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鶴亭摸摸鼻尖,笑了:“這是你自己說的。”
016氣得哇哇叫,他喜形於色,卻比其他拼接人可愛多了。
教主說:“我早說了,少罵人,少罵屁,你總是不聽,看,現在罵到自己頭上了。”
016一把拽住教主胸口,要把他扔出去。教主雙臂抱胸,喊起來:“十六弟,你瘋啦?怎麼勸你的話你聽了也生氣?唉!你要怎樣?我不管你了!”
016道:“閉嘴,閉嘴!”
言畢,教主便被016丟進花叢。他倆渾然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真是怪極了。教主順勢滾了幾圈,滾到蘇鶴亭旁邊,爬起來坐好,說:“貓先生,長官先生,你們好,咱們又見面了。”
大家昨晚都待在廳裡,抬頭不見低頭見,哪稱得上什麼“又見面了”。
蘇鶴亭道:“是,又見面了,昨天忘記問了,你是什麼教的?”
教主理一理修士袍,說:“我是嘰裡呱啦教的。”
蘇鶴亭:“……”
教主說:“開個玩笑,我是善待萬物教的。”
蘇鶴亭道:“你是教主?”
教主指了指胸前的小蜘蛛:“沒錯,我是敝教第十六任教主。”
第十六任?
教主說:“我們是新世界懷舊教派,從建立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貓先生,我看你年紀輕輕,人帥聰明,不如……”
他本來想上手,結果手伸一半,被側旁投來的目光凍住了。謝枕書不作聲,隻漠然地看著他,教主喉頭滾了幾滾,很識相,默默地把手放回膝上,十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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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兩位聽我講講舊神傳說,免費了解一下。”
這人不論做什麼都是為了傳教,這個善待萬物教也很有意思,成立三個月就換了十六任教主,像是比著下臺。可惜即便有教主插科打诨,廳內氣氛仍舊不妙,因為016軟硬不吃,拼接人白算計一場,眼看又要不歡而散,通道裡卻傳來“呼呼”的聲音。
一人仰頭看,問:“什麼聲音?”
另一人答:“好像是風聲,又好像是喘息聲。”
可他們人都坐在一處,誰會在通道裡喘息呢?
就在這時,謝枕書的十字星無風自動,微微閃了一下。他眼皮撩起,有種強烈的預感。
——好熟悉。
蘇鶴亭說:“來得真巧,是太監。”
音落,通道裡的喘息聲直墜而下,掉出個人影,正砸在銀花叢中。廳內死寂一片,所有眼睛都看向通道下方。而這一下隻是開頭,緊接著又“咚、咚、咚”地砸下數道人影,摔得骨肉均裂,如同爆開的西瓜。
幸存者悚然後躲,驚慌失措地擠作一團,看那些摔下來的人爛成泥灘。幾個拼接人哪還有剛才的神氣,也都臉色蒼白。
“過——”
通道外是機械太監的尖叫,它似是在巡邏,聲音忽遠忽近,像病毒一般布滿大廳。
“時辰已到,過!”
拼接人說:“過什麼?什麼過?”
太監的電子音加大:“神魔通行,凡人讓道!”
驟雨忽來,中間還有鳥啼。鳥啼三聲,蘇鶴亭神色微變,拽緊小燈,說:“這叫聲是鬼車鳥。”
他所料不差,下一刻,大廳就開始逆轉,所有人都滑向另一側。
主神修改了蘇鶴亭版的鬼車鳥,讓它無法跳動時間,隻能單純的翻轉場景。整個大廳仿佛是被撞翻的公交車,上下顛倒。幸存者手無寸鐵,在疾速滑行中大叫。
謝枕書拎住蘇鶴亭,黑色碎片如同網兜,把其他人盡數罩住。
教主在網兜裡滾了好幾圈,跟幾個幸存者肉貼肉。他面部被擠變形,扒住網兜的縫隙,鼻孔朝外,以免自己被壓窒息。
“十六弟,”他叫,“你在哪兒?”
016號被壓在最底下,扛著幾個人的重量,差點喘不上氣。他憋紅臉,把人往上抬,硬擠到教主邊上。兩個人驚魂未定,透過空隙,發現大家都被網兜住,正懸在通道口。
教主欣喜若狂,貼著空隙,變態似的:“是神跡啊,操!十六弟,舊神就在我身邊!”
謝枕書單拎蘇鶴亭,呈正掛狀吊在頂部。他背後是個黑面巨影,正提著網兜。可是兜住的人太多,巨影的雙臂吃不消,便又從影身中裂出幾條手臂,最終變作個三頭六臂的怪物。
此時大廳已然變樣,除了顛倒,四面都像是被人用巨掌揉捏過一般,空間越壓越小。
蘇鶴亭揮臂晃燈,說:“被發現了,都回來吧。”
銀花瑟瑟敗落,銀點群湧回小燈處,一顆一顆,繞著他們,如似發光的海波。蘇鶴亭來不及安撫它們,因為空間還在縮小,須得立刻從通道出去。
通道盡頭有人喊:“我要守不住了,你們好了沒有呀?”
是珏!
蘇鶴亭說:“好了,無敵小樹,快接人!”
珏道:“沒問題,你們跳吧。”
謝枕書背後的巨影當即松手,眾人倏地下墜,一時間叫聲不絕,格外刺耳。
珏說:“我來啦……怎麼這麼多人!!!”
黑色菱形碎片頓散,謝枕書帶著蘇鶴亭也向下跳。通道迅速縮小,等他們穿過後,底下竟然是烏雲滾滾的天空。
朔風撲襲,蘇鶴亭護住小燈,被吹得睜不開眼,大聲說:“這比時間跳停還賴皮!”
空間翻轉後的懲罰區變得很奇怪,濃雲在下方,沙地反而在頭頂。原本向下的通道變成出口,四下沒有支撐物,他們隻能一直墜下去。
珏倏然膨脹,它的根莖穩扎在沙地,以倒立的方式生長。樹冠轉瞬間鋪開,兜住所有人。
“我好暈,”珏說,“救命,這樣倒過來我沒法借力。7-006,快想想辦法,太重了——”
正說著,它扎入沙地的根莖便因為重量向下凸出。珏連忙用力,把根往沙裡又扎了扎,可它隻要保持著當下的大小,就會不斷向下沉。
機械太監坐在鬼車鳥背上,抬高下巴,將一張鐵面都仰在雨中,很是高貴的模樣。它這次戴著個內官帽,帽子正中有個鐸針①,仿珠翠做了個花樣,亮著綠光。它把雙手攏在身前,電子音“嘀——”的盲響,說:“神魔通行,凡人讓道,傳呼你們出來受死,還敢磨磨蹭蹭。”
珏道:“出來受死?那當然不要來了,誰要死。”
機械太監說:“大膽,這裡無人準你接話!”
蘇鶴亭道:“赫菲斯託斯是不是有毛病,給你改的什麼破性格。”
機械太監腦袋“咔咔咔”地扭動,一手直指蘇鶴亭:“大——”
蘇鶴亭翻出打火機,說:“大哥是我,不用問好。”
小燈的藍焰猛蹿十幾米,周圍的銀點狂撲向上,覆在珏的根莖上。
珏道:“謝謝大家,我感覺輕松一點了——”
機械太監喝道:“駕!”
受太監驅趕,鬼車鳥九頭齊叫,奮力前飛。可它的飛行速度和飛行路線都要按照主神的規定,是以整個空間左右搖擺,像是擺鍾。
珏被甩得花葉亂掉,幾條根莖已經滑出沙地。它用側枝抱樹冠,以免大家被甩飛,道:“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得先殺鬼車鳥。
謝枕書踩穩枝幹,雙臂一撐,翻到側枝上。
機械太監仍嫌空間不夠晃,再度喝了聲“駕”。鬼車鳥的猩紅眼瞪直,機械口大張,好像在喘氣。它一用起力來,九顆腦袋就得一齊晃動,把頸伸的極長。
機械太監說:“休想偷懶!”
蘇鶴亭“咔嚓”一聲點亮打火機,道:“是啊,我也得加把勁。”
小燈轟燃,藍焰逆風狂襲,從珏的花葉間撲向鬼車鳥,剎那間就吞沒了機械太監。機械太監遇火怪叫,雙手擋在臉前。可那藍焰威力大減,溫度有限,雖然潑了它滿身,卻不如上一次兇猛,連它的衣袖都沒有燒掉。
機械太監拍打著身上的藍焰,說:“好哇,你敢擾亂神魔通行,這次饒不了你——”
藍焰一弱,雨間獰然露出的卻是個三頭六臂的怪物。黑色巨影無聲懸立,一手擰住了鬼車鳥的脖頸,另一隻手揮刀直下。鬼車鳥的脖頸齊齊斷開,電線撕扯,零件爆炸,從半空墜下去。
空間好似被壓狠的彈簧,瞬間飛轉,幾乎要把所有人都甩出去。珏抱緊樹冠,和其他人一起大叫,唯獨教主迎風狂吼:“十六弟,我就說是神跡,你看!”
蘇鶴亭單臂架在枝葉間,被逗笑了。風吹開他亂糟糟的頭發,他捉了隻菱形碎片,捏了捏,是硬的。
謝枕書神經微跳,刺刺的,像被電了一下。他起初還沒有意識到這是怎麼回事,直到蘇鶴亭把菱形碎片攥進掌心。
——好微妙的感覺,仿佛被攥住的不是碎片,而是他體內的那根神骨。
謝枕書一向波瀾不驚的表情有了變化,在世界歸位的剎那裡,被貓偷撓了一下。
第170章 夜叉
雨仍然下個不停, 從樹冠中探出頭的幸存者被豆大的雨點砸蒙了。幾個人伸出手接雨,欣喜地叫道:“是雨,是真的雨!”
珏已經轉暈了, 整棵樹搖搖擺擺, 無助道:“什麼真的……什麼……我好暈!”
它踉踉跄跄, 把大家都甩落在地,然後縮回小樹苗的模樣, 垂冠耷葉,很是萎靡。蘇鶴亭晃一晃小燈,銀點立刻撲向珏, 使它沒有倒下。
蘇鶴亭說:“還不能睡, 無敵小樹振作一點, 等送走瘟神你想怎麼睡都可以。”
珏一聽見“瘟神”兩個字, 連忙把根扎牢實,恨不能鑽到沙子裡去,說:“我站穩了, 但是這雨太潮,搞得我好難受。”
它和主神不合,淋到雨, 自然哪裡都感覺不適。好在沙地裡還有藍色病毒,如同清心劑, 讓它舒服不少。
蘇鶴亭朝拳心吹了一氣,提醒道:“太監還沒走。
這輕輕一吹壞到了極致,可長官分不得神, 因為雨中真響起幾聲“叮”。那“叮”聲由遠及近, 越來越歡快,在夜雨中顯得格外邪門。
謝枕書一手扣在後頸上, 十字星淋了雨,水珠全淌到他的小臂上。他一動不動,目光從蘇鶴亭身上挪開後,便隻盯著黑暗深處,在那裡,漸漸亮起些許綠光。
“叮、叮、叮!”
綠光中跳出個半人高的小鬼,它身穿彩條布衣,兩腳大開,是做過啞光處理的機械,呈爪狀,抓地很穩。隻見它轉過身,露出面容,讓幸存者齊齊倒吸口涼氣。原來它沒有頸部,肩膀如兩角彎彎向上,中間懸浮著一個金屬狗頭,面部卻是猴樣,在黑漆底面上塗著許多顏料,正中鑲有一顆綠燈,不知是照明還是探測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