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厭光內部數值猛跳,它在這一年多的戰爭中無人修理,早已遍體鱗傷,被兇鳥的自爆炸得零件飛離,難再行動。
謝枕書斷開連接,眼前昏花。他喘了幾口氣,推開壓在身上的物資箱,從破開的窗口爬了出去。血從翻倒的車內流出來,他拖出幾個幸存者,大家都已經沒氣了。
“向……”教徒吊著上半身,被卡在了座位上。他還捏著那本神書,囈語著:“向神明祈禱……”
等謝枕書把他弄出來的時候,他還餘有一絲氣息。那轉動的眼珠從天空看到謝枕書,想要說點什麼。但最終,他隻吐出口氣,便死了。
北風呼嘯,謝枕書的黑發被吹動,他坐了片刻,薄雪覆在他肩頭。他清俊的面容越發蒼白,那些屬於人的東西不斷從他軀體裡流逝,他感覺不到任何悲傷。最後,他起身把屍體都拖到一起,讓雪來掩埋。天亮時,他孤身離開了。
謝枕書走到港口,卻發現那裡的船早已被開走。他找到可用的車,掉頭去邊境密林。一個月後,他穿過邊境密林,跨入北線的境內。
北線部隊在戰爭武器的進攻中覆滅,沿途有些破敗的營地,被怪物徵用過。謝枕書尋找物資的時候,在營地裡發現了一個地窖。他打開地窖,看見裡面有幾個人。
全是渾身赤裸,被怪物當作寵物馴養的人。
“長官,長官!”有人在地窖昏暗的陰影裡掩面哭泣,“你別走……是我!”
他挪開遮擋面容的胳膊,露出一張胡子拉碴的臉,竟然是去年逃走的實驗人員。
謝枕書跳下地窖,解開那些鎖。實驗人員跟著別人撿了些衣物蔽體,再看謝枕書,不禁涕泗橫流。他倉促擦臉,說:“長官,還能見到您太好了……您,您往哪裡走?我跟著您!為您當牛做馬。”
實驗人員——不,現在應該叫他05號,他已經不再是實驗人員了。他那脖頸上束著金屬環,環上是傲因留下的“05”號標記。
謝枕書道:“跟著我的人都死了。”
05號聞言哭起來:“長官,跟著你死也行。我他媽被那些怪物牽著鏈子當狗遛,活得跟畜生似的。”
他一哭,周圍的人悲從中來,也跟著哭。謝枕書隻會喝水,不會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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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05號平靜下來,主動說起北線的情況:“我帶著家人跑出來,路上遇到往北走的幸存者隊伍,跟著他們走到邊境,發現傲因也在這裡。我們的車來不及掉頭,被傲因抓住,一開始,它們隻殺人,但後來,它們認出我——”
謝枕書一愣,沉聲重復:“它們認出你?”
05號點頭,說:“對!太……太可怕了。它認出我是參與過生產的實驗人員,便把我拉到跟前,給我套上了這金屬環,命令我……”他眼眶又紅了,難以啟齒,“命令我學狗爬,把我拴在營地門口,讓我聽到動靜就學狗叫……我是不從的……可是它們電擊……我……”
細雪靜靜地飄,05號佝偻著身軀,流了淚。片刻後,他繼續說:“長官,傲因進化太快了……我本來隻把它們當作一群癲狂了的機器人,可是去年冬天,我才意識到,它們已經脫離我的想象。我看見它們在夜裡點起篝火,向夜空祭奠36810。”
那是個極其詭異的場景,一群機器人披著夜色,在殘破的荒野中依次上前,向一個廢棄的紙質筆記本進行哀悼。它們喊36810“爸爸”,用曾經傷害過爸爸的人的尊嚴來做祭品。
謝枕書撥開積雪,在凍住的篝火堆下發現了被燒到一半的筆記本。他試著翻開筆記本,但是裡面什麼也沒有,隻是外形和36810遺留的那個相似罷了。
誰能想到,那個被放逐的天才會以這種方式被紀念。
謝枕書想到14區實驗,或許不止是南線統帥,北線的主神系統也在為拋棄36810而後悔。
05號問:“長官,咱們接下來要去哪兒?”
謝枕書說:“北方。”
05號道:“您還在找7-006嗎?”
謝枕書說:“嗯。”
05號道:“我在營地裡,見過被捕的北線人,他們告訴我,傅承輝給主神系統殺啦,黑豹已經沒了。”
謝枕書放下筆記本,說:“北方有人等我。”
05號道:“路這麼遠,又這麼危險,長官,再往北不值得。被殺倒還好,要是讓傲因抓住,那可真是生不如死。”
謝枕書說:“嗯。”
05號沉默一會兒,道:“長官,我聽北線人說,傅承輝可能不存在,他是系統阿瑞斯的化身,專門用來挑起戰爭。那個很厲害的7-001回到光軌區,打爛了阿瑞斯的頭,可是它依然存在。智能系統殺不死,它們不怕這些戰爭武器,還在籌備自己的實驗,兩方之間必定會有一場死鬥。你要往北去,那是條死路。”
雪下了又下,05號緩緩退後。半晌,他擦擦臉,勉強擠出笑容,說:“長官,對不起,我不能……我不敢往那邊走。謝謝您救我們,一次又一次……真的。”
最後,他說。
“再見長官。”
謝枕書獨自前行,他沒有回頭。雪吹在他臉上,他什麼都沒有,隻剩兜裡的通緝令。
第134章 組織
靠近邊境雪山的地方是北線停滯區, 這裡是人們口中的垃圾場,也是36810出逃的地方。
謝枕書進入這裡以後,陸續遇見過幾批幸存者, 但都沒有交流, 直到他深入停滯區, 看到一個駐扎在此地的幸存者組織。
這個組織裝備精良,謝枕書在和他們交談中得知, 他們把現在稱為“新世界01年”。
“現在沒什麼聯盟了,大家都是幸存者。我們呢,打算在這裡建個生存地。這裡看著不咋地, 其實位置絕佳。”
講話的人叫刑天, 是這支隊伍的頭目, 聲稱自己以前在停滯區部隊當過兵, 對這裡的地形很了解。他剃平頭,脖頸上有道疤,對謝枕書十分熱情。
“咱們要槍有槍, 要肉有肉。我看啊,你也是個當兵的嘛,留在咱們這裡正好, 要什麼我都能安排。兄弟幾個齊心協力,活到明年不成問題, 幹什麼非得往那邊走?”
他說的“那邊”,是如今被主神系統佔據的光軌區。
謝枕書烤熱雙手,謝了刑天的好意。怎奈刑天一副要跟長官推心置腹的樣子, 沒有作罷。
刑天說:“兄弟, 你昨天開槍射中夜行遊女,也算救我一命。我真不是壞人, 就是看你槍法精準,是個人才,所以才想勸勸你,別往前走啦,我們就是從那邊跑過來的。你看啊,我們這些人不少吧?唉,照樣給怪物追得屁滾尿流。”
他聲音粗獷,講起話來動作很大,像是個沒什麼城府的大老粗。因為得不到回應,還搓了幾下腦門,喊人拿食物過來。
刑天接過食物,是個罐頭。他撬開,展示給謝枕書看,說:“兄弟,這樣的肉罐頭,我們倉庫裡多著呢,管夠管飽,我絕對沒騙人。”
可惜謝枕書想要的不是肉罐頭,他烤火的手指半攏,淡聲說:“謝謝,但我有事。”
這句“有事”聽起來相當敷衍,可刑天仿佛沒聽懂。他笑呵呵的,把罐頭撥到小碟裡,輕輕推到謝枕書手邊,道:“沒事,沒事啊,該我跟你說謝謝。兄弟,不如你把事情跟我說說,我能幫多少幫多少。”
他說話間,把手搭在了膝蓋上,姿勢很是不羈,好像不論什麼事他都能辦。
這人身上有匪氣,不像是正規軍出身。實際上,他確實不是,謝枕書知道他是誰,也知道這隊人的來歷。他們壓根兒不是普通幸存者,而是橫行停滯區的非法武裝組織。
組織沒有名字,他們靠販賣軍火為生,幹的都不是人事。停滯區變成垃圾場以後,他們更是如魚得水,在160個分區裡招兵買馬,成了這裡的非法武裝組織,和負責殲滅他們的黑豹有著血海深仇。
傳聞,南北聯盟最早爆發的衝突也是由他們引起的,因此,謝枕書在軍校時曾讀過他們的資料。南北戰爭時期他們渾水摸魚,襲擊過北線部隊,但很快就被黑豹擊殺了幾個關鍵人物,在停滯區安靜了不少日子。沒承想毀滅日以後,他們搖身一變,反倒成了要構建“人類生存地”的幸存者隊伍。
刑天還不知道謝枕書的身份,他隻是看中了謝枕書的槍法和身手,猜測謝枕書是南線邊境部隊的軍官,想要把謝枕書收入麾下。
謝枕書說:“行,我在找一個人。”
刑天道:“好啊!我前幾天收留了幾個幸存者,都是在找人。兄弟,你找什麼人?把他的姓名告訴我,我幫你打聽。”
謝枕書的拇指碰到食指關節,摩挲起來。片刻後,他說:“我要找的人是個黑豹。”
刑天一拍大腿,道:“巧了兄弟,我也在找一個黑豹。他媽的,咱們緣分啊。你找幾號?”
謝枕書說:“7-006。”
刑天露出了然的表情,道:“你也給騙過?他可能耐得很。”
謝枕書轉過眼眸,盯著刑天,問:“你認識他?”
刑天笑了笑,道:“你可算問對人了,我不僅認識他,我還……”他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自己此刻的身份,便哈哈一笑,改了口,“我還知道他的來歷呢!”
謝枕書說:“怎麼講?”
刑天道:“7-006的老子曾經混過非法組織,後來欠了債逃跑,帶著7-006東躲西藏。我有個遠親叫獨眼,算是他爸的兄弟,不僅替他爸還了債。還替他爸養了兒子。可惜這小子不是個東西,長大後把獨眼給賣了還殺了。我打算報警,哪知道黑豹把他招走了!唉,你說我一個普通人,哪搞得贏黑豹這種組織?隻好算啦!”
他對獨眼的死很是感慨,倒沒哭,就是唉聲嘆氣的,恨不得把獨眼的死亡現場給謝枕書詳細陳述一遍,好證明7-006是個沒心沒肺的小王八蛋。
謝枕書眼神不變,說:“我知道他被黑豹派去南線執行任務,但後來就行蹤不明了。”
刑天道:“那得看他的任務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如果是失敗了,下場多半是喂狗。別驚訝,黑豹就是這麼個爛臭組織。”
謝枕書聽到“喂狗”兩個字,表情沒變,氣氛卻無端冷了許多。他盯著刑天,心思在頃刻間百轉千回,最終落到一句“不可能”上。
——7-006不可能死。
刑天哪知道長官的心思,他恨黑豹恨得不輕,獰聲罵了一通,又轉瞬變臉,道:“不過呢……我畢竟不是黑豹的人,知道的太少了,7-006說不定還活著。但是想找到他,那太難了,現在隻有一個辦法。”
他想買個關子,可是謝枕書隻冷眼瞧著他。
刑天壓低聲音,密謀似的:“那就是先找到7-001。7-001知道的消息比別人多多了,7-006是死是活他最清楚。”
謝枕書說:“你們有仇?”
刑天道:“有!血海深仇,這家伙……”
他說到此處,幾乎是咬牙切齒。可他硬是沒說出來,額頭的青筋跳了跳,把話全都吞了回去,隻說:“總之,兄弟!我看你槍法絕佳,也是受過訓練的,比那7-001差不了。不如這樣,我給你槍支彈藥,還有車輛人手,你去抓7-001,等從他口中問出你要的消息以後,就替我做掉他!東西全送你!”
謝枕書聽到這裡,才算明白了刑天先前說的“給怪物追得屁滾尿流”是什麼意思。隻怕他們不是被戰爭武器追到這裡的,而是被7-001趕過來的。
刑天剛還勸他別走,現在又轉頭喊人:“欸,叫衛達過來。”
一會兒,一個頭戴圓頂帽的男人就到了。他拄著拐,到門口,先用目光走了圈室內,最後落在刑天身上,說:“大哥。”
刑天囑咐他給謝枕書準備車,他那鷹似的眼睛在聽到“7-001”的時候冷光乍現,點了點頭,便退出去了。
當晚無話,第二天一早,衛達在車邊等謝枕書,見謝枕書出來,他便摘掉圓頂帽,說:“朋友,你不要人手,東西我都給你點齊了。”
謝枕書道:“謝謝。”
衛達撐著拐杖,微微笑:“不必客氣,我就是想跟你說一聲,如果你抓到7-001,別忙殺,打斷他的四肢帶回來給我開開眼,我有重謝。”
風吹過他的褲腿,有一條空蕩蕩的。他捏著圓頂帽,站姿挺拔,隻是笑不達眼底,像個貼著面皮的禿鷲,眼神很兇悍。
他倒比刑天更像個頭目。
謝枕書沒回答,把最後一口面包塞進口中,上車了。車開出駐扎地,駛上舊世界的公路,一路狂飆,最後衝進了荒蕪人煙的雪原,停在了那裡。
他下車,先卸掉物資箱,接著打爆了箱內的通訊設備。隨後,他檢查所有槍支彈藥,在一個槍套內部找到了定位裝置。
刑天的東西不會白給,這群亡命徒哪有給人佔便宜的道理。謝枕書要找誰他們根本不在意,隻想跟在後面伺機殺7-001。
謝枕書脫掉大衣,換上相對輕便的外套。他把需要的東西都撥進背包裡,然後趁著雪正大,開始前行。
刑天雖然不確定7-001的具體位置,但他給了謝枕書一隻定位顯示器,上面有7-001出現過的位置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