一個拼接人回頭,表情微獰:“好啊!016,你的意思是你不服貓先生和長官,你怎麼樣,你要自己做老大?”
016說:“去你媽的,誰稀罕當什麼狗屁老大,我隻是煩你們不把旁人當人。”
拼接人道:“我們怎麼不把旁人當人了?讓貓先生和長官做老大是眾望所歸,你問問哪個反對?”
幸存者垂首噤聲,他們彼此緊挨著,像是一群避雨的流浪狗。016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碾過去,沒人跟他對視。
另一個拼接人說:“在廳裡的時候,大伙兒讓你出去看看,你百般推卸,現在見大伙兒都服貓先生和長官,你又百般阻撓,是急紅眼啦!”
又一人道:“要說不把旁人當人,在場哪有人比得過你016?各位,他當時是不是這麼說的,‘誰要照顧他們,讓他們全去死好了’。嘿,我可沒有添油加醋啊,這就是他原話。016,你比起長官,比起貓先生,你配什麼?”
“我們都服氣,偏你一個人不服氣,哈哈!你什麼心思,你以為大伙兒不明白嗎?”
“我就奇怪了,我們說什麼你反對什麼。這裡就你零件換得最多,連心都換了,016,你怕不是個臥底吧!”
“難怪,難怪他這麼激動,一會兒讓大伙兒死,一會兒又不許長官和貓先生做老大,原來是個臥底!016,你當主神的狗腿子,你他媽有沒有良心?”
“我早就想說了,他打鬥獸場,別人都會死,就他死不了。不僅死不了,還場場都能被改造,一有零件壞了,馬上有機器人給他換。好啊好啊,這下真相大白了,人類中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叛徒?”
016怒火萬丈,說:“放狗屁!你們他媽的含血噴人,老子打鬥獸場,靠的是真本事!”
在場沒人看過他打鬥獸場,也不需要有人看過,他們說他是臥底,他就是臥底。他和那些飯盒一樣,都是被送出去的貢品。這些人怕謝枕書,不僅怕謝枕書的力量,更怕被這股力量踢出群體,因此他們要找個異端出來,再與異端割席,以此證明自己對力量的忠誠。
他們唾沫橫飛,越說越激動,最後竟然站起身,要把016揪出來謝罪。眼見要亂起來,避風港忽然向下沉,不到兩秒,便把站起來的人統統壓下去,大伙兒隨即噤聲。
外面的風聲陣陣,謝枕書誰也沒看,正在給蘇鶴亭重新裝小燈的提把。他打開鐵扣,又合上,始終沒有抬頭。
莫名地,人都坐回去,十分安靜。
第172章 徵服
半夜, 謝枕書說:“好了。”
蘇鶴亭睜眼,接過小燈,看上面松動的地方都被修好了, 不由得笑道:“謝了。”
他今天用小燈引出過大火, 精神一直不濟, 坐在這裡犯困。此刻說話也眯著一隻眼,像隻被擾醒的貓。
謝枕書看他半晌, 說:“休息吧。”
蘇鶴亭把另一隻眼也眯起來,道:“休了。”
誰知下一刻,他身體歪倒, 被謝枕書輕摁在了腿上。蘇鶴亭也不逞強, 就這樣枕著長官, 說:“好, 你給我充會兒電,不許亂動哦。”
言畢,他閉目養神, 表情放松,仿佛真的在“充電”。
謝枕書待蘇鶴亭呼吸平穩後,才慢慢道出一句“晚安”。外面的飛沙聲和蘇鶴亭的呼吸聲逐漸構成了一種奇妙的節奏, 如同某種安神曲,讓他聽了一宿, 心情平和。
夜比想象中漫長,當眾人發現天不會亮的時候,恐慌便彌漫開來。大家簇擁到珏的身旁, 爭相去接它掉落的花葉, 可珏的花葉落下後就會消失,這讓大伙兒更加惶恐。
兩天後, 比黑暗更加可怕的飢餓來了。拼接人帶來的飯盒被分下去,卻隻夠大伙兒舔個味道,填飽肚子這件事迫在眉睫,他們開始向謝枕書祈求食物。為了不讓幸存者餓死,謝枕書帶隊去了最初的刷新點。
到地方時,蘇鶴亭捂著外套,悶聲說了句什麼,可是風太大了,謝枕書沒聽清。他抬手打了個手勢,讓蘇鶴亭再說一遍。蘇鶴亭便拉下外套拉鏈,頂著狂風,湊到他耳邊,大聲說:“我說——這個通道不是被夜叉捏變形了嗎?主神又把它修好了。”
的確。
謝枕書拂開通道口上的灰塵,發現這裡恢復如初,連出口附近的抓痕都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蘇鶴亭皺著眉,頭發被吹成了毛球。他沒離開謝枕書的耳畔,繼續說:“有點怪。”
謝枕書道:“下去看看。”
他們此行帶著十二個人,016和教主都在。016聽見他們的對話,便朝長官也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留守出口。他腿腳不便,確實不好下去。至於其他人,下都下不去,也一並留在了出口。
蘇鶴亭說:“我在這裡等你。”
這十二個人若是在這裡鬧內讧,容易引來巨佛和機械太監,所以蘇鶴亭決定親自坐鎮,避免衝突。謝枕書懂他的意思,稍稍點了下頭,便下去了。
長官一離開,便有人問:“貓先生,你剛才說有點怪,是哪裡怪?”
蘇鶴亭指了指通道:“怪在這裡,它上次被夜叉捏壞了,主神卻寧願把它修回原樣,也不願意重做一個。”
大伙兒聽完,紛紛來瞧。教主用袖子蒙著口鼻,抓住機會,說:“想必是偽神的陰謀,用假象麻痺大家的心神,好讓大家放松警惕,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被它們迷惑,舊神說啊……”
他借機傳教,大家都堵起耳朵,隻有016直接忽略了他,道:“這裡修起來很難嗎?”
蘇鶴亭說:“怎麼說呢,比起重做一個要難許多吧。”
這個地方的難修之處在於,它被夜叉破壞了,還不是普通的破壞。蘇鶴亭雖然不清楚夜叉是怎麼做到的,但就那天的情況來看,夜叉折疊了它的空間,把大廳揉壓成了一個極小的存在,修起來會很麻煩。
一個人道:“這麼說還真奇怪,主神為什麼不直接重做一個新的?這裡這麼大,有的是位置。”
另一個人說:“可能主神把這裡當作風水寶地。”
那人道:“別搞笑了,主神還算風水?這地方哪兒不是它們的。”
他們討論起來,這句話卻提醒了蘇鶴亭。他勾著小燈,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笑說:“那還真說不準。”
正此時,謝枕書回來了。大伙兒呼啦啦圍上來,比起電子偽神的陰謀,更在意長官有沒有找到食物。他們伸頸追問:“長官!怎麼樣?”
謝枕書翻出通道口,巨影倒下十幾個飯盒。眾人也顧不上吃沙子,頓時歡呼起來,可是謝枕書也帶回了一句話。
他說:“底下有人。”
底下有人,還不止一個人。他們將這批人帶回去,但從這天開始,被傳送上線的人數激增,二十,四十……短短半個月,他們已然變成了百人隊伍。隨著人數增加的還有矛盾,拼接人和幸存者的矛盾,後來者和先來者的矛盾,甚至還有舊世界南北聯盟的矛盾。這些矛盾讓眾人爭吵不休,報團成為大家相互對抗的手段。
這天,蘇鶴亭終於說出那句話:“不要吵了。”
可惜在場無人理會,各方唾沫橫飛。
“人真可怕啊,”教主蓬頭垢面,蹲在蘇鶴亭後面,“我昨天也喊他們別吵了,結果被暴揍一頓。唉,墮落啊,真是墮落,大家都被電子偽神玷汙了靈魂,忘記了如何相愛。”
他鼻青臉腫,還不如剛來時精神,過長的袍擺在地上被拖成了抹布,他也從不撩起來,就這樣邋裡邋遢的湊合。
“其實完全沒必要嘛,”教主說,“世界都毀滅了,到這兒來的全是倒霉蛋,倒霉蛋不必分那麼清楚。十六弟,你說是不是?”
016道:“你閉嘴。”
教主說:“你可以反駁我,但你不能讓我閉嘴,這是暴君邏輯,不可取,不應該……”
他的話並沒有因為飢餓而減少,實際上,飢餓促使他隻能靠講廢話來轉移注意力。
016沒有搭理教主,他正全神貫注地聽眾人爭吵。他很少主動發起矛盾話題,但他總愛替別人打抱不平,每次聽得來氣,都會破口大罵,今天也不例外。
蘇鶴亭託腮,坐在一堆飯盒中,像個被供奉的無聊神仙。託小燈的福,沒人找他麻煩,他也總是一副好說話的樣子。比如現在,他雖然說不要吵了,表情卻沒多嚴肅,看起來一點都不靠譜。
幸存者說:“我們也幹了活兒,不算吃白食。他媽的拼接人有多少在偷懶?”
拼接人道:“操,跟著長官外出搬食物的不是我們?外邊多危險,不然你們去啊。”
謝枕書在時,大家還會忍耐,如今長官下線沒回來,一堆人恨不能把話全說完。大廳現在刷新的食物完全不夠分,每個人都肚子餓,他們對力量的懼怕正隨著風平浪靜的黑夜逐漸消退,後來者尤其,他們甚至懷疑機械太監根本不存在。
教主聽他們越說越難聽,便忍不住插嘴:“不能黑白顛倒,舊神說——”
這半個月靠嘴積攢的矛盾已然不受控制,誰還聽他的勸說。原本隻對罵的幾人忽然站起來:“少聽他們廢話!早就想說了,來了有一周了,什麼魑魅魍魎,半條影子也沒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