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機器人重復了一遍剛才的話,小泡泡也聽話的舉起手。機器人照常檢查,卻在照到小泡泡的獨臂時停下。它抬頭,定定地看著小泡泡。
小泡泡舉著手不敢動。
凌晨的空氣冰涼,兩秒後,檢測機器人突然切換手臂,在報警聲中繼續用自己平板的語氣說:“檢測到入侵目標,呼叫,檢測到——”
醫師道:“不好!”
小泡泡的特徵明顯,縱然貼上了偽裝編號,也逃不過數據檢測。眼見檢測機器人的炮筒已經亮了起來,下一秒就要轟出來了!
“嘭!”
車內的謝枕書先開了槍,子彈近距離爆中檢測機器人的頭部,緊接著炸出一片火光。
轟——
檢測機器人倒地,火勢卻蹿了出去。推車上的白布瞬間被點燃,周遭圍著的都是被淘汰的撿垃圾機器人,它們見火光大亮,身上都響起了報警聲。有幾個還有應對裝置,自動打開胸腔,對著推車噴了幾管水。可是火勢太猛,一時間竟然滅不掉。
醫師撲上前去,一手拽起正在燃燒的白布,一手拎起小泡泡,對謝枕書大喊:“快跑!這裡全是易燃物,沒有專業機器是滅不掉火的!一會兒燒大了,要引來赫菲斯託斯!”
焚化爐就是赫菲斯託斯的地盤,它喜歡焚燒和鍛造,曾是光軌區所有實驗的基石系統,擁有的權限很大,甚至可以重鑄主神系統。
謝枕書早已落地,推車滑出去,撞入熊熊烈火。醫師見狀沒忘超度,對著那些幸存者的屍體連喊幾聲“阿彌陀佛”。焚化爐不能再留,他們得繼續撤。可是全系統化的好處就是信息共享,當檢測機器人的報警聲響起的那一刻,大批巡視機器人便圍向這裡。
醫師說:“感應網的燈沒亮,還有機會!”
謝枕書背起蘇鶴亭,跟著小泡泡奔跑。附近的撿垃圾機器人呆板木訥,見他們跑,便都推著推車跟著跑。
醫師“哎喲”一聲,說:“我貼的編號怎麼是‘領頭羊’!”
這種機器人隻會跟著指令行動,所以通常任務時會設定一個“領頭羊編號”,作為帶隊者。平時倒也罷了,現在前有狼後有虎,再跟著一堆呆傻小機器,隻怕連躲藏的地方都找不到。但是醫師又不敢換,它還要靠這個編號出關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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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垃圾機器人在後面追,醫師隻能邊跑邊回頭驅趕,喊道:“去!去!各位兄弟姐妹,別跟著我啦!”
撿垃圾機器人聽不懂,追得越發來勁兒。醫師哭笑不得,隻好硬著頭皮在前面跑。
焚化爐的動靜極大,幾分鍾後就引來了飛行器。那熟悉的笑聲變態似的窮追不舍,破壞狂阿瑞斯四處丟炮彈,惹得這片區域的警報聲響徹雲霄。
蘇鶴亭就在這時醒了,說:“這個笑——”
醫師答:“是傅承輝的!”
蘇鶴亭了然地點點頭,道:“難怪聽著怪耳熟。各位朋友,這是去哪兒啊?”
他睡了那麼久,精神卻沒有好起來,被雪風拍了兩把,凍得臉白,連聲音都微微沙啞。他貼著謝枕書,下巴一戳一戳的,好像還在打盹兒。
謝枕書託穩貓,說:“出門!”
蘇鶴亭道:“出個門鞭炮齊鳴,好大的陣勢,像過年。”
醫師說:“不不不!那不是鞭炮,是炮!”
蘇鶴亭道:“你怎麼還帶跟班?”
醫師說:“不不不!那不是我跟班,是我同事!”
蘇鶴亭有氣無力地晃了晃手,指揮醫師:“給它們閃個燈,別讓它們跟丟了。”
醫師腰間的白布被風吹得亂飛,它一邊摁住布,一邊擺手,說:“不行,不能帶著它們,讓它們趕緊走吧!”
蘇鶴亭卻道:“不讓它們跟著,你怎麼出去呢?昨天阿瑞斯的飛行器炸壞了巨佛區,今天內部通往感應網關卡的消息會有延遲。有了這些跟班,你等會兒過關卡就不用排隊等檢查,跟它們一股腦衝出去就好了,沒機器攔得住。”
醫師一聽,忙說:“有道理有道理!”
它舉起小泡泡,小泡泡把鏟子手切換成小燈泡,雖然光芒微弱,但足以讓後面的撿垃圾機器人跟上。
巡視機器人衝入焚化爐,到處都是追捕的電子音。謝枕書翻過廢棄的裝置,即將跳下雪坡。正在此時,焚化爐內側區域陡然亮起一排黃色大燈,把附近照得猶如白晝。
“刺——”
強壓下的發動聲如同沸騰的蒸鍋,一個巨型尖頭的戰車駛出來,它模樣醜陋卻猙獰,後側還高懸著一把錘子。
醫師抱臉尖叫:“赫菲斯託斯!”
那傳聞中的火與鍛造之神驅動戰車,碾過烈火,直直地衝向他們。車前蓋自動翻折,頂出機槍,開始無差別掃射,甚至打爆了幾隻正在低飛的飛行器。
醫師說:“救命救命救命!”
戰車轟鳴一聲,衝破廢棄的裝置隊,已經逼到了他們身後。
“入侵者,放下實驗體,”赫菲斯託斯說,“我可以放你走。”
謝枕書跳下雪坡,頭頂雪塊滾滾,他拽緊裹著蘇鶴亭的外套,在呼出的白氣中,已經看到了感應網的燈光。
“嘭嘭嘭!”
沒有得到回應的機槍在背後亂掃,謝枕書拉下蘇鶴亭,再一次滾下雪坡。積雪湧進他的襯衫領口,他爬起來,牽著蘇鶴亭,頭也不回。
醫師和小泡泡被受驚的撿垃圾機器人衝倒,也滾下了雪坡。但它們偏離了長官的位置,挨了幾下踩,渾渾噩噩間發現自己竟然已經到了感應網邊上。它立刻爬起來,恨不得把小泡泡變成大燈泡,好照亮路。它對謝枕書喊:“謝先生,這邊,出口在這邊!”
赫菲斯託斯的戰車再次衝出雪坡,不僅擋住了道路,還加強了火力。它和阿瑞斯不合,雙方把雪地炸得火光四起,地面不停震動。
蘇鶴亭突然說:“謝枕書。”
謝枕書道:“嗯。”
蘇鶴亭說:“謝枕書。”
謝枕書道:“嗯。”
蘇鶴亭雙手反握住長官,細雪和炮火一起落在身後。他低聲說:“你的手在抖。”
謝枕書停下來,他不知道自己的手究竟有沒有抖,或許吧,他已經無法再形容此刻的情緒。他牽著蘇鶴亭,就如同幾年前那個夜晚,蘇鶴亭牽著他。
“我們走好嗎?”謝枕書回過頭,風夾雜著雪吹動他的頭發,他那麼認真,連眼眶都紅了,“我帶你回北方的家。”
可是蘇鶴亭手上的電子銬在響,這一次,換他一言不發。
第149章 斷裂
許久後, 蘇鶴亭說:“長官,下次吧。”
雪不知不覺下大了,轉眼間瀌瀌然。謝枕書看不清蘇鶴亭的表情, 但是這句話清晰地傳了過來, 蘇鶴亭想要松開手, 卻被長官抓住。幾秒後,謝枕書艱難地吐出三個字:“我不要。”
蘇鶴亭似乎沒聽見, 抬頭看了看經過的飛行器,說:“阿瑞斯的飛行器現在越不過感應網,你們隻要跨過那道關卡就安全了。醫師熟悉路, 讓它帶你離開。”
謝枕書再次道:“我不要。”
蘇鶴亭收回視線, 對謝枕書笑了一下, 故作輕松:“這可不是選擇題。不可以不要哦。”
謝枕書臉上沒有別的情緒, 他攥著蘇鶴亭,仿佛在經受一場凌遲。即便風雪剖開了他的心,他也沒有喊一聲疼。恍惚間, 兩個人的角色似乎對調了。
蘇鶴亭說:“其實我是有點糊塗了,總會把一些事情記混。長官,昨晚睡前我還在想, 你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不過沒關系,有沒有答案都一樣, 就算此刻是假的,我也會送你出去。”
謝枕書的呼吸變得凌亂:“……是真的!”
蘇鶴亭說:“那太好啦。”
他忽然將身體的重量都壓向謝枕書,掛在肩頭的外套掉落, 兩個人在巨影重圍間擁抱。電子銬一直在叫, 連風都吹不走它的吵。
須臾後,蘇鶴亭說:“我很想和你走, 謝枕書,但現在不行,我有樣東西落在了14區,必須要找到它才行。請你回到生存地,再進14區打電話給我——”
電子銬“滴滴”無用,倏忽響起一陣音樂。這音樂有奇效,如同鋼針扎耳,無比難聽,刺得站在遠處的醫師和小泡泡都受不了,紛紛大叫起來。那一直在跟阿瑞斯對峙的赫菲斯託斯立刻轉移注意力,調動起戰車,循聲追來。
蘇鶴亭陡然退後一步,朗聲說:“赫菲斯託斯,雖然我欠你的賬還沒有還,但不急這一會兒吧?我的舊還沒續完呢。”
赫菲斯託斯不擅長與人交談,它轉動槍口,在茫茫大雪中鎖定目標。同時,它說:“關閉感應網,所有機器禁止通行,7-006和入侵者誰都跑不掉。”
感應網上的燈光漸漸向下鋪去,等它鋪到底部,感應網就會全部打開,到時候各個關卡停止檢測,就不能再進出了。
醫師晃了兩下頭,把禿頂上的積雪晃掉,抱起小泡泡,叫道:“謝先生,快跑,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謝枕書拽住蘇鶴亭的T恤一角,聽“咔嚓”一聲,貓的電子銬開了,不僅開了,還銬在了他的腕間。戰車的子彈緊接而來,把他們附近的遮擋物打得稀巴爛。謝枕書力氣不小,卻掙不脫這電子銬。他看向蘇鶴亭,說:“蘇鶴亭。”
貓輕輕掙脫謝枕書的手,靈巧地跳上廢墟。
謝枕書喊出聲:“蘇鶴亭!”
風吹動蘇鶴亭的衣擺,將他過分消瘦的身形變作條影,釘在那裡如同一面不會彎腰的旗杆。他說:“我不會死的,所以你也要活下去。我現在的記性很差,但是有一點我沒忘,我還沒跟這個操蛋的新世界說聲你好。”
戰車向前衝,投來刺眼的光。蘇鶴亭微微眯起眼睛,抬起手——他竟然在擁抱時摸走了謝枕書的槍。隻聽“嘭”的一聲響,他無視衝向自己的戰車,射中要經過自己的飛行器。
飛行器應聲歪斜,幾秒後爆開,墜入積雪間。赫菲斯託斯猛地剎車,急停在廢墟前。蘇鶴亭一腳踩住它的車前蓋,對那幾乎要頂在自己腦門上的槍口說:“聽見沒?我他媽在跟你們說你好,你——好,新世界,有種就對我再開一槍。”
周圍的警報聲鋪天蓋地,車輪揚起的雪屑如同大霧,把蘇鶴亭的身形淹沒一半,可是赫菲斯託斯陷入沉默,竟真的不敢再開槍。
醫師眼見戰車駛向他們,情急間不知道打開了什麼模式,底部裝置自動切換,朝前一撲,在雪地上飛滑起來,以一個怪異的造型衝向謝枕書,叫道:“我們來接你啊啊啊!”
它正好撞在了蘇鶴亭踩著的廢墟上,趁著戰車剎停的空隙,伸出四隻機械臂,抓住謝枕書,掉頭就向感應網的方向滑。
“對不起!”醫師轉過頭,對蘇鶴亭喊,“7-006!下次再見!我——”
它一頭撞上關卡,跟在它後面的撿垃圾機器人群撲過去,把它直接撞出關卡,滑向外面。
赫菲斯託斯怒道:“抓住他們!”
但是戰車被蘇鶴亭踩在腳下,不敢動也不敢開槍,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醫師滑遠。
醫師哪敢再留,幾乎是用盡了力氣逃跑。它四隻機械臂固定不住謝枕書,便隻好再騰出兩隻機械臂,說:“謝先生,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冷靜點,不要再想回去,今天是回不去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把7-006帶走!”
謝枕書在這極速前行中被雪吹得睜不開眼,他猛砸了下電子銬,道:“蘇鶴亭——!”
可是關卡已然關閉,如同一座防守森然的鋼鐵堡壘,隔斷了謝枕書的視線。
謝枕書說:“別走。”
醫師道:“不成,太危險了!”
謝枕書胸口劇痛,無法再維持冷靜。他的頭發被風吹亂,臉上流露出些許茫然和委屈,低聲說:“別走……”
醫師不知該如何應對,隻見小泡泡舉起鉗子手,朝謝枕書砸了過去。長官垂下手臂,意識墜入昏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