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7-006非但沒有後悔,反倒用一種觀賞的目光瞧著他,等他吃完,說:“好吃嗎?來,這裡還有一顆,反正列車延遲了,不著急。”
謝枕書拿手帕擦手。
7-006上半身試探般地向前,用他一貫不正經的語氣說:“還生氣嗎?別生氣啦,我看你睡得那麼香,總不能把你叫醒跟你說我要跑了……剛剛跑得那麼急,傷口痛嗎?”
謝枕書沒回答,隻問:“你姓蘇?”
7-006垂手,說:“是啊,我姓蘇,叫蘇鶴亭。”
他答得太快,好像他平時騙人那樣,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謝枕書把這當作假名,道:“騙我。”
7-006隻笑:“嗯……職業需要。”他湊近,端詳著謝枕書的側臉,“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編號,記住我是7-006就好了。你也知道,黑豹編號是要考的,006呢……”
領帶悄悄滑落,他上身越靠越近。
“……剛剛好,既不會太靠前,也不會太靠後,我在黑豹主要以‘混’為主業。你也不要太拼命,槍都愛打出頭鳥……”
話至此處,鐵門“咔”地開了,冷風瞬間竄進來。
謝枕書伸手,7-006後撤。兩個人隔出的距離在頃刻間被飛雪填滿,他的頭發凌亂,把指間的小針拋還給謝枕書,說:“你一命我一命,還清了,幹淨了,再見!”
剛才的溫情款款盡是偽裝,他說完就跑。
這裡的道路無人打掃,雪都凍成了冰。7-006下臺階時腳底打滑,他靈敏地落地,還沒有跑,背後就掃來一道勁風。
兩個人在臺階下交手,7-006以躲為主。
這時,站臺上的哨聲響了,乘務員邊走動邊通知:“前往城區的乘客請注意,列車進站,將按照正常時間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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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6不能再拖了,他抄起把雪,丟向謝枕書,喊道:“我們好聚好散!”
他一轉身,腿還沒跨出去,就被拽住了。謝枕書用力,把他拽進懷裡。他反手擰住謝枕書的大衣前襟,準備過肩摔——可他猶豫了。等他在反應過來時,人已經滾進了雪裡,被謝枕書攥著手腕,摁在了地上。
“嘭——”
碎雪潑濺,謝枕書壓著7-006,那爆發的情緒在沉默中持續,他攥緊7-006的手腕,把那裡攥紅、攥痛。他以為這是被騙後的憤怒,可理智告訴他,他們的開場就是騙局,兩個人原本就不可能講出真話,這是使命,也是原則。
他不是憤怒。
他是——
他也不知道。
7-006掙不開謝枕書的桎梏,腕間一片通紅,明明嘴上那麼遊刃有餘,卻在謝枕書身下脆弱易碰。他使力時仰起脖頸蹭到積雪,雪和他融在一起,都白,但他比雪軟。那漂亮的弧線一直延伸進衣領,對謝枕書有種陌生的吸引力。
7-006認輸,說:“我投降!別捏了,痛痛痛!”
謝枕書松力,又握緊,那反復的力道一如他無常的心情。
站臺上的哨聲越來越急促,列車的鳴笛聲一陣一陣。7-006哼哼唧唧,忽然不動了,說:“算了,你把我帶走吧,我不跑了。”
他每次認輸都這麼輕易,好像在哄謝枕書。謝枕書不信他,把手松了些,準備在把他捆起來。怎料7-006腰部忽然使力,從地上抬起上半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照著他就親。
謝枕書一愣,就是這一愣,讓7-006找到時機。他曲起膝蓋,把謝枕書掀翻在地,說:“你想知道暴露‘狐眼’的臥底是誰,我早說了,是‘狐眼’自己。”
他抄起兩把積雪,糊在謝枕書臉上。
“拜拜!”
說完爬起來就跑,等7-006跑出十幾米,謝枕書還沒有追。他沉浸在震驚中,心裡為這蜻蜓點水的一下,掀起驚濤駭浪。半晌後,他抬起手,有些不知所措。
細雪落在他的鼻尖,化了,就像7-006親他的這一下,一下就沒了。
等謝枕書反應過來,7-006已經翻過了欄杆,擠進人流。他追上去,對乘務員說:“攔住他!”
“哧——”
列車噴氣,乘務員沒聽清謝枕書在說什麼。7-006在喧鬧的人群中朝謝枕書揮手,神氣又得意,他亮出剛從謝枕書身上摸走的證件,晃了幾下,遙遙地喊:“借我用用!”
謝枕書摸向大衣口袋,裡面的錢包還在。
乘務員上前阻攔,說:“請出示你的證件——”
“叮!”
列車的啟動鈴準時響起來,車門關閉。7-006靠在玻璃後,對謝枕書笑了笑。
列車朝前駛去,在2160年12月的最後一天,來自北線聯盟的7-006從謝枕書手中逃走,還帶走了謝枕書的初吻,而他給謝枕書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
“再會。”
第87章 醒來
回憶畫面突然波動——
蘇鶴亭尾椎骨一陣刺痛, 剛才的細雪在烈焰中變作灰燼,謝枕書的痛苦正在通過意識連接傳遞給他。他從回憶中清醒過來,回到現實, 喊道:“……謝枕書!”
謝枕書垂頭不動, 他的腦機接口還連著操作臺, 意識正在懲罰區裡與祝融交戰。
意識連接的波動越來越劇烈,痛感也越來越清晰。
蘇鶴亭抬手擋住眼睛, 腦袋裡閃過的畫面如碎片般淆亂,一會兒是祝融的怒號,一會兒是2160年的吻……都是謝枕書的回憶。漸漸地, 它們交織成一場陌生的暴雨, 隨後, 痛感開始變本加厲, 幾乎要刺穿蘇鶴亭的心髒,令他手指發抖。
謝枕書!
蘇鶴亭在昏暗的房間裡喘息,短短幾秒, 已經留下了某種恐懼。他不知道謝枕書在暴雨裡經歷過什麼,為什麼回憶到這裡痛得這麼厲害?
“警告!虛擬載體破碎,請立刻意識轉移!”
操作臺忽然亮起, 懸浮顯示屏挨個出現,圍在他們周圍, 瘋狂刷動數據雨,同時響起提示音。
“正在退出懲罰區,請保持呼吸。
“三、二、一……
“您已成功下線!”
下一刻, 謝枕書就栽向蘇鶴亭。蘇鶴亭接住他, 用力拔出尾巴,斷開了連接。
謝枕書耳邊的十字星微微搖晃, 他還沒有睜開眼睛,在那烈火焚燒的痛苦裡低喃:“蘇鶴亭……”
蘇鶴亭伸手一摸,發現他背部湿透了。貓心中一驚,以為他受傷了,忙把手湊到眼前,看到是汗不是血,方才松出口氣,應道:“是我。”
謝枕書似是還沒有醒透,聲音壓得極低,輕聲問:“你是真的嗎?”
蘇鶴亭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貓耳耷拉下去,又翹起,答道:“當然是真的!如假包換,我什麼時候有假的?”
謝枕書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過了片刻,他喊:“貓。”
蘇鶴亭說:“什麼?”
謝枕書眼眸半睜,道:“幫我拔掉連接線,我死了。”
剛才操作臺說謝枕書的虛擬載體破碎了,這意味著謝枕書在懲罰區內“死亡”了,緊急下線是為了意識轉移,自動調整器現在正在修復他的線上虛擬體。
蘇鶴亭伸手,給他把線拔了,問:“祝融還在?”
謝枕書道:“也死了。”
他說得輕描淡寫,仿佛已經習慣了。可是蘇鶴亭知道,即便自動調整器能讓他“復活”,也無法替他抵擋痛感,適才連接波動那麼強烈,正是因為他在感受劇痛。
想到這裡,蘇鶴亭不禁抬起手,蓋在謝枕書的背上。他安慰人的功夫和記憶一起丟失了,現在相當笨拙,給謝枕書揉背的動作像是貓在踩奶,沒輕沒重的。
謝枕書身體沒有受傷,但也沒動。祝融死了,懲罰區天黑結束,天亮再到神魔通行的刷新還有段時間,他們可以趁機歇口氣。他任由蘇鶴亭揉了一會兒,說:“鈴鐺在我的口袋裡。”
蘇鶴亭道:“是嗎?那我下次去取。”
他剛剛瀏覽了長官的記憶,作為一個騙子,稍感心虛,又覺奇妙,借著擁抱的動作把表情藏起來,不等謝枕書再開口,連忙說:“又力竭了吧?我把你挪到床上去。”
貓正欲動作,臥房的門忽然被叩響了,隱士趴在門板上,用哭腔喊:“弟弟——”
這一聲哀婉悽惻,聽得兩個人皆是一愣,尤其是蘇鶴亭,愣過後胳臂上都是雞皮疙瘩。
隱士貼著門滑下去,抱住家政機器人,聲音越發苦情,說:“孩子都當機了,你們怎麼還沒好啊?意識連接不要沉迷,上癮還傷身!”
謝枕書道:“一夜了。”
蘇鶴亭沒帶手機,在連接中也分辨不出時間流逝的快慢,當下看了眼房間內的鍾表,才發現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他說:“完了,忘記跟他打聲招呼了。”
隱士倒也不是真的著急,他晚上跟家政機器人打遊戲打了個通宵,太陽出來才睡覺,一覺睡到半下午,正準備做點什麼吃,家政機器人就忽然不動了。隱士一鼓作氣把家政機器人抱上了樓,在門口猶豫再三,決定以情動人,以免自己顯得不識趣。
蘇鶴亭聽他鬼哭狼嚎滿口胡言,準備先把謝枕書撈起來,誰知剛抱住長官的腰身,長官就自己站起來了。
蘇鶴亭:“……”
原來這次沒力竭啊。
謝枕書說:“我去開門。”
他腦機接口處還有刺痛,或許是受回憶的影響,沒松開拉著蘇鶴亭袖口的手,蘇鶴亭跟著他一路到門口。門開了,隱士一個靈巧地翻滾,帶著家政機器人穩穩亮相。
隱士說:“二位好!”
蘇鶴亭道:“不好,你怎麼了?”
隱士指了指懷裡的家政機器人,說:“帶孩子來看醫生。謝哥,它怎麼了?”
謝枕書蹲身,看家政機器人。
隱士趁機歪頭,小聲問:“你們好了沒啊?還要連多久?”
蘇鶴亭如實說:“我們很辛苦的。”
隱士道:“是是,一切都是為了找病毒,我懂我懂,但你之前喊我注意的事情,我還真有消息了。”
蘇鶴亭稍微一回想,就記起來了,他上線前讓隱士留意阿秀和蝰蛇的動向,該是有線索了。他問:“他們在哪兒?”
隱士舉起手機,給他看短信。