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枕書眼神驟變,一足滑出,左手虛空而握,在狂風肆虐間做出“劈”的動作。十字星旋動,隻見黑色菱形碎片即刻重組,在長官身後懸立出一道數米高的黑影。黑影和謝枕書的動作一致,握著把極長的唐刀,劈中巨人的權杖。
巨人說:“檢測到危險,請求第三道指——”
謝枕書起刀的速度快極了,經過長年累月的練習,爆發力早就勢不可擋。權杖當即“咔”地斷開,巨人不防,被長官由上至下劈穿了!
轟——
四發炮彈砸地,巨人亦然。它頭部的火焰瞬間熄滅,緊接著,山間的火也開始跟著滅。隻有那機器音仍然在說:“……令……請求……支……”
小蘇跳到巨人的殘軀上,用爪子左右拍拍,道:“快消失吧你,拜拜。”
巨人癱倒不動,機器音也消失了。
謝枕書背後殺氣騰騰的巨影消散,他低頭,卻見小蘇貓瞳放光,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長官:“?”
小蘇說:“你好帥,帥呆了。”
謝枕書若有所思地握了下手,剛那一刀暴露了內心,卻有一種快感,他看向小蘇。
小蘇端坐著,正在打量起巨人的屍體。可惜屍體消散得很快,幾分鍾後便不見了。它圈起尾巴,沉吟起來:“這不是赫菲斯託斯的分身,說明它已經找到了不被阿爾忒彌斯克制的辦法,我們的加速……嗯?”
謝枕書抱回小蘇,銀點群聚,重新匯做藍色河流。那些連起來的山已然恢復原樣,停泊區的煙筒也再度出現在他們的視野裡。
他們繼續上路,一會兒後,小蘇說:“你好帥,帥呆了。”
謝枕書道:“嗯。”
小蘇說:“我能拜你為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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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枕書道:“不能。”
小蘇大驚,尾巴尖不服氣地亂晃,惹得銀點紛飛。它說:“為啥?”
謝枕書道:“換你人來。”
小蘇說:“我就是人啊。”
謝枕書道:“你說你是貓。”
小蘇扒拉兩下腦袋,說:“騙它的話不算數,我是人,我是蘇鶴亭。可惡,你聽我說……”
夜行遊女回到花叢間,埋頭唱歌。它們會在此修復被損壞的枝椏和根莖,好讓意識繼續寄居。銀光點點中,謝枕書越走越遠。
三日後他們又遇到一群厭光,小蘇熄掉燈,沒有驚動它們。藍色河流流出群山,停泊區終於在眼前露出全貌。
黑白邊緣正在向區內逼近,那裡的一角天空上懸著一顆極大的月亮,卻始終灰蒙蒙的,好像籠著一層紗。幾隻煙筒徹夜燃燒,隱隱能瞧出附近散布的破舊工廠。這是14區如今僅剩的“活區”,可從外看,裡面分明空空如也,沒有人活動的跡象。
小蘇說:“按照阿爾忒彌斯制定的規則,狩獵中的每個人都隻有一個自己,就算是NPC,也不能有重復的數據,因為那會降低真實度,使我或晏君尋察覺到貓膩,所以我一旦跨入那裡,劇情就會立刻重啟。”
這和監測員必須遵守禁律一樣,所有人都得為狩獵服務,不得出現自我意識,更不得叫醒實驗體。
“14區更改為限時狩獵以前,阿爾忒彌斯讓我做過一些城區建造,我根據14區原有的結構增添修改,給晏君尋和自己留下了線索。但阿爾忒彌斯比我厲害,我沒想到它會用我做版本測試,在那些輪回測試裡,它根據我發現的線索,不斷抹消真實警告,將這個世界完善成後來的樣子。每當我醒來,我就離現實更遠,終於某一天,線索全部消失,限時狩獵開啟了。
“我忘了一些事,但是長官,我似乎還能覺察到這個世界有問題。在一次現實蘇醒後,我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還留著什麼更加隱秘的線索,隱秘到連自己都想不起來。
“為了找到這個線索,我在狩獵裡不斷循環。抱歉啦,循環的內容大部分我都不記得了,不過我發現件有意思的事情,那就是為什麼這裡的光軌區會有那麼多玻璃。”
小蘇仰頭,朝天看。謝枕書也仰頭,外面的天空什麼都沒有,而停泊區的天空早已被月亮侵佔。
小蘇說:“我發現有顆十字星藏在玻璃深處,很奇怪吧?裡面的夜晚在我看來根本沒有星空,玻璃上卻能看到一顆微弱的星。我在不知道第幾次的輪回裡發現了這個秘密,為了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我費了大力氣。”
它胸前的十字星微亮,地上的藍色河流乍散,銀點飄忽間,一個巨影從頭頂掠了過去。
小蘇目光狡黠:“於是我想了個辦法,這顆星究竟存不存在,把14區倒過來不就知道了。”
言畢,鳥的叫聲穿破黑暗,謝枕書看見熟悉的鬼車鳥九頭前傾,好像在用力拖拽著什麼。
小蘇語氣頗為遺憾:“啊,可惜阿爾忒彌斯沒了,不然真想看看它後悔的樣子。我早跟它說過了,我可不好惹。”
與此同時,銀點們忽然群湧向天空,周遭漆黑的山脈輪廓開始緩慢旋動,整個世界竟然以停泊區的月亮為圓心,轉起來了。
第159章 倒影
鬼車鳥越飛越慢, 少頃,山體倒懸在上方,夜空平鋪於腳下, 世界完全顛倒過來。
謝枕書直視前方, 道:“兩個。”
月亮還是那個月亮, 停泊區卻赫然變作了兩個。頭頂上的那個模樣如舊,可眼前出現的這個不僅人聲鼎沸, 還能望見其中閃爍的廣告燈牌。
小蘇掙脫落地,夜空在它腳下泛出點點漣漪。它說:“倒影是限時狩獵的劇情回溯,實驗需要保存這些記錄, 好對實驗目標進行對比和分析, 十字星就是我的倒帶標記。我們進不去現在, 卻能回到以前。走吧, 長官,進去找找鑰匙孔。”
謝枕書從南線到北線,一路上見過的怪景不計其數, 卻從沒見過這樣的奇觀。他和小蘇徑直走入停泊區,區內的時間果然在倒流,人群盡數在向後湧。
小蘇彈了下後腿, 極為難受地說:“我記性太差了,忘了結局都是雨天, 地上全是髒水。”
貓討厭水,它把尾巴翹得老高,恨不得踮著腳走。可是雨都在往上流, 縱使它身手矯健, 也躲不過被打湿的命運。眼看肚皮也要湿了,整隻貓突然騰空而起, 被謝枕書抱了回去。
長官道:“在前面?”
小蘇舉著四爪,如釋重負,也不管自己還沾的水,朝著前面一頓點,說:“去那裡,那裡人多。我們得找到晏君尋,鑰匙孔在他身上。”
謝枕書邁開長腿,越過正在倒退的行人,朝街區後的煙筒工廠走。
限時狩獵會停在晏君尋死亡的那一刻,然後重置,所以他們回到的這輪劇情,應該也是從晏君尋死亡那一刻往前推的,但謝枕書沒有直接參與過停泊區劇情,因此他無法靠這段路上的見聞來判斷現在究竟是哪一輪限時狩獵。
小蘇說:“我的權限不夠,沒法指定劇情倒影,所以這裡是隨機的。不過一會兒會有警笛聲,如果警笛鳴了三分鍾,這裡就是上上上上次限時狩獵,如果警笛隻鳴了一分鍾,那就是上上次限時狩獵。”
它說完自己先覺得燙嘴,可是沒辦法,蘇鶴亭已經記不住確切的狩獵次數了,他隻能靠城區的破壞程度和一些小細節來強推。
行人多數神色驚恐,貓腰抱頭,在街道間狼狽逃竄。臨街的櫥窗都被打碎了,謝枕書透過珠簾般的雨,看到一些倒地的屍體。
“!了槍開徒暴”
謝枕書無聲地把這句話正過來順了一遍,道:“有暴動。”
小蘇本想扒爪子,又嫌棄上的雨水,蔫頭耷腦地“嗯”了兩下,說:“狩獵的整體劇情背景是南北戰爭的延續,假裝毀滅日和戰爭武器都沒出現過。停泊區挺特別的,它在戰時一直是北線運輸船的服務站,屬於聯盟內部待發展區域,阿爾忒彌斯選擇這裡作為狩獵舞臺是經過多次演算後的結果,它認為戰後停滯區的非法組織會跟黑豹分庭抗禮,把停泊區視為雙方博弈的中心,劇情在這發展會更刺激,也更好創造各種惡性殺人案件,於是就有了你現在看到的情況。”
事實上,阿爾忒彌斯是有預見性的,戰後的非法組織確實勢頭強勁,憑靠早期倒賣的軍火搖身一變成了新世界正義聯盟,如今沒人敢提起他們的過往。
小蘇不知道生存地的詳細,它仰頭瞧了會兒月亮,頗為感慨:“雖然我討厭阿爾忒彌斯,但它是很奇怪,和那些主神完全不是一回事。偶爾呢,我也會思考,它究竟為什麼堅持實驗。腦袋裡僅剩的信息說,它不像我自以為的那樣像個人,它更……”
它凝神想了半晌,實在想不出什麼合適的形容詞,隻好鉤著謝枕書的袖口,把這個話題拋到別處去,道:“警笛聲要響了!”
言畢,前方果真響起刺耳的警笛聲。謝枕書對時間很敏銳,警笛聲一停,他便道:“三分鍾。”
小蘇精神一振,說:“我們運氣不錯,是上上上上次!”
它存儲的信息已經快溢出了,留給狩獵劇情的空間不多,如果運氣不好轉到陌生的輪回,它甚至很難找到晏君尋的具體位置。
小蘇道:“這輪狩獵我參加了,當時的信號追蹤斷在煙筒焦炭廠的位置。長官,去煙筒,晏君尋在那裡。”
雨由緩轉急,水珠懸立向上,所有都在向後退,隻有謝枕書是向前進的姿勢。不僅如此,破碎的櫥窗玻璃也在他經過時重組,整個城區都在疾速倒帶。
煙筒是這裡的標志建築,隻要繞過蟲蟻般擁擠的車輛,向火把的方向走就不會出錯。途中有大片荒廢的鋼鐵廠,等他們到達煙筒附近時,謝枕書的襯衫都被雨打湿了。
小蘇顧不上抖毛,一看到焦炭廠的輪廓,立時說:“是那裡!這下面有個避難所,我們要進底下的管道。”
避難所的入口隱蔽,他們到時,門口明顯有多人經過的痕跡。謝枕書挪開腳,垂眸掃了眼地上的碎屑,道:“有專業的人在追晏君尋。”
小蘇說:“我當時到這兒就中斷了,後面的劇情全靠猜。”
謝枕書稍作思索,便找到疑處。上上上上次狩獵他應該也在,隻不過是在監禁所間接參與。他記憶齊全,把輪回次數記得非常清楚,道:“是7-004,他們去監禁所找過7-001的資料。”
這伙人給7-001添了很多麻煩,劇情是被逐漸激化的,在他們進入前,14區的局勢還沒有亂到這種地步。
小蘇掛穩身體,說:“這個避難所不是我設計的,越往下越復雜。”
謝枕書道:“有痕跡。”
長官沿跡下行,入口後的管道既昏暗又潮湿,他走得很快,不多時,便能聽見某種計時器的聲音。
小蘇說:“是晏君尋的死亡倒計時,它在回倒。”
又走一陣,更深處隱隱有槍聲。
謝枕書道:“痕跡變成兩道了。”
小蘇說:“沒錯,我們在時間後面,這個位置的7-004還沒找到晏君尋,可盡頭他們已經碰見了,所以痕跡有兩道,一道屬於晏君尋,還有一道是7-004走過的彎路,要二選一哦長官。”
它全心信任謝枕書,仿佛長官絕不會出錯,這份信任從它出現到現在都沒斷過,更早可追溯到蘇鶴亭的計劃每一個點上——他相信謝枕書能做出正確選擇,就像他相信自己能解開所有鎖。
謝枕書指腹摸過潮湿的管道壁面,那些痕跡是不同的。他熟知黑豹的裝備,狙擊槍盒在逼仄管道內部刮出的印子長而深,這是因為黑豹從不用劣質產品,他們的槍盒比陳年老舊的管道硬多了。
謝枕書道:“下去了。”
他把小蘇送上肩頭,單手握住管道橫槓,從拐點跳了下去。落地後踩到許多水,奇怪的是,這裡沒有雨,這些水卻在向上流。
小蘇說:“我知道了,是洪水和坍塌。”
謝枕書道:“洪水?”
小蘇兩爪摁在謝枕書的頭頂,身體向上,對著管道頂部聞了聞,說:“晏君尋一死,這輪劇情就結束了,可就像一個故事必須要有結局一樣,阿爾忒彌斯會利用地形制造些無理由的災禍,好讓參與進來的大家都有個潦草的結尾。你看,這些水都是從上面來的,所以我猜測這輪結局是洪水衝跨管道,所有人一起結束。”
謝枕書摸出口袋裡的打火機,對著壁面擦亮,果然看見上面有正在復原的坍塌裂痕。
這也算保護機制,避免7-004那樣的人觸碰晏君尋的屍體,阿爾忒彌斯可謂是面面俱到了。
可是避難所大得出奇,晏君尋經過的管道格外刁鑽,有些地方隻能容一個人通過,謝枕書便把小蘇舉到頭頂,好在小蘇路上一直在思考,並沒太在意自己奇怪的姿勢。
水能沒到人的小腿,讓整條管道越發像個下水道。謝枕書蹚水前行,管道內隱約回蕩著深處的雜音,所以他並沒有太注意剛才的計時器聲。但小蘇兩耳翹立,凝神聽著計時器聲。
秒聲是有節奏的,起先倒沒什麼,漸漸地,小蘇便聽出些古怪,那計時器聲顛倒錯亂,竟然有種在加速的感覺。
這時,謝枕書道:“水位在上下浮動。”
時間倒退水位隻會下降,上下浮動意味著時間也在無序進退。
小蘇說:“不妙,赫菲斯託斯恐怕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