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師拎著注射器過去,在自己的抽屜裡翻找出個破標牌,偽裝成編號遞給3366。
3366嫌棄那標牌破,道:“給我用顯示屏,我可不要這標牌,土老帽,現在誰還帶標牌……”
醫師聽著3366的奚落,忽然摘下鋼盔,朝3366的胸口砸去,喊道:“抱歉啦!你先關閉一會兒吧!”
那鋼盔真材實料,把3366的胸口砸得凹陷,3366怪叫一聲向後跌去,用了幾隻機械臂撐住自己,才沒有摔倒。它捂著胸口,先是慌張,接著又想起什麼,大叫道:“阿斯克勒庇——”
但這名字太長了,不等3366喊完,醫師又一鋼盔敲到它腦袋上,擊碎了它的電子眼。它身上的感應器狂叫起來,可惜幾個實驗機器人正在充能,對此毫無反應。
3366想要報警,可是醫師正在猛砸它的腦袋,導致它外殼破裂,裡面的電線崩斷,冒出些煙來。它不敢分心,用所有機械臂抱住腦袋,生怕自己的芯片給砸飛,嘴裡道:“哎呀呀,別打了,別打了,我給你道歉!”
醫師比3366更抱歉,還專門騰出一隻機械臂捂嘴,很受驚嚇的模樣。但它鋼盔沒停,把3366砸得滿地打滾。
3366邊滾邊求,好不容易滾到緊急按鍵邊,卻發現按鍵失靈了。不僅如此,房間內部的監控攝像頭也被關掉了。它見勢不妙,隻想逃出門去,喊外邊的巡視機器人來,然而門已鎖死,怎麼也拉不開。
小泡泡裹著實驗白布,從手術臺底下鑽出來,它朝3366揮了揮剪刀手,說了一通誰也沒聽懂的話。
3366捂臉哀求:“你們有備而來,好!我認輸,我道歉!阿斯……醫師!我的好哥哥,咱們同出一宗,是兄弟,別這樣打我。你有什麼需求,盡管告訴我,我都給你辦,隻要別再打我的頭,我什麼都辦!”
醫師說:“你把自己關掉,我就不打你了。”
3366問也不敢多問,當即關了自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醫師用機械臂戳了它幾下,見它沒動靜,又讓小泡泡檢查了一遍,確定它已經關機,方才掀開推車白布,讓謝枕書出來。
醫師撫著自己的胸口,道:“我現在想喝杯茶,心裡怕怕的,我竟然打人了,還打的是頭。不過沒事了,小泡泡熟悉這個房間,它已經關掉了攝像頭和緊急按鍵,咱們有充足的時間逃跑。”
謝枕書說:“謝謝。”
醫師道:“你太客氣了,快看看7-006。我看他手上針孔不少,被注射過許多次昏睡劑。”
他們關掉正在運行的營養缸,打開頂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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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泡泡趴在營養缸邊沿,說:“喊……他……起床。”
醫師把鋼盔戴回腦袋上,道:“很難啦,我剛剛給他注射過半管昏睡劑,對不起,他恐怕得一個小時後才能醒。”
說著,它們一齊看向謝枕書。
醫師抱起機械臂,輕聲說:“他現在好像一個,呃,睡美人?你要抱他嗎?我想他這次不會哭。”
謝枕書一直沒有說話,他離蘇鶴亭這麼近,一時間連呼吸都輕到聽不見。有片刻,他忘記了萬裡跋涉時的沉悶等待,心裡隻剩一點輕而薄的雪花,仿佛他們剛剛在車站分別,擁抱時的溫度都還殘存在指尖。半晌,他低聲說:“……我的花落在了路上。”
如果他多了解蘇鶴亭一些,知道小騙子在北方沒有家,或許那一天他們就不會告別,但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謝枕書抱起蘇鶴亭,發現蘇鶴亭輕得不正常,T恤也早已被營養液浸湿。他用外套罩住蘇鶴亭,把貓帶回了推車。
醫師拉好布,將小泡泡放在最上面,說:“咱們先去焚化爐報道,再原路返回。”
它們打開房間的鎖,醫師這回不敢探頭張望,裝作一切正常的樣子推車走出去,把門關上前還對裡面說了句“謝謝”。
走廊盡頭的兩色燈還亮著,醫師奇形怪狀的影子投在地上,很快就融入了昏暗中。它推著車一路走,沒聽見異常,因為這裡的實驗房間為了保密,隔音效果都極佳。
謝枕書躺在推車裡,蘇鶴亭趴在他身上,頭垂在他的頸邊。營養液順著貓的頭發向下淌,不到片刻,就把長官的襯衫領口滴湿了。謝枕書無聲地摸了摸蘇鶴亭的後腦勺,在屏息聽動靜的同時,安撫昏睡中的貓。
醫師已經走到了靠外的房間,說:“焚化爐離這裡還有段距離,我們得加速了。”
哪知它話音剛落,N108號房間的門就被打開,捂著破腦袋的3366高聲喊道:“來人,抓住他們,快點!”
剎那間,走廊裡的綠燈關閉,紅燈大亮。除了N108號房間,其他房間的門同時打開,緊急警報聲瞬間響起,猶如平地上齊齊炸響的驚雷!
醫師說:“糟了!”
說罷,醫師顧不上回頭,加足馬力衝出走廊,向來時的路飛奔而去。推車在路上顛簸,小泡泡險些掉下去,它用一隻手緊緊抓著欄杆,大喊大叫,給醫師指路。
“警報,有機器正在逃竄。
“警報,有實驗體丟失。
“警報,有人類入侵內部。”
警報立刻傳遍光軌區,甚至不用一秒鍾。實驗區的巡視機器人更換頭部,從四面八方包圍過來。它們鎖定醫師的速度很快,頃刻之間,槍聲陣響。
醫師大叫一聲,被子彈嚇得兩手投降,邊跑邊嚷:“幸好我有四雙手啦!一雙投降,一雙推車,一雙——”
子彈倏忽擊中推車,欄杆頓時凹陷,留下嶄新的燙痕。這下不僅醫師,連小泡泡都嚇出了噪音。
推車上的布滑掉,雪花登時落進來。謝枕書單手抱住正在下滑的蘇鶴亭,把醫師給的子彈全部裝好。
地面震動,巡視機器人追了上來,它兩米多高身影在風雪裡猶如鬼魅,用那沉悶單調的聲音說著:“警告,阿斯克勒庇俄斯,請你停下。警告,阿斯克勒庇俄斯,我要開槍了。”
醫師尖叫:“完啦,我暴露了,它們知道我是誰!”
謝枕書道:“你繼續跑,我開槍。”
後面的巡視機器人先開槍,隻見火光驟現,如同群撲而下的雨點。醫師頂著子彈,玩命地飛奔。
謝枕書手很穩,在極度的顛簸中也沒有射偏。聽得一聲嘹亮的“嗖”聲,子彈正中巡視機器人的頭部,但是沒有立刻爆。
長官用的槍造型怪異,顏色不一,是醫師瞎組的,真實效果連醫師自己都不知道,半天沒聽見動靜,它便失望地喊:“啊,沒用,我再也不搞軍火了!”
正說完,就聽後面突然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火光高竄,接著是巡視機器人重重倒下的聲音。醫師回頭,見巡視機器人的頭部位置已被炸空。
謝枕書也一愣,說:“你還是搞軍火吧。”
可是即便炸毀了這一個,還有無數個巡視機器人。醫師按照小泡泡的指揮百般走位,專挑巡視機器人不好打的地方走。這樣跑了快半個小時,卻怎麼也甩不掉追蹤。
醫師道:“不行,不能原路返回,它們要封路,到時候感應網一開,我也不敢靠近。小泡泡,你有沒有——”
子彈“嘭嘭嘭”地射在牆壁上,打斷了醫師的話。N區邊緣處升起的飛行器比巡視機器人更狠,為了逼停他們,竟然無視中途的建築,一路瘋狂掃射,期間還播放著大笑。
醫師這會兒都沒忘介紹,在吵鬧的槍聲裡大喊:“飛行器都歸屬阿瑞斯,那是它的笑聲,它跟管轄這裡的主神不合,想趁機炸飛我們!”
它一著急語句亂組,把意思說反了,應該是阿瑞斯和這裡的主神不合,想趁追他們的機會,炸飛N區。沒承想他們偷個貓,還會被當作導火索,卷入主神系統的戰爭。
阿瑞斯酷愛轟炸,從舊世界轟到新世界,每次派出的飛行器都能擠滿天空。它使用的笑聲是傅承輝的,那笑聲不斷重復,在一片轟鳴中,組成驟雨前的風響。
混亂中,醫師跑入巨佛區,那些龐大的建設機器人還在工作,光線交錯中,飛行器如同追來的群蜂,炸得建設機器人們手臂斷裂。半身佛紋絲不動,卻因轟炸發出撞鍾般的聲音。
普通炮彈打不穿巨佛,但飛行器不是普通炮彈。短短幾分鍾後,巨佛身上的袈裟開始脫落。
醫師躲閃不及,被袈裟碎塊擊中了腦袋。隻聽鋼盔“咚”的一聲響,它已經暈了,連帶著推車也翻倒,屍體滾落一地。偏偏巡視機器人也是一根筋,這種情形下還在死追,謝枕書落地後隻能先開槍。
巡視機器人倒了一個又一個,醫師才重啟成功。它側躺著,有點失控,無法很好的調動機械臂,導致它們纏作一團。
小泡泡衝過危險區,過來拖醫師,可它身量太小,哪搬得動,急得團團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一個巡視機器人來抓它們,謝枕書踹出推車,攔了下巡視機器人的腳步,接著連開兩槍,把巡視機器人擊倒。
然而上方的袈裟碎塊掉落不停,醫師亮著電子眼,對小泡泡說:“你跟謝先生走吧,回頭有時間把我的芯片挖出來就好了。”
醫師聲音平靜,和剛才在N108號房間裡的慌張很是不同。但是小泡泡不肯,費力地撿起它的一隻機械臂,使勁向後拖。
醫師感動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會記住你一輩子,但是我太重啦。”
小泡泡傳出嘰裡呱啦的聲音,就是不松手。
醫師發出抽泣聲,那是它剛打開的音效,比較符合它此刻的心情。它說:“我也不想和你告別,分別是最辛苦的事情,可是咱們不能一塊死在這裡,你還能修幾次呢?隻要我的芯片沒有壞,我們就總會再見。走吧,小泡泡——”
它煽情到這裡,朝上看的電子眼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聲音陡變,尖叫起來:“哇靠,完蛋啦!佛蛇的頭掉下來了!”
那碩大的佛蛇頭壓出無限陰影,砸在頭上別說零件,就連芯片也得報廢。醫師適才的平靜都是假的,開始鬼哭狼嚎。
謝枕書越過巡視機器人的殘軀,抓住機器人的小臂,用了十分的力。風雪狂催,雪花亂舞,神的骨骼融在他的身體裡,如同定海神針,強力之下,巡視機器人竟然被拖動了。
醫師已經不會講話了,看到巡視機器人被甩向自己的位置,一時間不知道該為謝枕書這匪夷所思的力氣尖叫,還是為頭頂掉落的佛蛇頭尖叫,隻顧著張嘴輸出。
“嘭——!”
風一蕩,巡視機器人斜身擋在醫師跟前,正好卡住了掉落的佛蛇頭。
不等醫師喘氣,那佛蛇頭就因為太重,把巡視機器人的肩膀砸塌了,整個向下壓了一段距離。
醫師還要叫,屁股卻被人踢了一腳,順著坡滑了出去。它嚇得不輕,一不小心放出了《保衛聯盟玫瑰之歌》。最後“撲通”一聲,栽進雪堆裡。
巡視機器人的殘軀沒撐住,給佛蛇頭徹底壓壞了,轟隆一聲塌成廢墟。
醫師還記著小泡泡,連忙爬出雪堆,見雪霧大風裡,謝枕書的外套翻飛,小泡泡蕩在半空,被一雙戴著電子銬的手拎著。
玫瑰之歌激昂高亢,醫師看見那個不好惹的7-006。他剛睡醒,表情不善。但是緊接著,貓的圓眼似是星點忽亮,他靠在謝枕書背上,打出個噴嚏,懶懶的,對謝枕書慢聲說:“長官好——”
第147章 廢棄
這語氣一如往昔, 恍惚中,仿佛兩個人還在南線城區。隻是說完,蘇鶴亭又打了個噴嚏, 他強打起精神, 被風吹得直哆嗦, 道:“好冷好冷!快去訓練場,那裡我熟悉。”
貓說話時頭往上抬, 鼻息間的熱氣全噴在了謝枕書的耳邊。謝枕書看他,他也不閃躲,隻笑一笑, 好沒心肺的模樣。
醫師拽起推車, 奔到他們身邊, 跟蘇鶴亭熱情地打招呼, 然後說:“訓練場可去不得,你不知道,訓練場雖然離這兒很近, 但已經變成了實驗——”
蘇鶴亭道:“我知道,實驗廢棄場地嘛,就去那裡, 沒人管。”
他說著圈緊謝枕書的脖頸,一副要賴在謝枕書背上的架勢。
巨佛區亂作一團, 感應網多半也打開了,現在再跑也出不去,醫師聽了蘇鶴亭的話, 帶著大家往訓練場走。或許是昏睡劑的藥性沒過, 蘇鶴亭一路上恹恹欲睡。因為風聲很大,謝枕書快要聽不清他的呼吸聲, 有幾次,長官忍不住側過臉看他,他都安靜得不像話。
訓練場在N區,有小泡泡在,他們不必繞遠路,很快就到了。醫師在這裡工作過,對這裡也很熟悉,帶著他們通過急救通道,鑽進了樓內。這裡曾經是黑豹成員的宿舍,雖然已經被廢棄,但還保留著不少往日的痕跡。
醫師敲了敲身側的門,禮貌地問:“有人在家嗎?”
它剛敲完,門就塌了,砸起一陣灰塵,把蘇鶴亭嗆醒了。醫師驚恐地抱起手,看向他們,說:“我不知道它這麼破。”
訓練場曾受阿爾忒彌斯的監控,它在這裡設置過許多眼睛,因此,當它消失後,這裡仍然被主神系統視為不詳之地,連巡視機器人都很少來這附近。
謝枕書穿過滿是雜物的走廊,在表皮脫落的牆壁上看到一些古怪的塗鴉。打開的公共衛生間還在滴水,地面潮湿骯髒,偶爾會跑過一兩隻變異的鐵鏽蟑螂,四處彌漫著一股沉悶的腐臭味。但每個房間內的陳設還保持原樣,那些鐵床和書桌如同復制粘貼一般,使人經過時有種怪異的重復之感,好像房間都是一個,是人走在循環裡。
醫師說:“我來這兒工作的時候就覺得很可怕,每個房間都有眼睛,所有地面花紋都一樣。”
蘇鶴亭扯動嘴角,道:“這也是訓練的一部分。”
醫師做出傾聽狀,小聲問:“啥訓練啊?”
蘇鶴亭答:“找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