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點消失,風吹動長官的襯衫領口,他回到黑暗中,好似沉入深水譚的冷玉。魔術很好看,但他那雙好看的眼隻看著蘇鶴亭,眼神既冷冽又落寞。須臾後,他輕拽了拽貓的尾巴,又說一遍。
“蘇鶴亭,誇誇我。”
第156章 玩具
小蘇歪了歪頭, 耳朵上的聰明毛翹起來,有些困惑的模樣,說:“這是監測員的隱藏機制嗎?”
謝枕書頓了頓, 回道:“是我的。”
小蘇恍然大悟:“你也需要誇一誇才能有力量。好耶, 長官, 我老早就想誇你了,你的槍法真好啊!”
它妙語連珠, 誇謝枕書的話連續不斷,雖然和謝枕書預想的不太一樣,但用詞無一重復, 足足講了半個小時, 直到他睡著了, 耳畔還縈繞著蘇鶴亭的聲音。
此後幾日, 他們都是這般度過的,有小蘇做向導,謝枕書不曾迷過路, 連帶著抱貓的姿勢也越發嫻熟。大約一周後,他們離開荒廢的城區,來到一個馬戲團。
小蘇晃著尾巴燈, 把前方照得蒙蒙亮,頗為得意地說:“這是我捏的馬戲團。”
意識河流經過馬戲團的巨大帳篷, 把這塊地面點亮。銀點很活躍,不斷跳躍在半空,謝枕書因此看得更清楚一些。
馬戲團孤零零地立在此處, 門口沒有一個觀眾。
謝枕書走過檢票口, 帳篷前的一對猴子玩具立即發出“嘎哦嘎哦”的怪笑聲,並自動替客人掀起了簾子。長官進入帳篷, 裡面充盈著河流的顏色,但出乎意料的是,這裡沒有動物,全是電動玩具。
小蘇張望片刻,說:“我想不起來這地方是幹嗎用的了,奇奇怪怪。”
謝枕書抬頭,看到頭頂上飄滿閃爍的電子氣球。他環顧四周,在不遠處的玩偶堆前看到一些散落的大白貓軟糖和榛果巧克力。
正當兩個人都在沉思時,頭頂的電子氣球熄滅了,前方“啪”的一聲響,兀自亮起個小小的舞臺。
“噠、噠、噠!”一隻帶著貓面具的玩偶小人在拉開的帷幕間亮相,他套著麻布質地的衣褲,看樣子是個囚犯。囚犯盤腿坐在一塊石頭上,撐著頭,用一根細又短的木棒做武器,把石頭敲得“邦邦”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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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等一個從南線來的人,就是你吧,我該怎麼稱呼你?”
貓臉小人一開口,謝枕書就耳尖痒,不為別的,隻是因為這個小家伙的聲音也和蘇鶴亭一模一樣。蘇鶴亭的意識化身果然不止一個,長官決定靜觀其變。
小蘇搶答:“長官,請叫他長官,這樣我們都不吃虧。”
貓臉小人卻說:“不,都叫一樣的顯得我很普通,我要叫個特別的,嗯……官長,我要叫他官長。”
小蘇這段時間在謝枕書的臂間掛習慣了,當下用一隻爪撐臉,擺出個費解的姿勢,納悶道:“啊?官長是什麼?沒有這種稱呼,你可不要擅自亂起。”
貓臉小人說:“少管我,我就要叫官長。”
小蘇道:“不行,我不允許。”
貓臉小人既囂張又不耐煩,把手裡的細木棒敲得更響了,直接忽略小蘇,對謝枕書說:“喂,官長,再往前走,就會走到這個世界的盡頭,你做好戰鬥準備了嗎?”
小蘇插嘴:“我還沒有告訴他要打架!”
貓臉小人道:“我就知道,我太了解自己了。官長,我是小蘇2號,可惡。”
他自稱“小蘇2號”,而不是“2號小蘇”,好像這樣就能和其他小蘇不一樣。
“可惡,可惡。”貓臉小人連說了三個可惡。他把撐臉的手挪開,改為撐膝頭,同時把身體向前傾,爭辯道:“我先說好,我可不是什麼配角小嘍啰,也不是什麼一小撮意識,我是大哥蘇鶴亭,這隻貓是我小弟。你以後如果再看到自稱是我意識化身的家伙,統統是我小弟!”
小蘇輕輕拍打著尾巴,說:“什麼大哥,我們都是一個人。2號,我把你設置在這裡總不會就是為了跟自己吵架吧,快說說你的作用。”
貓臉小人是少年期的蘇鶴亭,他講話不僅中二,還十分好面子,糾正道:“我才不是被設置的,我是自己要在這裡的。喂,官長,世界的盡頭有個鑰匙孔,你隻要把十字星放進去就能結束這場狩獵實驗,但那附近有好多陷阱,還有主神的巡邏兵,超級危險,你要不要再想想。”
謝枕書頓了頓,問:“你待在這裡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
貓臉小人戴著面具,誰也看不見他的真實表情。他跟1號小蘇一樣,都搞不太懂情感,想必這讓蘇鶴亭很頭疼吧,畢竟他自己已經陷入錯亂的記憶中,分離出的意識化身更加純粹,搞不好會在行動中漏掉一些信息。因此,他在這條路上預先設下許多個自己,好讓自己補充自己。
果不其然,貓臉小人抱起手臂,一副高人模樣,道:“我的用處多了,這隻貓沒告訴你的事情你都可以問我。”
即便隔著面具,謝枕書也能感受到他臉上寫滿了“快來問我”四個字。長官想了想,說:“十字星是鑰匙嗎?”
玄女說鑰匙是阿爾忒彌斯的一半,並且參與著狩獵劇情,這和小蘇提供的消息矛盾了。
貓臉小人道:“才不是,十字星是我給你的禮物,隻要把它放進鑰匙孔裡,它會擬造出和鑰匙相似的數據,滲透這裡的防御網,在五分鍾內瓦解這個世界。”
7-006除了騙人,還擅長解鎖,這得益於老蘇的早期教導。老蘇在叛逃出區的時候,常讓蘇鶴亭解阿爾忒彌斯的題,等到蘇鶴亭給獨眼幹活兒的時候,他已經是北線最優秀的解鎖人,沒有之一。正因如此,阿爾忒彌斯才會費盡心思把蘇鶴亭弄到黑豹。可惜的是,它還沒來得及把蘇鶴亭勸歸順,毀滅日先把世界炸翻了,阿爾忒彌斯隻好把蘇鶴亭關進14區。事實證明,這一次它弄巧成拙,輪回沒能抹消掉蘇鶴亭的意志,他反而再一次解起阿爾忒彌斯設下的“題”。
貓臉小人頭頂的燈光忽地閃了兩下,他仰頭,看了會兒燈,倏地看向小蘇,說:“1號,你是不是忘了消除行蹤?”
小蘇道:“我消了啊。”
他們面面相覷,兩秒後,貓臉小人說:“我知道了,是赫菲斯託斯。”
小蘇聽見赫菲斯託斯的名字,便無聲落地,作出嗅的樣子,說:“我聞不到,真麻煩——”
地面陡然震了幾震,帳篷裡堆積的零食和玩具紛紛掉落。貓臉小人所在的舞臺燈光亂閃,他把細木棒橫放在膝頭,對謝枕書道:“赫菲斯託斯在這裡能化作任何樣子,隻不過它沒法越過阿爾忒彌斯的權限,所以隻能擁有一個化身。你們沿著河流繼續向前,我會攔住它的。”
謝枕書想拎起小人的後領,把他揣進懷中,可他的手經過貓臉小人,抓了個空。
貓臉小人說:“我隻能留在這裡,官長,每個我都要待在自己該待的位置上,這是經過我計算的結果,不然會出亂子的。”
謝枕書道:“每個?究竟有幾個你?”
貓臉小人拎著細木棒站起來,踩在自己坐過的石頭,天不怕地不怕似的說道:“幾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害怕!喂,貓,快給河流新的方向,拜拜!”
小蘇用尾巴尖敲了敲地面,霎時間,藍色的意識河流如同復活,在一片幽光中泛出無盡漣漪。銀點爭先恐後地撲向謝枕書,把他推到一個毯子上。
“拜拜2號,”小蘇趁勢躍進謝枕書的懷中,在銀點的拖拽中飛速離開,並用尾巴向貓臉小人作別,“我真不錯,下次再捏個更大的馬戲團玩吧!”
謝枕書撥開銀點,在河流奔湧向前的同時回過頭。馬戲團的帳篷打開,貓臉小人率領著猴子玩具出戰。這隊玩具騎兵敲鑼打鼓,鬧哄哄地衝向黑暗。
“呼——”
黑暗如同帷幕,不僅罩住了馬戲團,還罩住了正在前行的意識河流。赫菲斯託斯不知道化身成了什麼,讓一切光芒瞬間消失,就像是被人吹滅的蠟燭。
謝枕書受此影響,思緒滯緩。他眼皮微跳,聽見了現實中的雨聲,這是即將掉線的徵兆。就在這時,他肩頭一沉。
“別白費力氣了,”小蘇踩著謝枕書的肩膀,從他的耳邊探出腦袋,對著來時的方向眯起貓瞳,“還有個我在後面呢,赫菲斯託斯。”
赫菲斯託斯不甘心,說:“停下!”
猴子玩具“嘎哦嘎哦”地撲向它,把它拽停在原地。貓臉小人用細木棒敲打著黑暗,不多時,河流恢復原樣,繼續向前。
謝枕書借著銀光,看清赫菲斯託斯的樣子,它竟然化身為燭陰,在遠處咆哮。可惜實力有限,無法再對他們造成任何影響。
小蘇舔起自己的前爪,感慨起來:“我真是太無敵了。”
毯子緩下速度,流經荒野。這一次,謝枕書看見了遠遠的城區,那裡高燃著幾隻煙筒,如同火把。
小蘇說:“盡頭也是起點,14區現在就剩一個地方還沒有崩壞。”
謝枕書認出這座城市,緩緩道:“停泊區。”
小蘇抖抖貓耳,說:“答對了,不過有一點差別,我們要去的不是停泊區,而是停泊區的倒影,鑰匙孔就在那裡。”
第157章 不止
剩下的距離比謝枕書想象得更遠, 他抱著小蘇,窩在毯子上,漂在這靜悄悄的荒野間。兩日後, 河流進入崎嶇逶迤的山路, 那些熊熊燃燒的煙筒在山的輪廓間或隱或現。期間謝枕書下過一次線, 対自己做了些必要的能量補充。又兩日,兩岸出現銀色花叢。
“回……”夜行遊女們低垂著腦袋, 把脖子彎成象鼻,在花叢裡徘徊,歌聲幽怨, “回家……”
謝枕書說:“是它們。”
小蘇趴在毯子的邊緣, 和謝枕書朝著一個方向看, 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 道:“跟它們見過那麼多次面,也算老朋友了。”
這些夜行遊女不僅不亂踩,還対銀花很是照顧, 在行走間異常小心。謝枕書觀察半晌,看出些許端倪,說:“這些銀花也是人嗎?”
銀花的花蕊皆是光點, 還會無風自動,和河流中的銀點極為相似。
小蘇道:“答対啦!不過隻有銀花是人, 它的根莖和枝葉都是存儲器。”
這些人類意識都是蘇鶴亭從主神系統那裡偷來的,其中一部分人習慣了虛無的意識狀態,被蘇鶴亭變成可流動的河流, 由厭光保護。還有一部分人一直處於肉體死亡後的沉眠狀態, 被蘇鶴亭種在山間,由夜行遊女保護。當銀花凋落, 他們就會變作銀點,匯入這條意識河流中,和大家相聚。
謝枕書轉過頭,直視貓,安靜片刻,說:“隻有你能想到。”
小蘇一得意就會翹尾巴,道:“不止如此,隻要主神系統還做連接實驗,被強行上載的意識就會通過存儲庫漏洞到達這裡,它們不停,我也不停。”
現如今還存在於光軌區的主神系統沒有像阿爾忒彌斯一樣的能力,面対14區,它們也是陌生的,否則不會遲遲搞不定晏君尋。蘇鶴亭正是利用了它們這點,才把大家的意識都藏到這裡。那些銀花開滿山麓,在黑暗世界裡熠熠生輝,是崩壞後重現的新鮮生命。任誰也不會想到,崩壞後的14區還能這樣利用。
小蘇尾巴翹一半,突然嘆起氣來,有點煩悶:“原本該更順利的,可惜我想到一切的時候太晚了,阿爾忒彌斯已經被主神們拆分生吞,不然我能做得更好……哦!我想起來了,你剛剛和2號講話時提到了鑰匙,你也知道鑰匙。”
謝枕書道:“一個叫作‘玄女’的朋友說的。它告訴我主神中的阿波羅在找一把鑰匙,這把鑰匙不僅能讓阿波羅變成更聰明的新系統,還能結束限時狩獵。”
小蘇聽得貓瞳忽閃,說:“玄女,嗯,玄女……我沒聽過這個名字。”
長官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在沒有碰面的前提下,蘇鶴亭和醫師的想法何其相似,他們都為本該死亡的人續下了命,雖然大家存在的模樣和以前完全不同,但他們都做到了。
謝枕書思索時的手指無意識碰到了十字星,十字星輕晃,和河中的銀光一樣亮。他道:“玄女曾經是實驗體。”
小蘇兩隻耳朵微微耷拉下來,又很快翹起,說:“哦,難怪它知道阿波羅。”
謝枕書道:“你見過阿波羅嗎?”
小蘇說:“沒見過,但我知道它的來歷。阿爾忒彌斯和主神們決裂後被摧毀,主神們貪圖它的智慧,想把它的數據分食掉,卻又吞不下,便由赫菲斯託斯操刀,用這些數據創造出阿波羅。可當阿波羅出現以後,主神們發現這些數據不僅不全,還都是垃圾,阿波羅沒法像阿爾忒彌斯一樣進化和思考,原來阿爾忒彌斯早就把自己的核心數據割舍在了別處。主神們隻好根據還在進行的實驗猜測,阿爾忒彌斯的核心數據可能是那枚要和晏君尋融合的芯片,於是它們也參與進來,想要找到晏君尋在現實中的身體,好撬開他的腦袋,得到進化阿波羅的鑰匙。”
信息一致,玄女透露的消息也是這些,隻不過小蘇說得更明白一點。
謝枕書道:“結果鑰匙不是那枚芯片。”
小蘇說:“沒錯,主神們又被阿爾忒彌斯耍了,鑰匙不是晏君尋腦袋裡的那枚芯片,而是——”
謝枕書道:“一個新系統?”
小蘇看向謝枕書,下一秒,它已經湊到了謝枕書的鼻尖前,貓瞳微張,有幾分訝然:“哇……長官,了不起,這也能猜到,我可是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
幾根貓毛飛過謝枕書的眼前,他表情不變,道:“……嗯。”
同時,長官心不在焉地想:這些毛會變成3號4號小蘇嗎?應該不會吧……
小蘇點點頭:“我跟這個新系統在限時狩獵裡対過話,它叫‘珏’哦。”
謝枕書用餘光看見那幾根貓毛落在自己的襯衫上,他長指微撥,把它們都收進掌心。聞言微微挑了下眉,認真道:“珏?原來是它。”
小蘇翻過身,在毯子上蹭了蹭後頸,說:“它就誕生在狩獵裡,具體我也記不清了,反正,”它忽然用爪子狂扒自己的耳朵,“反正我不想傷害它,它不是個壞系統,還給我提供過自己的數據……可惡,好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